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吃醋



他的手原本就比她手粗,又沒帶玳瑁指甲,所以他這樣突然地一劃,幾音並起,原本靜謐清寒的關鳩宮中庭,頓時平添了幾分恐怖與驚悚。

良辰微微蹙眉,身子竟忍不住一顫,但很快便平定下來。

隻不過這樣的微小動作卻沒有逃過陌易唐的眼睛,他拿眼角噓睨著她,也學她那樣將手撫在箏弦上去止音。

可終是因為拿捏的力度不夠,非但沒止住那驚悚和恐怖的音調,反而激起了一聲淒厲的嗚咽之響。

良辰連忙伸手,毫不猶豫的伸手撫到那根弦上。

沒料到陌易唐卻沒有撒手的打算,反而像是賭氣似孩子的死死按住弦,任良辰如何安撫回撥,還是發出尖利的嗚鳴。

良辰看著他的眼睛,他也看著她的。

被貶幽州也罷,她以女子之身騙過他也罷,他下令讓她進宮做陸璿璣的擋箭牌也罷,往昔重重冤孽,兩人都好似要在這二十一弦琴上,對峙出個所以然來。

她不緊不慢的盯著他的眼睛,像是預知到了一切世事,等著那個人的開口。

“我們之間總要維持平衡,就算是再彼此痛恨,也不能弦斷徹別。”輾轉而來的路上,祿升已經將白雪晴同她見麵的事匯報一二,那麽,他糾結癡念的過往,她終於要正視了。

他簡短的應了一句,雖然隻是一句,她卻聽出了他心裏的煩躁與不耐,那是刻意壓抑的隱忍,若是給了一個出口,便會洶湧的泄發出來。

良辰看他如此反而更加淡笑,眉目之間甚至溢出了一抹自得。

自他踏入這個宮殿,她便明了他的心思。

那樣浮躁的腳步,那樣苦楚無奈的瞳眸,她竟像是寄於他身上的呼吸一樣,一眼便可辨明他的喜怒哀憂。

明明兩人如此隔閡,她卻能這樣明曉他。

聞言,良辰不緊不慢地收回手,任憑那嗚咽之鳴一圈一圈回蕩在關鳩宮當空,久久才自行散去無痕。

她將自己的手掩藏在那寬大的袖子裏,身子朝後縮了一縮,倚在敦厚的繡墩上靜靜的看著陌易唐,嘴角突然暈出了幾分笑意,淡淡的,卻顯出幾分滄桑。

“想想也對,你是新帝,我是將軍之女,你既接我進宮,自然是要精打細算,物盡其用的,單單為了陸璿璣就要跟

我弦斷徹別,這樣的賠本買賣,倒真不像您的做事風格。”

弦月上枝頭,花影浮動。

夜風擺送著宮燈搖曳生姿,那虛渺的晃來晃去的光景,照在良辰身上,更顯得曼曼婷婷,不近人情焉。

“看你這表情,你倒是巴不得朕不物盡其用了。”

作為初掌權杖的新君,他隻能用加倍的精力來盡快將西夜的權勢緊緊攥在手中,數年的被貶幽州生涯、此般委曲求全的登基與秀選、母親臨走時的哀絕、太後的逼迫、權臣的試探,所有的一切,他隻能日以繼夜的拚命處理積壓的政務。

可考量到她,他隻能頂著各項壓力、背負著耽於美色的罵名,將政務搬到關鳩宮去處理。

他滿腹的殷切被她強烈的一句話,便打的無影無蹤,巨大的失落感襲擊而來,連日來的苦心,在看到她的反抗之後,最終變成無情的打趣:“那麽,讓朕不物盡其用,你打算讓誰物盡其用?”

他可沒忘記,那天在白府挖出她身份的時候,她脖頸的那塊暖玉,以及她急護的神情。

“那塊暖玉的主人嗎?”

他因疲憊而滲出血絲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淺彎,勾出一抹不屑到極點的笑意:“你這樣的堅持,讓朕看了都覺得動容。”

這些年,他滿心惦記著她,而她呢?

良辰不說話,眼睛閉的緊緊的,她的胸膛毫無規律的起起伏伏,顯然是在隱忍。

而他,卻決定就此離開。

人已經弄進宮來了,而且有了與他敵對的氣力,他想要的結果都已達到,所以,他不急於一時。

這些日子來的辛酸痛苦,這些日子來的抉擇困艱,這些日子來的煎熬懊惱,在以後的時間裏,他們還有一輩子來細細清算。

陌易唐剛剛轉身,身後便傳來她短促的一句,即便隻有兩個字,那語氣裏飽含的軟讓,足以讓他停下腳步。

“別走。”

他轉過身,目光未離開她的臉,從她的眉到她的唇,細細地瞧,一寸不漏,須臾不離。“你說。”

薄汗自背上升騰,良辰隻能強自鎮定:“青蕪……。”

她才提兩字,就被他打斷:“就算你忘記了朕的脾氣,相信自有人已經重新提醒過你了,難道你以為朕會為你網開一

麵?”

他輕輕一笑,眸中光芒微盛。

那是他算計一個人時才會出現的表情。

良辰歎息。

“我隻知道,皇上方才來的時候,並沒有盛怒之下便處置了青蕪,那麽此事,總還有商量餘地。”

陌易唐偏開頭,負手而笑:“不錯,你果然知我。”

“你隻是想讓我來求你?”良辰試探問。

他回過頭來,直直地盯著她,那目光,仿佛要看穿她的五髒六腑,笑容倏冷:“朕最討厭哀求告饒,你忘了嗎?”

是,他說過——背叛、背叛之後的欺騙,欺騙之後的告饒,是他最大的禁忌。

“如果是當年為你彈琴撫平煩躁的侍讀求你,你會答應嗎?”良辰未怯然,與他對視。

淡淡看了她一眼,他複又低下頭,微微垂睫的眸子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心裏隻裝朕一人的侍讀已經不複存在了,你也說了你如今隻是將軍之女,朕要物盡其用的人,你認為你還有說這話的資格嗎?”

良辰身子一顫,被語中的輕蔑激怒。

“既然我不配,皇上今晚為什麽要來?如果真的要責罰青蕪,那麽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是不是要徹查清楚?”

她頓了頓,薄涼一笑:“我相信,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要論青蕪衝撞了陸璿璣,倒不如說是陸璿璣拿青蕪來開刀,難道不是嗎?”

良辰開口,已經不是商量的語氣,聽起來倒像是質問,隻是語氣裏的冰冷,不禁讓陌易唐記起了他們之間關係的尷尬。

“這樣的理由,還需要朕來告知你嗎?”被她用話一個激將,陌易唐也挾著隱隱慍怒。

今日他著的是淺藍色的宮裝,與以往的明黃相比,透出一種幹淨的明朗,可偏偏暗紅的宮燈灑下來,竟然將蘇綢原本透亮的顏色調製成壓抑的昏黑。

“青蕪這事,眾目睽睽,她自己也認了衝撞了璿璣。朕即便責罰她,也隻是順手嚴明了一下後宮宮規。”

“責罰青蕪,隻是因為她衝撞待選秀女?別給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良辰微微傾下身子,純粹的的瞳眸似乎要看到他幽深的心裏。

“我要的是更深層次的理由,陌易唐,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