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如夢女子



庭院深深,曲曲紅闌,周遭一片幽靜無聲息。風過後,柳絲隨風輕柔搖曳,展盡黃金縷。自叢集的柳樹下走過,綠蔭環繞,也讓人心安靜些。

妙雪看著蘇亦嵐滿是不解,自方才皇上身邊的奴才傳話後少主便一直坐在聽雨軒中,是在賞花還是在想些什麽想得入神。日頭漸漸爬上來,透過樹葉之間的細縫而照到地麵很是暖人。少主卻仍舊沒有反應,難道她在擔心待會在酒筵上會遇見不想看的人麽?妙雪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細聲道,“娘娘,筵席怕是要開始了,您是否該前去了?時值端午盛世,皇親貴胄悉數都入宮了,娘娘若是實在放不下,奴婢便隨意尋個由頭去打發了,您看怎麽樣?”

見依舊沒有回應,妙雪啟開步子要走。驀地卻見蘇亦嵐緩緩起身,玉手一伸正握著妙雪柔軟的手,抬起春水般的清眸絲毫沒有猶豫道,“一個筵席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本宮當然要前去。”

二人肩並肩緩緩走著,蘇亦嵐轉眸瞥見她皓腕間沒了早先的紅痕,帶著歉意道,“終究是我對不住,連累你了。你的傷口剛剛痊愈,何不好好呆在紫寧閣中,也清靜些!”

妙雪揚起臉笑嘻嘻道,“娘娘就愛說笑,妙雪受的不過區區外傷,修養兩三天足矣。”稍一蹙眉,頓了頓才說,“娘娘心裏的傷口,隻怕這輩子都不能痊愈!”

蘇亦嵐的眉頭緊鎖,臉繃著許久,旋即嫣然一笑,伸手輕輕戳著她的額際道,“你的膽子越發大了,連我也敢取笑。”

妙雪嗤地笑出聲,心裏卻很是心疼。自己受傷那夜沒能陪在她身邊,雖然不知道她與皇上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總感覺那夜之後少主有些怪怪的,少主總是刻意避開著皇上。妙雪想問卻不敢觸碰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今日又要見到欒承璟,少主心裏很不自在,卻沒有選擇必須假裝不相識?

蘇亦嵐細步走著,滿腔心事,自那次後欒承昱似乎也又恢複了往日的溫存,決口不再提那個稱作夢的女子,仿佛她真的隻是若隱若現的夢一般。長籲口氣,抬頭望一眼沒有一絲雲彩的天際,蘇亦嵐垂下眸子望著周遭,欒承昱不過隨口一說的一個名字,自己卻怎麽也忘不了。此刻她該擔心的是自己,擔心待會見到欒承璟時會不知所措,卻為什麽腦海中總是縈繞著欒承昱在自己耳畔喚的那個名字。

忽然,假山後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妙雪警覺地用餘光掃視四周,隻見一個淺藍的身影快速地朝隱蔽的地方躲去。蘇亦嵐忙不迭輕輕拍著她的手,低聲道,“看來又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咱們還是趕緊去筵席吧!”

妙雪雙手一比劃,示意自己是否要去追。蘇亦嵐微微搖頭細聲道,“這樣的事太多了,咱們無須理會。況且,不用我們去找,那人一定會找上門來。”

二人邁著步子行走於皇城夾道之中,快速地朝霽月台走去。方走進門口,便瞅見一條筆直的青石路上鋪著十丈多長的紅毯,兩旁種植的鬆柏上懸著各色彩線,十二根漢白玉柱子上螭龍纏繞顯示著皇家氣派。每隔十步便擺著一個素色陶瓷大缸,裏頭種著不蔓不枝的清荷,散發著陣陣清香。

霽月台毗鄰皇城東池,因四周風景優美,故而皇城裏每逢佳節便

會在這裏擺下筵席宴請文武百官還有皇親貴胄。通往霽月台的路上左右兩邊都擺著清一色紫檀木桌,上頭放滿了盛著瓊漿玉液的杯盞還有各種各樣的瓜果。妙雪見著這陣勢,忍不住湊在蘇亦嵐耳際低聲道,“娘娘,好大的排場!”

蘇亦嵐伸手觸著她的手心壓低嗓子道,“這兒人太多了,你還是少說話為妙。”妙雪低下頭吐吐舌頭,擠出笑顏便不再說話。

“蘇妃娘娘到,”一個有些刺耳的公鴨嗓響起。蘇亦嵐聽畢有些不悅,黑亮的眸子卻閃過一絲亮色,折纖腰以微步。一襲月牙白雲紋拖地長裙將她的皮膚襯得愈發白皙,寬片淺黃色錦緞裹胸,身子輕輕走著,發髻間斜插的百花穿蝶鑲金步搖間垂下的金穗微微一顫。脖際佩著墨綠色瑪瑙石串成的瓔珞,綠瑩瑩的像一泓碧水。耳垂上一對白玉葫蘆狀耳墜通透清澈,隨風飄動。

三年前,她曾作為尹靈素下嫁蕪國,那時候雖遮著紅喜頭看不見周遭,但她分明能感覺到來自四周淩厲的眼神。今日她翩然轉身,作為蘇亦嵐挺直身子傲然走過,聽著那些蜚語眸含春水嘴角淡然逸出一抹絕美的笑靨。流言蜚語,不過是一群無聊之人的嫉妒罷了。而今從容地一步步走著,她會心而笑,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懦弱無力的尹靈素。欒承昱遠遠瞧見燦若皎月的蘇亦嵐,笑著伸出手挽著她一同走上極短的台階。雖背對著,她分明感覺到來自底下無窮無盡的羨煞目光,嘴角不易察覺地逸出轉瞬即逝的冷笑。

欒承璟看著她對自己視而不見,心中一涼,握著酒杯一飲而盡。視線卻一直緊緊鎖定在她身上,今日的她素雅清麗仿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的美,自己早就知道,可是卻注定不能屬於自己。酸澀苦悶湧上心頭,複又一杯下肚。

邵冰如歆羨地看著那個漸漸走向台階的秀麗身影,旋即淡淡望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欒承璟,嫣然一笑取下他手中的玉杯道,“王爺,筵席還未正式開始,您這樣,隻怕有人會在背後嚼舌頭根子。”

欒承璟心中一怔,思緒萬千,攬著在側的曦兒逗著她玩鬧。坐在臨近桌的欒承昊雖覺著氣氛有些異樣,卻也道不出所以然來,隻道,“四嫂對四哥管得未免有些太多了。今日可是個好日子,四哥痛飲幾杯又何妨,是不是,曦兒?”

曦兒嗬嗬笑著隻顧著吃葡萄,欒承璟看著愛女在懷如此可愛模樣也笑了出來。邵冰如掠一眼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欒承昊無奈道,“罷,罷,你的年歲不小了。今日八弟當勇猛奪得錦球,也讓皇上賜給你個王妃,然後生兒育女,讓我的曦兒也可以和弟弟妹妹一起嬉戲。”

曦兒聽畢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嘴角還殘留著鮮紅的葡萄汁液,欒承昊目光越過曦兒,投向正殿上方的那一抹朱紅,旋即露出笑靨清聲道,“本王沒有四哥好福氣,倒是四哥,不知待會得了錦球會替四嫂向皇上求些什麽賞賜。”

袁竹汐端坐在正上方,匆匆掠一眼下方,雖隻是一眼,卻能感覺到左下方不易察覺的眸光正看著自己,心中才似有了些許慰藉,溫熱的美酒下肚忘卻了些不悅。

蕪國素來就有端午之際賽龍舟的習俗,今日也不例外。依著舊例在東池旁的霽月台舉辦,數十條

彩線裝飾的龍舟齊刷刷地停列在霽月台東麵水域。東池中央一條掛著彩燈銀碗的小舟上係著一個大紅錦球。

俄而,魚貫而入的舞姬衣袂飄飄,和著管弦之音踏著步子,袖手一揮,身子輕輕轉動,淡綠色的長裙散開,若風吹楊柳婀娜多姿。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淺水藍素紗長裙的曼妙女子盈盈細步,眾星拱月中出現。雖遮著麵紗,卻掩不住那一雙晶亮的丹鳳眸,不乏妖冶豔麗。

眾人見狀皆拊掌而拍,沉迷其中。蘇亦嵐壓根就沒心思看眼前的鶯歌燕舞,隻是饒有興趣地聽著淑嬪在側的嘟囔。蘇亦嵐知道淑嬪向來介懷她自己的身世,所以事事隻得依附皇後,即便三年前給自己送來含有麝香的胭脂,也是深不由衷。自己雖不喜歡她這個平日裏嬉笑嗔怒不喜與色的小女子,卻也不甚討厭她,微歪著頭看著她細聲道,“姐姐在說什麽呢,也讓妹妹我聽聽。”

淑嬪心中一滯,白皙的臉上綻著笑道,“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皇上想要讓妹妹坐在上座,但妹妹卻執意要陪著我坐著。妹妹雖入宮還未半年,卻已是人盡皆知,妹妹是皇上身邊的貼心人,哪裏需要聽這些胡話,對於方才我所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蘇亦嵐抬起手,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妹妹先幹為敬,若是真有什麽話姐姐不想說,那也罷了。”淑嬪的臉上稍微有些錯愕,頃刻爽朗笑道,“妹妹是個直爽之人,那姐姐也不能讓妹妹獨自喝酒,這一杯算是姐姐賠的不是。”放下杯盞,掏出絲巾擦拭嘴角殘餘的酒水溫聲道,“妹妹是個懂禮數的人,知道什麽是得寸進尺,不像有些人仗著恩寵,每日都想著法讓別人敬畏她,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妹妹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見著這舞姿必然覺著新鮮。其實每逢宮裏的大日子,她也就隻會跳這一隻舞。說好聽些,是要對得起皇上先前稱讚她的那一句‘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可任誰都看得出,她的手段也不過如此,絲毫沒些新鮮,隻會讓人覺著乏味。還遮著麵紗,當真以為自己是皇上心中忘不了的那個夢般的女子,真是讓人笑話!”

蘇亦嵐強忍著跳動不已的心,一臉的波瀾不驚,壓低聲音道,“不知姐姐口中所說的夢是誰?”淑嬪脫口直言,“一個曾經救了皇上一命,卻遮著麵紗的神秘女子,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話畢睜大眼睛看著蘇亦嵐,噤聲道,“我瞧著妹妹是個明白人,竟沒緣由的說了如此多的話,當真該死。皇上曾下令宮中不準再傳言有關那個稱作‘夢’的女子,如今隻求妹妹千萬別在皇上跟前提起。”

蘇亦嵐驀地心下清涼,不知為何堵得慌,嫣然一笑道,“姐姐既然交待了,妹妹也不敢在皇上麵前提起。隻是敢問姐姐一句,她可是皇上心中的摯愛?”淑嬪撇過頭沒有答話,隻是笑著看著正前方的歌舞表演。

雖未回答卻足以告訴她,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尹靈素亦不過是那個喚作夢的女子的替身,而蘇亦嵐也不過隻是尹靈素的影子,或許連影子也配不上。蘇亦嵐黛眉輕蹙,撫了撫頭上隨風漾起的青絲,抬頭,正迎著欒承昱看向自己那帶著溫柔笑意的眸子。她極力擠出笑容,卻在那一瞬,心好似被什麽狠狠刺了一下。到底為什麽,她有些不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