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先發製人



簾幕低垂,周遭甚是靜寂。椒蘭焚香,嫋嫋升騰消散。日頭漸漸上了,偌大的皇城卻顯得空寂寂。

“你昨夜去哪了?”蘇亦嵐站在一旁定定地注視著妙雪,卻隻見她拿起玉箸徑直就夾起一塊水晶蒸餃吃入腹中,見她又要下手便也提起玉箸正夾走妙雪喜歡的蒸餃,眸中淡然道,“你若說了,我便讓你吃得安穩。”

妙雪聽她說話中略帶著些嗔意,臉上也比平日多了些冷然,索性放下手中的玉箸,扭過身子輕聲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怎麽還問我,豈不多此一舉。罷罷,終究是我錯啦,少主要責罰妙雪自當認罪。”

蘇亦嵐隻是低頭長歎口氣,眸上烏黑濃密的睫毛顫動著,似是有些自責,聲音壓得更低了,若是耳力不好的人隻怕也聽不見,“雪雁走了,若是你也出事,我隻怕不能饒了自己。”

妙雪心頭忍不住微微一沉,有些愧疚地握著她的手哽咽,“都怨我,少爺說了你不可以再傷心過度,三年前少主已經流了太多淚了,不可以再因妙雪而哭了。否則哭多了失明,妙雪可不敢擔這個擔子。”話畢用手拭幹蘇亦嵐眼角的淚珠,沉聲說,“妙雪不會做傻事,昨夜不過想去查探那任蕭塵的身份罷了。”

蘇亦嵐聽畢淡淡開口道,“可有什麽收獲?”妙雪隻是搖頭溫聲答道,“他早就知道了我在暗中跟蹤,並未對妙雪大打出手,隻是他說的話有些奇怪。”

蘇亦嵐眸中一亮,仰臉聽著妙雪的話,挑了挑眉,凝眉思索許久。妙雪看著她在房中踱步來回已有許久,眸底是一派期許,禁不住脫口問道,“少主可想明白了?這個任蕭塵該不會是故弄玄虛吧!若真是這樣,看我不逮個機會讓他腸穿肚爛,讓他去閻王爺麵前交待。”

蘇亦嵐默然半晌,愁容滿麵,驀地抬起頭笑道,“管他是誰,我已是死過一回的人,怎會懼怕。若他來日成了大患,我必饒不了他。”

“娘娘,娘娘”,尖銳的公鴨嗓回蕩在紫寧閣上空。不一會兒小李子大喘氣出現在門口,不時地擦拭額際沁出的汗珠,笑道,“娘娘,皇上此刻正在聽雨軒中,說要見娘娘呢?”

妙雪衝上前橫在他前頭低聲道,“皇上可交待了有什麽事嗎?”但見小李子隻是搖頭,不由得怒氣往上湧,“你可知能重新回到皇上身邊做回禦前大太監,是誰的功勞?難道你就是這樣替娘娘辦事?”

小李子哈巴著臉,若搗蒜般磕頭嬉笑,“奴才不敢忘記娘娘大恩大德,隻是皇上並未交待奴才什麽,還請妙雪姑娘饒了奴才。”轉身朝蘇亦嵐矮身弓著腰道,“隻是皇上先前一直處在書房,曾經召喚了任將軍,此後便慍色不解,如今獨自在聽雨軒中。”

妙雪心裏一怔,睜大眼睛看向蘇亦嵐,翕動的嘴角想要說卻什麽也說不出。蘇亦嵐沉默一瞬,頃刻抬眸嫣然一笑,“可不能讓皇上久等,走吧!”妙雪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蘇亦嵐上前挽著她的手輕輕拍著低聲道,“相信我,沒事!”

靜謐,幾列帶刀侍衛肅然站著。蘇亦嵐緩緩走進聽雨軒,遠遠地看著那一抹玄黃,頭上戴著紫玉金冠。待走近了,才看清他的神情,黑眸中冷然若冰。欒承昱轉身背對著她,秀眉微凝,“你來了!”

蘇亦嵐招手屏退妙雪還有小李子,徑直蓮步走進水榭中,遙望一眼碧波蕩漾,繁花似錦,淺笑著道,“皇上在看什麽呢?如此入神,臣妾也要看看。”話畢移動步子走到大理石桌旁,看著桌麵上已被揉成一團的紙團,蘇亦嵐頓步瞥一眼欒承昱,見他點頭默然,才上前將這褶皺不堪的紙團舒展開。白

紙黑字,句句分明,蘇亦嵐隻覺胸口被大火燎燒般灼熱,顰眉望著欒承昱。

欒承昱走到朱紅欄杆邊,伸手搭在上頭突然開口道,“朕聽著那些流言蜚語,總是不願相信。”蘇亦嵐看向他的眸子有些同情,微微吸了口氣道,“流言不是空穴來風,皇上應當早作思量。況且西北戰事未定,摩格虎視眈眈,若是猶豫隻怕傷了民心。”欒承昱心中一淩,視線停留在她身上許久。

蘇亦嵐霎時覺著臉發燙,後悔自己一時嘴快說了那些話。袁成熹乃是袁竹汐的親爹,也是國丈。如今卻被人上書彈劾其欺男霸女、搶占民田之事,其實這種事不新鮮,皇上或許早已知曉,隻是礙於太後還有皇後才強咽下這口氣。隻是如今民怨四起,還有詩為證,若是此人不除隻怕又會激起一層動蕩。屆時各種居心叵測之人,便會風起雲湧一發而不可收拾。若是從前看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絕不會有任何感覺,可今日看著他有些疲憊,她竟有些不忍了。

欒承昱拂了拂袖子,逆風而立,嘴角逸出苦澀的笑,“你說得對,他們都不忌憚了,朕何必給他們留顏麵。”蘇亦嵐走上前從背後擁著他的腰,臉貼著他寬大的背部,想要聽一聽他的心跳,卻隻感覺到他渾身都在發顫,許是憤怒而顫!驀地她感覺到那雙大手正緊握自己的手,心中一陣暖意!她不由得一震,心裏有些搖擺不定!

紫寧閣裏極靜,內室收拾的很幹淨,幾株嫩黃芍藥斜插在素淨的白釉瓶中。一張繃架擺在紗窗前,蘇亦嵐手執針黹靜靜地穿針引線,在備好的錦帛上刺繡。忽然聽著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亦嵐黛眉微蹙看向妙雪道,“不管來的是誰,我一律不見,隻說我身子不適在靜養便是了。”

妙雪嗯了一聲便細步退了出去,前腳才走了不久便又看著妙雪回來了,而且臉色有些蒼白。蘇亦嵐放下手中的針黹,理順有些淩亂的衣袖起身淡然道,“怎麽了?”妙雪往後退了幾步,頭垂得很低,頃刻便見著袁竹汐滿臉慍色走了進來。

蘇亦嵐心中打了個激靈,絕非什麽好事!卻還是笑臉盈盈地作揖後朝妙雪說道,“皇後娘娘移駕紫寧閣,真是臣妾的福分,還不趕緊斟茶。”妙雪的步子才挪動了幾步,便如縛上千斤重的石頭一般再也移不開。

袁竹汐一把推開妙雪,徑直坐在美人榻上厲聲道,“蘇亦嵐,你今日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還不趕緊招來?”

蘇亦嵐淺淺一笑扶起跌坐在地上發愣的妙雪,示意她離去。袁竹汐臉色一黑,冷聲道,“站住,這是後宮,本宮的命令誰敢不從?”

蘇亦嵐不顧身後那氣得發瘋的聲音,打發走妙雪後轉身賠笑道,“是啊,皇後的話,臣妾不敢不聽。可是自上次鳳儀宮後,皇上曾答應過臣妾,不僅要守護臣妾,也要保全臣妾身邊的奴才。況且今日皇後來是要質問臣妾,與宮裏的奴婢無關。”轉瞬視線正撞上袁竹汐憤怒不止的冷眸,蘇亦嵐轉開臉去道,“皇上誕辰在即,臣妾正在刺繡,娘娘有話直言,否則隻怕會耽誤了這刺繡的時辰。”

“你,”袁竹汐心中一酸,顧不得禮法,走上前急怒交加怒斥,“賤人,平日裏本宮以為你隻會使些手段妖媚惑主。如今竟又想對朝政加以幹預,誣陷鎮南侯袁成熹,你可知罪?”

蘇亦嵐攥緊袁竹汐的手臂,看著她纖美白皙的素手笑道,“娘娘出身富貴,這玉手芊芊真是柔軟如雪,即便臣妾是個女子,也覺著娘娘的手甚是好看!”

“放肆,”袁竹汐大聲嗬斥,“居然敢大放厥詞,看本宮今日不罰你。”

蘇亦嵐澄淨的眸子透著冷冽,鬆開袁竹汐的手,若千年寒潭般深邃冷笑一聲,“臣妾尊您一聲皇後,您也該看重自己的身份。上次的事情皇上心結未解,若是臣妾今日受了半分委屈,您覺著皇上是信您還是信臣妾?”

袁竹汐霎時語塞,上次事後欒承昱便從未踏足過鳳儀宮半步,而自己想要請安更是難上加難。蘇亦嵐捕捉到她眸中的冷色矮身作揖道,“若是無事,臣妾恭送皇後。”

袁竹汐摸著有些發痛的手臂,想到爹被皇上關在陰暗冰冷的牢獄之中,眸中閃過恨意,走上前抓著蘇亦嵐的衣領顫聲道,“你這個狐媚惑主的賤人,為什麽要害我爹?他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連他也不放過。”

當年掉包一事,袁成熹亦參與其中,蘇亦嵐嫣然一笑,打開她的手平聲道,“這您怎麽能問臣妾呢,要鎮南侯死的人不是臣妾,乃是天下的百姓。況且袁大人之所以有今日的牢獄之災,是他自己為官不正,收受錢財替人買官可是大忌。”

袁竹汐臉色漲紅,咬牙切齒道,“胡說,蘇振元看不慣我爹備受恩寵,所以買通蕪人造謠生事,如今看來這一切分明是你這個賤人借刀殺人,要替你蘇家掃平障礙。”

蘇亦嵐冷哼一聲,悶悶然道,“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這不正說得袁大人嗎?臣妾可想不出這樣的話,倒是覺著很真實。怎麽,皇後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卻連百姓的疾苦都不能理會嗎?您可是一國之母,不是一人之女。”

袁竹汐繃著臉,低沉的聲音裏夾著幽幽的冷意,“都是信口雌黃,本宮才不信。還有本宮的爹輪不到你這個賤人來指手劃腳,隻管管好你自己!”話畢抽出玉手狠狠地甩了蘇亦嵐一巴掌,響脆地回蕩在房內。

蘇亦嵐嘴角**,伸手撫著泛紅的臉頰,冷冽地抬眸,淺笑道,“你會後悔的。”袁竹汐鬆開手,看著她不言語隻是凝視著自己,良久才道,“後悔?本宮從來都不後悔教訓你這樣一個賤人,也讓你知道誰是後宮之主,別以為仗著皇上的寵愛就可以為所欲為。”

蘇亦嵐麵色如玉,柳眉若山,眸中一亮,若銀蓮開放的笑容忽然僵住,往後退了幾步,旋即緩緩拿起楠木桌上的白釉插花瓶。袁竹汐悚然一驚,恍惚一會忙跑上前喊道,“不要。”

“噝噝”碎裂的聲音悶響於屋內,殷紅的血珠沿著光潔的瓷片往下流,點點朱紅灑落地上,卻似紅梅綻放。袁竹汐心裏百轉千回禁不住直打寒戰,臉色煞白,跪在地上哆嗦著將手指伸在蘇亦嵐鼻際,心中忐忑不已。

妙雪聞著屋內的動靜急忙衝了進來,看著額頭不住往外冒著鮮血的蘇亦嵐失聲喊道,“來人,快來人,救娘娘。”

袁竹汐麵色灰敗,似是罩上了一層濃煙,極力擦拭著手上的血跡,卻怎麽也擦不幹淨,回首看著陷入暈厥的蘇亦嵐,聲音裏透著恨意還有驚愕,“賤人,居然算計本宮。不能怪本宮,一切都怨你這個賤人自己自找的,本宮什麽也沒做。”

猛然間撞進一個高大的胸膛,袁竹汐轉頭望清了來者,心中一陣絞痛,眼淚奪眶而出,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拉著玄黃龍袍一角仰頭失聲痛哭道,“皇上,不是臣妾做的,這一切都是蘇亦嵐的詭計,她想要陷害臣妾……”

欒承昱冷眸似冰,怒目直視袁竹汐,森然一聲,“朕自會與你算賬。”話畢用力踢開袁竹汐的手,大步朝內室走去。唯留袁竹汐落寞地趴在地上後悔地用手拍打著地麵,用力咬著蘊出血絲的下唇,淚水如注流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