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2)

s城南霸魏和尚出獄了。這不是秘密,於是很快在街頭巷尾流傳開來,同時流傳開來的還有就是,原來瘸三家的野種就是魏和尚的兒子。

“你看那小子,滿眼都是狠勁兒,我早就看出來他是魏老大的種。”

“哎呀,可不是,你看他左眼下的那顆淚痣,跟魏老大一樣,那絕對是魏老大的兒子,這麽多年我怎麽沒看出來!”

“噓,魏老大的崽子過來了!”

我挺著胸從容的在人群前走過,在那些注視的目光裏品嚐不出是得意還是羞辱,我隻能狠狠的回瞪他們,在我的目光裏,那些嚼舌根子的娘們或娘娘腔便低下頭或假裝的把目光打向別處。

我在心底狠狠的厭惡。

當我還是瘸三家的野種時,這幫子人從不屑不正眼看我,而今天我是魏正雲他們卻不敢正眼看我。我看著這幫子沒出息的人,突然得意的笑了,我想當時我對著陽光看著一幫大人露出那種蔑視笑容的時候,一定帥呆了。我想我狠狠地啐了一口轉身大搖大擺的走的背影也一定帥呆了。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作為南城第一帥的魏天正的兒子,在十三歲的時候我確實已經繼承了父親好看的容顏。假如沒有我那一身土氣的衣服,我想我會更好看。

也是我在小學的最後的一年裏,第一次有了朋友。

不是因為我成了魏正雲,他們才願意做我朋友,假如真是那樣的話,這種人我是不會跟他們結交的。

我的朋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以後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甚至為了我殺人,坐牢的朋友,兄弟,在我小學最後一年和我結交了。

那時候的三槍和明子根本不會想到,跟我結交,會給他們的人生帶來那麽多不平凡的故事,我想他們那時候要是知道跟我結交會讓他們的人生走上一條不歸路時,還會不會跟著我。

答案是,會。

三槍的老子是個小偷,這是全城南人盡皆知的,三槍的娘是個瘋子,這,也是人盡皆知的,所以,當三槍跟著那時還是瘸三家野種的我大搖大擺在學校裏橫衝直撞,在城區大街上吊兒浪蕩的遊蕩時被所有人看做是理所應當。

三槍繼承了他老子的德行,總是能從其他孩子的櫃子裏,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出好東西給我,有時候是巧克力,或各種零食,有時候是大把的零錢。我不喜歡他這樣,威脅他說“假如你再去偷,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他很委屈而倔強的把我手裏剛接過來的零食打掉,“老子就偷,誰稀罕跟你玩了。”說著轉身跑了。

我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氣的大聲吼“三槍,你他媽的你後就別跟老子混!”我幾腳把地上方便麵和話梅糖踩的稀爛。氣衝衝的回家。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在父親在家住了兩個月以後吧,我差不多習慣了沒有三槍跟班的日子。我看著三槍挺著胸從我麵前雄糾糾氣昂昂的走過,很想讓他嚐嚐我拳頭的滋味。

那個課間,我正無聊的在桌上刻著字,班裏突然一陣騷亂,接著我聽見那幫孩子

的叫喊“打他打他,打這個賊!”我走過去看見地上三槍和明子扭打在一起,很快明白了一切:三槍偷明子東西,被發現了。

我很想看著這個背叛我的家夥,被人高馬大的明子揍的滿地找牙。

然而當那些叫好聲和三槍慘叫聲傳入耳中時我突然又想起,那些三槍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麵的日子,想起三槍把他弄來的那些好東西係數交給我時他臉上的神情。

我腦袋一熱,推開人群,揪起正騎在三槍身上的明子,一拳招呼在他臉上,他摔倒在地,很快又爬起向我撲過來。

他力氣很大,我被他推著往後退,我知道,這樣下去我會支持不住,身子一側,閃過明子,隨手抄起旁邊的凳子,使勁向明子的頭砸去。

旁邊看熱鬧的同學“呀”的一聲四散逃去了。教室很快安靜下來。我冷冷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明子。三槍站在一旁怔怔的看著我。

那一架以後,我身邊多了兩個人,一個還是三槍,一個是腦袋綁了一個多月紗布的明子。

明子常常摸著腦袋上那塊疤說“雲哥,當初跟你混,就是覺得你仗義,講義氣,今天看來我是跟對了。”他說完總是露出一臉的憨笑,絲毫沒有他跟人廝殺時那種猙獰。而三槍,那次以後他再也沒有偷過東西,直到在我懷裏,含著笑死去。

這就是我的兩個過命的兄弟,我們從十三歲那年的一場打架中開始真正在一起混,一直到,他們一個個在我生命裏消失。

他們,是真正的勇士,是天雲的戰神。

我說過,我真正意義上的生活是從十三歲開始的。十三歲,我有了父親給的受用一生的名字;十三歲,我有了兩個跟著我出生入死過命交情的兄弟;十三歲我第一次夢遺,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父親出來的第二天,就在院子裏吊起了兩個沙袋,當我看著床單上白白的東西出神時,父親已經打完拳在院子裏洗開涼水澡了。我看到赤條條站在院子中央的魏天正,胸口和後背各有幾條醜陋的刀疤。左臂上刺著一隻青色的蠍子,右臂上好像刺著一個名字,看不清楚是誰的,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肥肉,完美的曲線盡顯一個男人的力量與氣魄,他把水盆舉過頭頂,然後“嘩”的一聲,那盆水分崩離析,在他身上和地上綻放。

他轉過身,看著門口呆呆的我,“來,兒子,過來跟爸爸一起衝涼”說完他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臉上的笑容好看極了,明眸齒浩。我被拉到院子中央,父親開始解我的衣服。

蘭子跑出來“大哥,你這是幹什麽?正雲會感冒的!”說完她就過來拉我,魏天正衝著蘭子吼“哪有那麽弱?我魏天正的兒子,必須像他老子一樣,男人就應該這樣,去去去,做飯去!”蘭子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又被父親一瞪,怯怯的回屋了。

那天早上,我第一次早上衝涼,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嘴唇不停得抖,但我就是固執的和父親一起衝著。他拍拍我的頭“冷麽?要冷的話就進屋去!”我抬起頭,看他一臉嚴肅,“不,不冷,我要衝!

”說完又把一盆水舉過頭頂,父親開心的笑了,那段日子裏,父親很少那樣開心的笑,我跟著父親抖著身子,也笑出了聲。

從那時起,我繼承了父親早晨衝涼的習慣,他在時我倆一起衝,他後來不在了,我一個人衝。雷打不動。

父親還給我買了手套,每天一早一晚打兩陣沙袋,父親的力道很大,總能一拳把沙袋打得很遠,而且拳路很正,而我就像一隻偷懶的啄木鳥,在沙袋上留下一個個小小坑,父親先開始還一板一眼的教我套路,看到我一星期以後,還是啄木鳥般的敲著沙袋,他狠狠的踢了我一腳,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看著他對我咆哮“讓你用力,用力,沒聽見?再打成這樣,以後別跟我練了,老子沒你這麽軟的種。”我滿心委屈,但強忍著淚,倔強的爬起來,狠狠的對著沙袋出拳,每一拳都幾乎拚盡全力。

我太過認真以至於沒有注意旁邊父親臉上露出的不易察覺的笑。

那時,父親並不出去工作,他每天隻是在家,打打拳,看看報紙,或者每天拉著我繞著s城跑上一兩圈。但是,總會有人來找父親,在屋裏談上一通,然後走時給父親留一些錢。

魏天正十幾年前是S城的一霸,手底下兄弟眾多,等他出獄後紛紛前來探望的那些都是父親忠誠的兄弟。他們這麽些年一直在等,等他們的靈魂魏老大重出江湖。

父親也不是什麽也不打算做,他是在等機會,等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其實,父親出來後沒有幾天,他就帶著我搬出了三叔的家,那個我成長起來的陰暗潮濕的老房子。我們在舊城區暫時租了房。是一幢並不寬敞的小院。

打那以後搬家成了家常便飯。

那段時間,蘭子幾乎天天過來照料我們的生活起居,三叔和一些我不太認識的人也過來,隻不過他們來時,父親便把我支走。

還有幾個陌生的女人也來找過父親,她們來都是要哭的,抱著父親,然後我就會被他支出入,很晚很晚才準回來。她們,都是父親的老情人,我說過,我父親魏天正十三年前是南城第一霸,也是南城第一帥。如今,他落魄了,可還是有女人願意來找他重溫舊情。

看著那些女人,我常常想,我的母親是誰呢?那些女人中會不會就有她?

我問過父親,他總是陰著臉,要沉默上好久才跟我說以後會告訴我。可我還是會常常幻想,我的親生母親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有大群大群的純白色的鴿子飛過舊城上空,我會和明子,三槍,坐在學校的矮牆上,看著它們在蒼茫的天地間飛過,鴿哨嘹亮,在頭頂震耳欲聾。在這轟鳴聲中,我想我媽媽一定是一個很美麗很賢惠的女人,她會像父親一樣,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可是,我一直不懂,為什麽媽媽會不要我。要把我交給三叔和一個妓女撫養。我被人,稱作野種的那些歲月,媽媽你到底在哪!

我隻依稀記得,蘭子說,我媽媽叫夢琪。

夢琪,多好聽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