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美人如玉



台榭綠陰濃,暖風輕拂。池中菡萏正盛開,嫋嫋娜娜隨風轉,清香四溢。

細碎的陽光透著樹葉掩映之間的細縫照射至地麵,蘇亦嵐碎步走在悠長的石子路上,不由得伸出白皙的手指感受著暖意,隨行的宮人都遠遠地在後頭跟著。獨獨妙雪並排走著攙著她走,雖眼中裝著美景卻是滿腔心事。

在側的柳樹抽出了細長的柳枝,隨風漾起後靜靜地垂著。蘇亦嵐側歪著頭將擋在眼前的柳枝輕輕撥開,隨即從容走過。不時地望一眼浩淼湖水,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就在蕪國大軍開拔西北邊境前夜,欒承昊不顧宮規還有那些暗藏於身後的眼線來質問自己,隻是為了那個他深愛的女子。曾經自己與他月下交心,成為摯交。如今因著一個袁竹汐,隻怕自己已然失去了這樣一個可以暢飲談心的朋友。眸中漸漸多了些失落,指間也慢慢變得有些冰冷。照理她已經死過一次,本以為自己能夠決絕地做出任何決定,但驀然間卻發現她原來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灑脫。

那一字一句也許在欒承昊耳中,是那麽的刺耳尖銳甚至若尖刀,但於她又何嚐不是。她都忘了自己是如何用指尖緊緊掐著手心才擠出那些冷冰冰的話語,不願再想起來。話已出口沒有回旋的餘地,她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與自己把酒邀月的朋友。淺淺笑靨綻出,雜著多少辛酸苦澀,隻有蘇亦嵐自己才知道。垂眸思定,她才緩緩揚起臉看著四周。這樣未嚐不好,至少到時候兵刃相見的時候,他的內心不會那麽煎熬。

從遠處傳來的微風,吹得人不住地身子綿軟想酣睡。妙雪方才一進禦花園,視線便從未從蘇亦嵐身上離開過,緊緊地盯著她看了許久。蘇亦嵐感覺到她的注視,停下步子對著她笑道,“怎麽,本宮這張臉好看嗎?”

四目相視,妙雪竟有些詫異,自己方才一直注視著少主,這樣的舉動在宮裏便叫做失儀,欲躬著身子謝罪,卻被蘇亦嵐用力拽著自己的胳膊,環顧周遭之後擠出笑靨道,“娘娘貌美如花,奴婢一時忍不住竟貪看許久。”

蘇亦嵐塗著朱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拍著妙雪的肩膀,似是欲撣去妙雪身上沾著的灰塵,湊在她耳畔細聲道,“宮裏人多口雜,一個不小心便會讓人鑽了空子,你可得好好注意些。別忘了這是皇宮,你隻是我身邊的奴婢。”

妙雪微微頷首點頭,可看著一旁仿若無事的蘇亦嵐依舊手執紈扇輕輕扇著觀賞美景,心下沁涼不已。雖然知道少主心中的苦與恨不可與人說,但這些日子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說話做事也總是讓自己一知半解。長路漫漫,她竟有些擔憂了。

許是意識到妙雪心緒不寧,蘇亦嵐停下步子扭頭看著她臉露梨渦笑道,“日頭就要上來了,還不趕緊走快些。”妙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臉上雖堆著笑意,眸底卻是無盡的哀愁。

方走了幾步,便聽著如黃鶯般清脆的笑聲從假山後傳來,而且那笑聲越來越近。蘇亦嵐駐足停下,手中的紈扇也隻是微微搖動,抬頭望著青碧的天際,一隻蝴蝶形狀的紙鳶自由自在地朝高空飛去。蘇亦嵐心中某根弦似乎被觸動了,目光竟一直追隨著那越飛越高的紙鳶。

曾記得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她與斯褀攜手相伴在種滿梨花的後院裏放著紙鳶,那時還是個小兒女。爹要求自己每日必須讀上《女訓》一遍,而且一如既往地告誡所有家丁,尹家大小姐不準踏出尹府半步。那時她隻覺著委屈卻也不敢說

個不字,為什麽一向待自己平和的爹卻提出了這樣一個唐突的要求。如今想來,她才明白他是要保護自己,無奈自己終究沒能如他所願。心中冷清,好似有無數股冷風呼呼吹著。

蘇亦嵐清眸有些濕潤,好在斯褀待自己不薄,每每看了廟會總會跑回家告訴自己各種新鮮的事情。還在自己煩悶的時候拉著自己的手去後院放紙鳶,雖然被爹發現之後免不了罰抄《女訓》三遍,但那些日子卻是最純真最值得記在心中的。可惜了,她如今卻是一副有些瘋癲模樣,歸根結底是自己害了她。

溫潤的眸子再次凝視著那隻悠閑的紙鳶,蘇亦嵐心中的苦悶消散了些,倏爾便看著紙鳶忽然從空中緩緩墜落,不由得心中一驚。那隻粉紅蝴蝶紙鳶在空中好似跌跌撞撞的醉漢,慢慢地隨風飄搖。

遠遠的一抹深紫色身影朝自己款款走來,距自己隻有五步之遙,蘇亦嵐抬眸凝視著那隻墜落的紙鳶,如自己所預計的一樣,那隻紙鳶不偏不倚地掉在來者身上。

旋即一聲刺耳的尖叫聲響徹在禦花園上空,在場聽著的人聽了都不住地打哆嗦。看著蕭妍秋起初朝自己走來時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如今卻被一隻斷了線的紙鳶嚇得跌坐在地上,蘇亦嵐柔婉的笑著,那笑中更多的是快意。

頃刻那抹笑顏便在人們還未察覺的時候消弭,蘇亦嵐雖極是厭惡眼前這個傲慢的女人,可看著她一副驚慌失落的樣子,又礙著宮人們都在眼前,便放下身段伸出手去欲攙扶她。

蕭妍秋雖驚嚇不淺,可看清了是蘇亦嵐時,帶著鏤空鑲金護甲的手用力打開她的手並狠狠瞪了一眼,“用不著你假惺惺!”話畢便在蘭芝的攙扶下緩緩站直身子,驀地卻又聽著清脆的幾聲,蘭芝木然地捂著被蕭妍秋打過的臉部,微微有些發燙,臉頰上留下被那鑲金護甲劃過明顯的紅痕,已經有些微腫了。

妙雪在旁看著心中有些不平,雖說蘭芝沒有及時護主,但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場,眼前這個蕭貴妃真是有些蠻橫不講理。掠一眼蘇亦嵐,一臉的波瀾不驚似乎早已見怪不怪。禁不住心裏一涼,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她是主子,管教自己的下人也無可厚非。

幾掌下去,蘭芝那張白皙的臉早已泛紅,蕭妍秋卻依舊不解氣大聲喊道,“你這賤人,心思不在本宮身上,還當什麽奴才。主子摔在地上隻會愣在一旁,本宮要你何用?這也便罷了,上次蘇妃娘娘被皇後娘娘失手用花瓶砸傷。如今蘇妃娘娘想扶著我,本宮隻怕不小心反會把她摔傷。蘇妃又極受皇上的垂愛,屆時,本宮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你這賤人,存心要害本宮,是不是?”

妙雪聽畢心中打了個激靈,原來這個蕭妍秋是在指桑罵槐,拐著彎說少主上次誣陷皇後娘娘一事。實在可惡,妙雪心中怒火難以平息,杏仁雙眼睜得大大的。蘇亦嵐側身擋在她前頭,若無其事地扇著上次繡好的紈扇,雙麵都繡著三株柳樹,還有幾隻穿花之蝶。迎著蕭妍秋冷漠的笑,蘇亦嵐卻仿佛沒有看見一樣,連睫毛都沒有一絲顫動隻安靜地凝視著她,旋即燦若蓮花般的笑靨露出,眸中卻閃過幾許刺骨的冰冷之色道,“姐姐素來是個心胸若明月之人,今日不過一個小差錯,不關那些奴才們的事,何苦這樣動怒。”

蕭妍秋冷眼看著眼前穿著鵝黃梨花宮裝的蘇亦嵐,本以為輕易可以將這個女人揉捏在自己手中。豈料自己小覷了她,就在前幾日她好似揉碎紅櫻般給了袁竹汐猛力一擊。那一

擊雖然是打在蘇亦嵐的身上,可卻是狠狠地將袁竹汐的後位動搖了一番。袁家如今不再如往昔般風光,縱是皇親國戚又怎樣,倪太後那個固執的老女人也是欲救而不能,隻能眼睜睜看著袁成熹被刑部抓入大牢審問。她不是惋惜那個終日以淚洗臉陷入頹唐的袁竹汐,而是對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不由得重新審視一番。

蘇亦嵐深諳她的心思,雖不喜卻還是強忍著露出微笑,漫不經心道一句,“貴妃娘娘美若天仙,不用如此盯著臣妾看吧?”蕭妍秋哧哧冷笑,紅唇微微一勾道,“本宮現在才發現妹妹也有著這樣一張迷人的臉龐,即便本宮與你一樣身為女子都忍不住想多看妹妹幾眼。”

蕭妍秋的譏諷一句句說到自己的心坎上,蘇亦嵐紋絲不動笑得愈發燦爛,蕭妍秋說著這些挑唆的話無非是想看到自己氣得發瘋的模樣。眸中閃過寒意,自己絕不會如她所願,蘇亦嵐嫣然一笑福身道,“娘娘吉言,臣妾牢記心中。願貴妃娘娘姿容如雪,愈發美豔。”

看著蘇亦嵐恍若無事,蕭妍秋不由得勃然大怒轉身衝著跪了一地的宮人嗬斥,“到底是誰?居然在這裏放紙鳶?沒瞧見本宮正在禦花園中觀賞嗎?”

蘇亦嵐神色如常,心裏卻暗暗譏笑,禦花園是皇家之地,這個蕭妍秋卻自恃身為貴妃,竟然還不準旁人擅自進入,真是笑話。正思忖間,一個穿著杏色芙蓉花開長裙的女子一臉惶恐地跑了過來徑直跪在地上低低垂著頭。雖隻看著她的側臉卻也是麵頰如玉,楚楚動人,發髻間斜插一根金步搖,綴著的青玉珠子顫顫隨風動,很是好看。

“你叫什麽名字?為何在這裏放紙鳶?”蕭妍秋慍怒未解,想起正是眼前這個女人讓自己在蘇亦嵐麵前失了顏麵,禁不住脫口大聲怒道。

“臣妾乃是鄆州府尹之女夏凝雪,年方十四,此次秀女大選之中被皇上封為淑媛。近來看著天氣極好,便忍不住來這裏放紙鳶。”夏凝雪小心翼翼地答話,生怕自己說錯了一個字。

蕭妍秋聽畢怔怔地愣了一會,這個名字自己似乎在哪裏聽過,驀地回過神臉色愈發難看,挑眉冷道,“都說這屆秀女之中有個喚作夏凝雪的秀女,姿色過人,本宮倒要好好看看你長著一副什麽麵容,能否對得起那些謠言?”見她沒動靜不由得厲聲道,“還不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難道非得本宮對你用刑嗎?”

夏凝雪如受驚的小鹿般,渾身瑟瑟發抖,緩緩抬起頭。蘇亦嵐仔細看著她,總覺著在什麽地方見過,卻一時半會也想不出。

蕭妍秋心一橫,上前用力捏著她的下頜厲聲道,“別在本宮麵前裝著一副楚楚可憐模樣,你這狐媚的樣子本宮不稀罕。”蘇亦嵐看著無力反擊的夏凝雪,想起三年前的自己,竟脫口而道,“居然姐姐都說了是謠言,又何必當真。況且今日之事,她也是無心之失,誰也不能預料那紙鳶會斷了線。”

蕭妍秋掠一眼淡然自若的蘇亦嵐,嘴角一勾,不喜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怪不得妹妹與這夏凝雪極是投緣呢,竟還替她說話。”旋即冷眸直勾勾地盯著夏凝雪,從齒間擠出字眼,“別妄想用這種下賤的手段勾引皇上,你不配!”話畢拿過蘭芝手中的紙鳶,不解氣狠狠撕扯著紙片,隻剩下烏黑的木架子。

蘇亦嵐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目送那個妖豔的身影離去,眸底盡是冷凝與鎮定,若是連這點子事都不能應對,自己還怎麽應付將來,嘴角噙過一抹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