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冷月無霜
是日，惠風和暢。蘇亦嵐端坐在紅木椅上看著眼前的一切，一直想找個機會離去，但苦無借口。妙雪站在一側瞧出蘇亦嵐有些焦躁不安的樣子，將斟好的茶水遞與她道，“娘娘口渴了，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蘇亦嵐接過茶杯，瞄見妙雪的眼色，極力撫平著心緒，卻還是有些不適應。她想過有一日自己必須以妃子的身份示於他，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
欒承昊瞥見蘇亦嵐神色有些不對勁，走上前關切道，“娘娘這是怎麽了，是因為日頭有些毒辣嗎？若是的話，娘娘不妨先行離去。”蘇亦嵐感激地看著他，轉身朝向欒承昱輕聲道，“皇上，臣妾瞧著這四周景色宜人，想走動走動，也讓精神抖擻些。”
終於離開了華園林，不再看到那令人覺著壓抑的麵容，蘇亦嵐的心才舒坦些。妙雪攙著她細聲道，“娘娘，這是何苦呢？既然你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尹靈素，何苦在意那些人事。”
欒承璟的樣子閃過腦海，蘇亦嵐的眸子裏掠過一絲悲傷。她何嚐不想徹底地放下，但即便是輕易說出的事也沒有那麽容易就能做到。他是自己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男子，卻也是自己最不該愛上的男子。
為什麽是靜太妃？為什麽是他？他救了自己，給過自己希望，卻又讓自己陷入無止境的糾結之中。
她以為再回宮就什麽都變了，可是一見著他，那些封鎖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又不斷竄蹦出來。她想放開，卻怎麽也放不開。
漸漸四下無人，妙雪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握緊她的手道，“少主，你知道的比妙雪多，可是一碰到這樣的事竟也這麽糊塗。怨不得少爺也整日一副不開心的模樣，果真情關難過。”
蘇亦嵐聽畢若有所思，良久才道，“終是我的不對，他如今回了，我也不得空去看看他，”烏黑的眸子掠一眼妙雪道，“就勞你替我多走幾趟。”
妙雪笑吟吟道，“這個就不容少主擔心了，隻是恐怕少爺想見的人不是我。”蘇亦嵐眼眉微微蹙了蹙，想著過去的一幕幕，心下一沉思量道，“我何德何能，隻怕他高看了我。眼下要做的太多了，我的心裏沒有多餘的地方能夠容納其他的事。”
妙雪替蘇晉堯打抱不平道，“少爺是極好的一個人，論才華論武藝絲毫不遜色於那個什麽王爺，少主為什麽就是不。”看著蘇亦嵐冷凝的目光注視
著自己，妙雪剩下的話都憋回了肚子裏。
頃刻二人都不再言語，蘇亦嵐漫無目的地行走著。驀地想起蘇晉堯訣別之前留下的話，她不由得長歎口氣。這世上也唯有他，能夠將自己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間，隻覺一雙圓潤的小手輕輕推搡著小腿處，蘇亦嵐瞧見是個樣貌清秀的女孩，心裏一喜，俯下身子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烏轉著瞳仁般清澈的雙眼打量著蘇亦嵐，發出稚嫩的聲音回答，“我叫曦兒，今年兩歲有餘。”妙雪從懷裏掏出方才偷偷藏下的糕點遞與她道，“喏，送給你。”
小女孩眼神肅然，反手抱拳，一副正氣坦蕩蕩道，“無功不受祿，我娘說過，別人給的東西不能要。”
蘇亦嵐瞧著那一臉粉嘟嘟的樣子雖夾著如此稚嫩的聲音，卻也是小小年紀就極懂事，臉上綻開了笑顏道，“你娘親有你這樣的孩子，真是幸福。”話畢接過妙雪手中的糕點，捏起一塊誘人的芸豆糕道，“曦兒，若是你猜對了我的身份，這東西就歸你了。”
曦兒胖嘟嘟的臉蛋一揚，上下打量蘇亦嵐，手指指著嘴巴道，“瞧你這身裝扮，還有說話的語氣，想必你是這宮裏的娘娘。”妙雪眼中閃過臉色驚奇道，“娘娘，奴婢瞅著這丫頭不過才兩三歲的模樣，竟也這般明事，長大了當真是個人精。”
蘇亦嵐遞過糕點被拒，饒有興致俯下身子抱著她道，“怎麽，不喜歡？”曦兒聳聳肩，不以為意道，“宮裏人總是說一套做一套，曦兒才不要娘娘的賞賜。”
蘇亦嵐心裏一愣，這麽淺顯的道理，竟連一個才出生不久的毛丫頭也知道，自己怎麽就是狠不下心去做。
“曦兒，曦兒”，遠處傳來的呼喚聲越來越逼近。蘇亦嵐徑直抱起曦兒朝她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該是你的娘親尋你來了，下次進宮可不許再走失了，否則我可管不了你。”
曦兒大口嚼著芸豆糕揮手道，“娘親，我在這。”那個身影越來越靠近，待到近處，蘇亦嵐有些驚愕地看著來者，心裏一酸，怎麽是她？再抬眸仔細瞧著曦兒幾眼，怪不得自己方才初見她時便覺著有些熟悉，原來她是欒承璟的女兒。
如晴天霹靂閃過腦際，蘇亦嵐強擠出笑靨，不知曦兒什麽時候被邵冰如從自己懷中抱去。瞧著曦兒嬌嫩嫩的一聲喚著娘親，蘇亦嵐心裏好似有千萬
條鐵鏈抽打著，體無完膚。怨不得他不願帶自己走，原來是舍不得她們。
心底好似寒風冷冽狂吼著，蘇亦嵐手心霎時沁涼，曾經不斷自我安慰著，想著他溫柔的眼神，或許他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如今就在方才那一切都被一層層毫不留情地撕扯開，被殘片割碎，留著鮮血。
她才是個過客，憑什麽要求他拋下她們帶自己走。冷冷的苦澀一遍遍襲上心頭，這個世界原來隻有自己一人。身子一虛，腳下沒踩穩，蘇亦嵐無力地往下跌去，驀然間一雙有力的手牢牢攬在腰際。抬頭間正迎著那溫柔卻又堅毅的眸子，蘇亦嵐愣然許久才緩過神，就好似跌入懸崖之際抓住了一根藤蔓。
欒承昱定定地看著蘇亦嵐道，“方才瞧你身子不適，朕心裏便不踏實。又聽聞四弟的小公主走失了，這便一同出來尋找，沒想到卻被你早了一步。”蘇亦嵐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自己被他摟在懷裏，臉上直發燙，鬆開手溫聲道，“皇上，人多眼雜。”
欒承昱心裏一安，鬆了口氣，“聽你說這話，朕才放心。”轉身看著前方微蹲著身子招手道，“曦兒，來皇伯伯這，讓皇伯伯好好瞧瞧你。”
蘇亦嵐倉促間瞥著欒承璟淡然的眼神，迅速轉移視線，伸手捏著曦兒粉嫩的臉頰道，“瞧她的眸子與王妃一樣，若琥珀般清澈，將來也是個美人胚子。”
邵冰如矮身作揖，客氣笑道，“娘娘所言，真是抬舉了冰如。臣妾倒想著，娘娘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若是將來誕下皇子，那他準是這世上最清俊的皇子。”欒承昊拊掌而笑道，“本王還真想當幾回皇叔呢？”
蘇亦嵐分明感覺到不遠處一雙幽怨的眸子注視著自己，可她還是嫣然而笑。在意什麽，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紫寧閣院前有一泓湖泊，夜色漸漸深了，風過吹得湖麵起了漣漪。簇簇錦鯉聚在一處，好不熱鬧。蘇亦嵐站在紗窗前看著那碧水白池，白日裏的一幕幕卻仿佛就在眼前揮之不去。
恍然間，一雙溫熱的大手從背後環著自己。蘇亦嵐嗅著淡淡的幽香，抬起頭正迎著那黑曜石般的眸子，她竟不由自主地湊上去烙上一吻。紅燭灩灩，屋內在燭火的映照下很是溫馨。蘇亦嵐轉身雙手勾著欒承昱的脖際，跨坐到他結實的身上細聲道，“皇上，我們也要一個孩子吧！”
夜深沉，朧月如水，錯把清輝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