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庭院偶遇



時值端陽佳節,皇城裏早有婢女在各個宮苑掛菖蒲,熏蒼術。一些太監宮女腰際懸著剪彩為虎,粘以艾葉的艾虎,以求辟邪。

皇城裏曆來不少熱鬧,倪太後一如往年在鳳儀宮裏設宴,後宮嬪妃悉數到場,獨少了兩個人。

倪太後心雖不悅倒也不多言,一見尹靈素那張臉她便覺渾身不舒坦,每每筵席幾乎不見她的蹤影,習慣了倒也是常事,隻是這蕭妍秋素日喜歡出彩,今日竟然也未入席倒在意料之外。

淑嬪瞅見太後眉頭緊鎖心下已明,假意說道,“怎麽不見蕭貴妃?”李貴人拿出絹子擦擦嘴脫口道,“蕭貴妃近日身子不爽,正在春風閣內養著呢。”倪太後手打節拍,看著伶人之舞,妖冶身姿,步若蓮花。

皇後輕輕一笑不作答,那蕭妍秋仗著寵愛平日裏嬌弱慣了,如今蕭家有難便也這般禁不住折騰,原來也不過爾爾之輩。這本也不算什麽,可她竟糊塗至將皇上賞賜的象牙嵌珠梳篦摔碎,實在是恃寵而驕。月滿則虧,盛極必衰,也該讓她嚐嚐被摔的滋味。

淑嬪端起玉壺朝青釉蓮花杯中斟酒,端起杯身嗅著蒲酒的芳香,幽幽一笑道,“近日天氣燥熱,邪氣容易入體,難怪蕭貴妃身子不適。這端陽裏少不得蒲酒、雄黃與朱砂酒,相信隻要蕭貴妃多喝幾盅,必定能夠辟邪解毒,病也自然好了。”

話音一落,楚美人原本的話到嘴邊咽下去了。蕭妍秋哪裏是什麽毒火攻心,而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皇上就是那劑最要緊的藥方子。上書彈劾蕭將軍恃寵而驕、欺男霸女、強搶民宅的折子,一道道似決堤的洪水般堵不住直往上書房傳去,朝堂齊聲口伐蕭將軍,幸好皇上宅心仁厚沒有徹查但暫時將蕭子攸的兵權歸交兵部。

可蕭妍秋不死心幾番跪在建華宮門外求情幾度昏厥,皇上不曾改變初衷。可今日太後治下筵席,於理她也不該不參加。

淑嬪杯酒下肚笑著說,“許是春風閣的下人不小心沾了什麽晦氣,使得蕭貴妃才這般身子不適。今兒個是端陽節,這蒲酒加上點子雄黃是極好的驅邪之物,何不叫下人多撒些酒去。”

李貴人剛吃了口綠豆糕,嚼著道,“這個辦法妾身怎麽沒想到,還是淑嬪思慮周全。等會子回宮路過春風閣,妾身一定把這個法子告與她。”楚美人坐在一旁臉色如蠟,出來時隻顧交待李貴人多吃少言,如今她倒好不說則已,“一鳴驚人”,讓人笑話。此刻皇後、淑嬪隻怕越發不將蕭妍秋與自己放在眼裏,楚美人輕歎一聲嘴裏不是滋味。

倪太後不喜後宮女子口角之爭,淡淡一句,“怎麽還不見皇上?”

正思忖間,小李子疾步堂中叩首道,“稟太後,最近國事繁雜,皇上還在上書房內觀看奏折。適才差奴才前來知會一聲,願太後與諸位娘娘好生吃酒。”

倪太後早料到如此平和道,“也罷,皇上體察民情是我蕪國之福。你隻告與皇上休要累著身子,好生歇息便可。”

皇後一切看在眼裏,深吸口氣後看著表演。皇上與太後那理不順亦說不盡的紛擾糾纏已久,他們之間究竟何時才能同尋常百姓母子那般其樂融融。太後拳拳愛子之心,皇上卻不曾感受到反而處處與太後相僵持,袁竹汐雖身為皇後也隻能夾在他們之間左右不是。

鳳儀宮內歌舞升平,簾外雨潺潺,斜風細雨瀝瀝下著。漸漸雨勢變大,落在琉璃瓦上瀝瀝有聲。不一會兒,漫天雨絲飄下嘩嘩一陣,整個皇城霧蒙蒙一片水汽。

皇城裏的合歡花早已開了,聽雨軒也不例外。一樹綠葉紅花,如丹如霞。風雨

中翠碧搖曳,更加惹人憐愛。,

尹靈素趁著雪雁收拾雜物的空隙,兀自來到聽雨軒。每次走到這裏都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收起油紙傘佇立在水榭中,聽著雨珠低落四濺的聲音,那靈動地跳躍讓人覺著舒坦。不覺哼道: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紅燭盞盞,少年聽雨不識愁滋味。雁聲瑟瑟,壯年之誌隻換回滿腔離愁。細雨點點,老來才知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點滴到天明。

沉思間忽聞幾聲拍掌,尹靈素以為是來人是欒承昊依舊隻是看著眼前簇簇合歡,“夜合枝頭別有春,坐含風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斂盡芳心不向人。合歡雖美,卻終是晝開夜合,世間之事大都不能長久美好。”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又何必強求凡事皆如你所願。”尹靈素才發覺不對勁,聞聲而望竟是一個素未謀麵的男子。身如玉樹,眉若墨畫,眸若寒星隱約夾著些許冷峻。瞧著他一身侍衛著裝,尹靈素才放寬心隻道,“你是誰?怎麽私進聽雨軒,可知這是死罪。”

男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頃刻消失不見,反問道,“聽雨軒乃是禁宮,你既可進來,我如何不行?”

尹靈素聽了男子的回答頓時語塞,旋即故作鎮定反問道,“你亦不過區區一個侍衛,你若可入內,我又為何不可?”

近日天氣沉悶,筵席之上亦是言語勾心,欒承昱極是不喜,適才換了一身輕裝閑走於宮苑之中。孰料到了聽雨軒卻下雨,而這聽雨軒正是個聽雨的好地方,故而自己才逗留一會兒。不料走了一會便在這兒遇見一個沒見過自己的奴婢,方才言語中還多番語出不遜,欒承昱頓覺有趣道,“瞧你這身裝扮,是哪個宮的婢女?”

尹靈素隻想在此處觀賞雨景,卻不曾想在此遇著一個多事的家夥,她隻想早些結束談話便隨口道,“我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貼身丫鬟,奉命采摘鮮花,隻因天空不作美,才在此躲雨。如今雨也停了,我還有要事在身,這便走了。”話畢大步欲走,卻見男子橫在自己跟前,尹靈素大聲嗬斥道,“你這人好不識規矩,本姑娘都說了有要事在身,你卻攔在前頭阻我去路,若是事情沒辦好,皇後娘娘怪罪下來你可擔當地起?”

欒承昱忍不住嗤嗤笑出聲來,皇後身邊的貼身婢女自己怎會不認得,可眼前這個女子居然敢自稱是皇後的丫鬟,真是有趣。平日裏見慣了被自己身份所威懾的女子,如今真遇著這樣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子,今日當不虛此行。

尹靈素見他不吱聲隻笑著,心中越發煩躁脫口道,“你笑什麽?我臉上可有什麽贓東西?”欒承昱斂住笑容壓低聲音道,“這話你倒說對了,一片花瓣被風吹落在你發間,別動。”刹那間男子俯下身子,尹靈素頓時雙腳好似站在原地不聽使喚,竟愣愣地任由他從自己發髻間抽走斜插著的白玉嵌珠翠花簪。

如瀑長發緩緩掉落下來,欒承昱俯身低頭嗅著一股發香,忍不住伸手輕撫著柔軟的發絲,合上眼正嗅著淡淡香味卻被尹靈素扇了重重一巴掌,臉頰還殘留著些紅痕。

一切是那麽的突然,俄而尹靈素才回過神來,理順略微淩亂的鬢發,看著自己隨身攜帶多年的玉簪為人所奪,怒目嗔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坦蕩蕩,而你多次對我一個弱女子語出不遜,如今你不僅騙我奪走我的玉簪,方才還做出那等無恥之舉,休要怪本姑娘,這一巴掌算是輕了。”

欒承昱右手摸著被打的臉頰,不時地發燙,心口霎時怒氣不斷噴湧,立馬脫口道,“大膽宮女,你可知朕是……”旋即他才回過神便不再繼續說下去,尹靈素揚著臉不屑道,“我倒要聽聽你是如何解釋自己方才那般無禮行為,我可真是什麽?”

欒承昱努力抑製噴薄而出的怒火,不斷告慰著自己不過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自己怎麽能與她計較,隻是自己堂堂一國之主居然被一個宮女所掌,怒氣依舊沒有消解,可見著她那副模樣自己竟不知為何說不出口自己的身份,隻是不解氣道,“沒什麽。”尹靈素瞪著他道,“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欒承昱聽著她這語氣極是不爽,手中緊攥玉簪往後揣著,退了幾步道,“你說你是皇後身邊的貼身丫鬟,為何我不曾見過你,隻怕是你騙我在先。”尹靈素頓時語塞胡亂搪塞一句道,“我,我,莫非你是皇後宮中的奴才?”

欒承昱本想回絕旋即點頭默認道,“是,我在容華宮當值數年,卻未曾見過你。想來這支玉簪玉色溫潤,該是珍品,你不過區區一個婢女怎會有如此貴重之物,依我看來這是你偷來的?”

尹靈素隻覺百口莫辯,眼珠子直勾勾瞪著眼前的陌生男子,聽著坼聲傳來想到自己出來許久該是時候回去了,伸出手厲聲道,“本姑娘不想與你多有口舌之爭,請你把東西換給我。”欒承昱把玩在手,掠一眼神色焦急的尹靈素,心中愈發覺著開心道,“這東西很是貴重,若是你偷取他人之物,我此刻交給你隻怕有些不妥。不若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你所在的宮邸,我心中才踏實些。況且你那一掌下手可真重,你說我還該把這東西還給你嗎?”

尹靈素心中甚是著急,正欲說話卻驀地聽見從外頭傳來的篤篤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逼近。自己在這深宮中本就腹背受敵,若在此下去隻怕又會引出一些亂子,眼下她顧不得那支玉簪轉身欲走。欒承昱高大的身軀擋著她的正前方,尹靈素無路可走隻道,“你若執意如此,本姑娘便對你不客氣了。”

欒承昱幽幽一笑夾著些詭異,語出挑釁道,“方才你給了我一掌,如今我倒想知道你還想如何對我不客氣。”尹靈素思忖若再不回去與這男子糾纏隻怕被人發現那便是大事不妙,尹靈素拗不住趁他不備朝他手臂用力地咬了一口。欒承昱不曾意料尹靈素這一舉動,隻顧捂著疼痛處,再一瞧四下無人她已離去。

遠遠地就傳來小李子氣急敗壞的聲音,欒承昱隻顧著上前找尋尹靈素的蹤影。方走了幾步小李子便跪在他跟前道,“皇上叫奴才好找,這筵席已進行了好一會兒,太後她老人家也正在興頭上,皇上此刻何不前去也讓她老人家高興一番。”

欒承昱正色道,“你倒勤快,連朕的事也這麽放在心上。朕看你那麽喜歡跪著,那你就一直跪著吧!”小李子張大嘴巴霎時語塞,口中好似堵了什麽東西說不出話,隻得無奈地在雨中跪著。

手臂不時傳來陣陣酸痛,欒承昱大步走著輕撫手臂,看一眼跟前的合歡花露出笑靨想起方才的一幕幕輕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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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