第八十四章 多事之秋



夏盡炎氣微，火息涼風生。初秋無聲無息間悄然而至，紗窗外一泓池水中的荷花漸漸凋零，偶有幾朵完整的藕花卻也是絲毫沒了生氣。深青色葉脈間雜著土黃色，讓人看了心生涼意。

蘇亦嵐臨窗而立，披著一襲薄薄的淺藍色木蘭大氅，稍有風過便下意識地將大氅裹緊。櫻唇緊緊抿著，攥緊的雙手甚是無力。欒承璟知曉自己會功夫，不知從何尋來軟骨散，早前便讓下人加在自己的膳食中，她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對自己，如今平白學的一身功夫此時也派不上用場，真是可恨可惱！

但是現在自己已經有孕在身，上次又差點滑胎，她心中自是有些顧忌。後宮之中雖佳麗無數，但自從欒承昱登基以來，並未曾有過子嗣。若是早些有過喜脈的妃子，那些妃子也總是無端沒了孩子，死的死，瘋的瘋。倪太後素來容不下自己，又豈會讓自己生下這個孩子，如此想來，自己呆在這個地方倒也不是沒有好處。

可是心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欒承昱，她真想此刻自己便置身在建華宮的書房內，告訴他這個喜訊。若是他得知了自己有孕，不知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她有些期待。

“姑娘，怎麽又站在風口上，郎中說了，姑娘有孕不宜得了風寒。”秀兒走了進來見狀，立馬上前將紗窗關上，拉著蘇亦嵐就朝裏間走去。蘇亦嵐心中雖不願卻還是依著她，坐在木墩上，木木地看著她將泡好的茶水給自己倒滿。接過秀兒遞給的青花瓷杯，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幾番欲言又止，隻是不住地在杯沿摩挲著，良久才輕啟朱唇道，“外頭可有什麽大的動靜？”見秀兒隻是坐在床沿將衣裳折疊好沒有搭理自己的意向，蘇亦嵐禁不住心中一涼，卻還是會心而笑道，“我知道你是王爺的人，做事說話都滴水不漏，是不是王爺府上的人都像你這樣謹慎小心？”

秀兒摸著衣裳的手微微一顫，因著側著身子故而緊鎖眉頭不想讓人瞧見，長長吸口氣，隻是將衣裳一一疊好堆放在雕花木匣內，完事後欲意離去。蘇亦嵐雖緊握著茶杯，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頭，雙眸一直緊盯著秀兒，所以將她方才的神色變化一一記在心上，心下已是有所揣測，輕抿一口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茶水，狀似無意說一句，“聽說上次王妃絆了一跤而使我受了些輕傷，王爺私下裏很是怪罪王妃，是嗎？”

秀兒疾走的步子頓時緩了下來，轉身微微點了點頭，依舊不發一言。蘇亦嵐心不由得咯噔一聲仿佛懸著，握著茶杯的手有些乏力。眼前這個秀兒當真是有些難以對付，關於王爺的事幾乎是不提隻言片語。而且上次見著王爺大發脾氣也是立馬退了出去，可見她似乎知道些什麽，但卻又不敢點破，或許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她又裝著不知道，為什麽？隻因她是一個下人，還是另有隱情。不管怎樣，蘇亦嵐心中暗暗思忖，必須得試一試，溫聲道，“你喜歡王爺？”

秀兒低低垂下的頭瞬間抬起，雙手不住地絞著，白皙的臉頰上蘊著紅暈，緋紅如霞，眼神有些閃爍，不敢直視蘇亦嵐，支支吾吾著道了一句，“

姑娘這是在說笑呢，何必打趣我一個下人。王爺乃是天潢貴胄，秀兒不過一個命如螻蟻之人，實在是雲泥之別。”

蘇亦嵐心中掠過一絲驚喜，神色依舊如常，站起身子淡然道，“所以你才會對王爺所交代的話，一一放在心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王爺不準你和我說一句話，也不準你多停留在這裏，所以你才會每次來這裏都是行色匆匆。”

秀兒聽了這番話，霎時語塞，隻是睜大眼睛看著蘇亦嵐，雙手從腕際直涼到指尖。蘇亦嵐心中越發肯定自己所想，望著一臉茫然的秀兒道，“王爺雖是出身皇家，卻也不是遙不可及的。”

秀兒冷笑一聲，抬眸道，“姑娘不必如此激我，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說服我，幫你逃離這個地方。”蘇亦嵐掛在臉頰上的笑僵住，自己的想法竟然被她一句話就說穿了，倒也不需要再裝著索性脫口直道，“想必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既然知道你就該放我走，你家王爺犯了大錯，難道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錯下去嗎？”

幾盞雕花宮燈燃得正盛，將屋內照得極是亮堂，秀兒那張清秀的臉也是顯得更加落落大方，柳眉微凝，碎步走到窗前，打開紗窗，探出頭感受著夜風的洗禮。低眸望著皎然月色掩映之下的池水，心緒好似隨著悠悠流水飄向遠方。她記得七年之前，自己還是一個穿著邋遢衣裳啃著從地上撿起窩窩頭的小乞丐，時光荏苒，她已經長大了而且還穿著體麵的衣裳幹著不算重的活計。

可是越是長大，她便越是時常在腦海中重溫著與王爺相遇的那一幕。那一日，天寒地凍，積雪堆積得快要沒過膝蓋了，路上極少行人。灰暗的天黑沉沉，壓得人仿佛踹不過氣，片片鵝毛大雪輕盈地飄落在地上，雪落無聲。饑寒交迫，瘦弱的她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撐著無力的身子四處乞討，可是每一次都是閉門羹。

腹部不斷絞痛著，她咬咬牙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於是腳步停在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門之前，抬眸仰望匾額上那看不懂的三個字，如今才知道是廉王府。看見裏頭的家丁將丟棄的木炭扔了出來，她立馬快步走上前拽著一個體形肥胖的男丁的衣袖懇求著他能施舍點自己什麽。

可是話還未說完，便被那人用力地推開，而自己狠狠地跌坐在地上，臀部頓時傳來熱辣的疼痛感。她咬牙正欲嗬斥，卻聽著一個清朗的聲音，說的什麽話已經不記得，她隻知道那聲音仿佛能將人融化，竟然愣愣地一直坐在地上沒有起來。忽然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在自己跟前，幼小的她那一刻竟然心若擊鼓砰砰直跳，眸中露著怯色將自己有些髒的手緩緩遞過去，跟在他身後徐徐走進王府。

從此她便留在了王府，王爺待自己也是極好，派人教自己識字、習女紅，事無巨細沒有怠慢自己，雖然自己是作為下人而寄居王府。住在王府六年多，可卻是極少見他，王爺似乎是個大忙人，早出晚歸也就罷了，半個月不在王府也是家常便飯。她知道自己隻能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也知道他身邊有個嬌容月貌的王妃。可還是止不住在得知他

回府的消息時，一早就將他喜歡吃的蝴蝶暇卷做好，一一擺放在八瓣蓮花牒內，然後傻傻地端坐在木桌前，雙手合十祈禱王爺能夠喜歡。

但是十有八九都是自己欣喜地將糕點送進，卻沒見著王爺的人影，聽說王爺入宮了，然後心中掩不住的失落將那碟已經有些硬的糕點端回小廚房。她知道王爺不喜歡王妃，可是也不用為了躲她而經常外出。七夕前偶然在紗窗外聽著王妃哭泣連連的訴苦，她才知道王爺心中有了一個女人，不是旁人，正是眼前這個蘇亦嵐，而且還偷聽到她便是三年前無端冤死的弁國公主。她早知道王爺心中一直有個遺憾，便是沒能帶尹靈素離開皇宮，如今蘇亦嵐的再度出現隻怕觸動了王爺內心最深的漣漪。

王爺為了過去所犯的錯已經承受了太多太多，娶了他不愛的女子，然後看著他所愛的女人嫁給皇上，他心中壓抑著的苦實在是太多了。既然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愛他，那她便隻能容他放肆心中所想。隻要是他想做的，自己便順著他的意。

欒承昱派人四處張貼告示尋找蘇亦嵐，而且派出去的人手不斷增多，王爺心中還是有些顧忌所以這幾日都是夜裏才來。眼下王妃也知道了蘇妃被軟禁於此，隻怕王府內又是一場驚濤駭浪，不知道王爺會如何處置。

蘇亦嵐見她凝立在窗前許久，暗暗思定她在回首往事，卻還是忍不住上前溫聲道，“你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你，你喜歡欒承璟，或許比邵冰如還喜歡他。既然你喜歡王爺，就該知道他將我軟禁於此所帶來的後果，不僅僅是你，整個王府，還有你最在意的廉王，都將墜入萬劫不複的死地。”

秀兒靜靜望著蘇亦嵐，陷入沉思不語，臉上溢著一腔心事。蘇亦嵐見她有所動搖，立馬接著說道，“你現在若是送我離開這裏，為時未晚。隻要你帶我離開這裏，我向你發誓絕對不會置王府還有王爺於不義之地，而是編個幌子告訴皇上我失蹤於何處。更何況我懷有身孕，皇上一開心，絕度不會懷疑我。”

蘇亦嵐瞅見秀兒一雙清眸波瀾不驚好似在你想著什麽，唇畔不由得扯出一絲笑意，走上前扶著她的肩際曼聲道，“你放心，隻要你幫我離開這裏，我說到做到，絕對不會傷害你家王爺，還有你。”

秀兒低首斂眉，思考著蘇亦嵐所說的話不無道理，心裏漸漸有些被打動。深深吸口氣，撫平思緒，抬眸正撞上蘇亦嵐充滿希冀的清眸，淡然道，“希望你真的能夠說到做到。”蘇亦嵐心中滿是驚喜，連連頜首點頭，激動地緊緊握著秀兒的手不放，舒展笑顏道，“謝謝你！”

話音剛落便聞著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一抹淺青色修長身影毫無預兆地闖進自己的視線，蘇亦嵐的手頃刻有些發涼，怔怔地看著他，隨即立馬鬆開秀兒的手。欒承璟似是有所察覺，站定身子視線掠過蘇亦嵐看著秀兒挑眉，雲淡風輕道，“我竟不知，你何時也這般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秀兒聽畢眸中氤氳一片，發抖的身子打著寒顫徑直跪在地上，曾經自己想過千萬次溫文爾雅的笑此刻已經成了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