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歸故裏
“染秋,我明天要去老家接奶奶回來,你有空就去玩玩?”我知道她定然不會答應,也隻是開玩笑著說。“嗬嗬,鄉下一定很漂亮很好玩了,隻是我聽媽媽說過幾天咱要去福建,所以不方便。”染秋已然如故。“你要走了嗎?我一定來送送你,嗬嗬。”我果真懂得虛偽了,竟也知道強顏歡笑!
時間似乎定格在這一刻,而忘記了這個世界還在轉動。千萬句祝福和挽留的話,在我心頭彷徨和徘徊,竟然沒有一句說得出口。我竟有些語無倫次的說:“染秋,我想,你走得真是太突然了。”“嗬嗬,說不定還會再見啊。”染秋笑著說。“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別離了!好吧,有空打給你啊。”我茫然的說。
第二天,汽車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四五個小時。和我們一起長大的那片樹林才依稀可見,幹枯的樹幹有些灰白,沒人料理的泉水恣意在林子裏曲曲折折流著。我似乎看得見,小時候和弟弟一人拿一截短棒去打條子的身影。棒子向空中飛起,而後撞在樹上幹枯的枝條上,和枯枝一起摔落下來。
闊別故鄉多年,卻夜夜枕在他的夢裏。或許是因為那些童年的歡笑與淚水,或許那裏有親人深深地愛戀。
依舊的樹林,依舊的山坡,依舊的鄉泉,依舊的莊院。隻是沒有了以往的活力與生氣。一切都遮掩在雪的肅穆裏。幾隻鴿子在村莊上空盤旋了一圈,又飛回巢裏去了。路旁那個柳樹裏寄住的啄木鳥,依舊興高采烈地啄著樹洞,“框框”清脆的聲音不時傳出。它應該知道這是個特殊的冬天吧。奶奶常說,鳥能聽懂人的話,也知道氣候的變化。
我家就在村口那個大榆樹的下麵,當然這也是個避風的去處。以往每個陽光燦爛的冬日裏,那裏總是聚集著很多大人和小孩,好不熱鬧。很多出過外的人總是滔滔不絕講述著自己所見的奇聞異趣。而一無所知的我們則聽得津津有味。人們總會因為一個小問題而爭得麵紅耳赤,且有大打出手的架勢。這時,我們這些小孩早就嚇跑了。
由於奶奶已是八旬高齡,且雙眼有疾。所以盡管自以為把一切都打掃的幹幹淨淨了,但在不懂事的我們看來還是不盡如意。於是說奶奶做的不幹淨。隻是每每離開,卻又後悔莫及。現在的家裏,肯定是一團糟,隻是我已懂得理解,且滿懷愧疚。也許這就是命運,不想麵對卻不得不麵對。
藍色的鐵大門已是鏽跡斑斑,門邊的拴馬樁也因曆經風吹雨打而變得破敗不堪。一進院門,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還是那個布置,隻是東西都零落地散落在院子裏,也不見奶奶的身影。以往隻要聽見車的汽笛聲,奶奶總會等在院子裏。我一進門總會長長地叫一聲:“奶”。這時,奶奶總會蹣跚著湊在我的眼前,輕仰著頭看著我,並關切的說:“又瘦了,我讓你爹多給你點錢他給了沒?”我笑著說:“奶,我錢夠著呢,現在還有好多呢。”接著,我總會扶奶奶進屋裏去,並且把買的東西給奶奶吃。奶奶是個佛教徒,所以自己總是先獻一點在供桌上。
我走進屋裏時,奶奶還睡在炕上。這似乎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每次打電話,她總是說自己很好。奶奶病的很重,我一進門就問:“奶,你怎麽了?”奶奶聽見我的聲音總是很高興,竟也吃力的爬了起來。也許是一個人待得太久了,也許我是那個奶奶最放心不下的了。
因為我是
男孩,所以一出生家裏人都很高興。尤其是奶奶,嘔心瀝血把我抓大,直到十二歲了,才不再和奶奶一起睡了。要不然奶奶總是我的,沒奶奶我就睡不著。一則是奶奶的懷裏安全,二則奶奶懷裏暖和。從小我就沒有安全感,因為偌大的院子裏,隻有奶奶和三個小孫子。我總會因為老鼠的嘰嘰喳喳而嚇得睡不著覺,心裏也時常會想:“《三味書屋》裏那個會叫人名字的的魔鬼會不會知道我的名字?然後忽然叫我呢?”每個夜晚似乎都很漫長,但我們都悄然長大了。
奶奶坐在炕頭,理了理蓬亂的白發,把衣服穿戴齊整就要生爐子。她總是不願表現出自己的脆弱來!我忙接過奶奶手裏的洋火,把爐子撥弄著了。這些家務活我們從小就熟悉,所以也不勞奶奶憂心。我知道奶奶沒吃,就說:“奶奶,咱待會做飯,我提了些麵皮,先吃點吧。”奶奶常說吃麵皮舒服,所以每次回家都會帶點兒。
“奶,咱們明天收拾一下屋子,後天就進城嗎?”我看著奶奶。奶奶放下碗,撥弄著麵皮說:“你爹說啥時候咱就啥時候走吧。”我知道奶奶是不想離開這裏的,但是卻又能如何呢!奶奶就這一個兒子,別的都死了。在60年那兩年,死個孩子是很容易的,醫療不好且沒吃的。況且由於前一輩的原因,硬是給我們家貼了個中農的標簽,要不是奶奶東奔西跑,我們家就是富農了。
也不能說奶奶好強,要不是奶奶我們家連立足的地都沒有。這個家是奶奶一手創建的,而今卻要被迫丟棄!我雖也難受,但萬難及奶奶其一。五六十年的辛勞,誰會輕易付之一炬呢?
整個一夜,奶奶都睡不著,在院子裏轉悠。這裏看看那裏摸摸,而我根本就無法理解奶奶對老宅的感受,所以徑自睡到了天亮。第二日,奶奶整理著要帶走的東西。我沒事幹,也不覺得什麽是珍貴的。所以隻翻翻舊書,下午還爬了一趟山。我們用過的書都在一個大箱子裏,從一年級到初中的都在。我們自然是不珍惜的,隻是奶奶覺得書挺好才留著的。
傍晚時分,我爬上了門前的小土山。隻見山上長滿了一米多高的糜子,都高過我腰了。前些年我上山時還是一無所有呢,隻有緊密的羊蹄印。這幾年,政府支持搬遷,現莊上也就五戶人家了,草長鶯飛也是自然的事。山上的風很大,這裏找不到遮掩的地兒,但我已是氣喘籲籲,熱汗直流了。於是,毫不在意的拉開點衣鏈透著風,爬向了最後的小山頂。
太陽距沉落西山還有一箭之地。看著兩條山嶺由南及北依次低沉下去,我不僅想起那句歌詞來:“我家就在黃土高坡,四季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西北的空曠,隻有信天遊表達的出來了!
這時,我多希望有染秋和我一起,共看這壯麗的景色。忽然感慨:“要知終是一別,又何必相知,倒是不遇見的好。”山區的黎明來得快黑暗也催得緊,轉眼已是黃昏時分,我隻得作別白茫茫的太陽。放眼群山,好一片“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大好河山嗬。但願我們此別不是太久。
回到家裏,奶奶已收拾停當。待我醒來已是清晨,才知道奶奶又是一夜未眠。我隻得匆匆洗漱一下,便要趕回城裏了。山裏比城裏要冷的多,在風雪裏等了半個時辰,才有車慢慢駛來。由於就要過年了,去城裏買東西的人真不少。這時,
乘務員給奶奶安排了座位。我自站在奶奶旁邊。人老了,心髒不好,血壓又有些高,所以聞到汽油味奶奶便已有些暈車。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拿包巾捂著奶奶的嘴。一路上,奶奶一會兒睡著,一會兒模模糊糊的捂著嘴。好不容易到站,早有姑媽在車站等著,我才省心不少。
“染秋,你還好麽?我回來了。”剛到家裏我就給她發短信。不知為什麽,這些天總是想起她。也許是想起就要離別了吧,便打算告訴她所有的想法。拿出筆記本,那份書信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染秋,我給你發了份郵件,你看了沒?”下午,我把那份信發給了她。染秋沒有回我短信。“你什麽時候走?”我也不在意她的反應又發了一條。“還得一星期。”“有空我會來看你的。”我說。“好吧,你來就是了。”染秋笑著說。現在她沒以前那麽冰冷了,也許是相聚無多了吧。
在我的書架上,有很多舊書。覺得無趣,就隨便翻看著。此時才覺得“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妙用。隻是那個“同是天涯冷落人”的她,此時恍如相隔百年。終覺無事可做,我便引詩與染秋看。
“風徐徐而來,在水麵上畫著一條條波紋,卻在不遠處破碎。我的思緒,似這不完整的終結,不斷淒惶。在這暑熱的季節裏,忘了所有,隻剩下思念。你不曾明了的心田,和光線無法企及的靈魂深處,是否有我的夢魘,演過一出一出。”
星期六的早上,染秋走了。她給我發了一條短信,“我已經在火車上了,很抱歉沒提前告訴你。其實,我理解你,但是我知道終會相別。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做個朋友吧。一切安好。”我看見短信就打電話過去,可是染秋已關機,我知道她是怕聽見我的聲音觸景生情,畢竟這裏也是她的故鄉。“人生難得是相聚,唯有別離多。朋友,一路順風。”我發完短信,雖然還在期待她的回信,但已知不會有結果了。
當一個人忽然失去自己最珍愛的東西,通常都會發瘋吧。我曾想過用酒精麻痹自己,可是清醒之後呢?所以我選擇繼續漫步,一個人,一條街,一個靈魂。突然想起文遠,他是多麽幸福的人啊,於是給他打電話說:“文遠,染秋走了。”我說了一半,文遠滿不在乎的笑著說:“走,哥陪你喝兩盅。嗬嗬,這是什麽大事。”“俗話說:‘人在最危難的時候找的是最親的人’,你倒是帶我去喝酒啊?”我本無意喝酒,怕控製不好喝大了。如今見哥們相勸,又想到我這些年安分守己,到頭來卻是一無所有。心裏便難受起來。於是我提議道:“去《天上人間》吧,那裏條件好也不貴。”“嗯,我就來”。文遠說著掛了電話。
當我看見文遠時,他正和幾個哥們猜拳。我隻隨便寒暄幾句,就加入了他們的隊列。這幾個哥們都是文遠的好兄弟,看著都比我開朗的多。他們唱的歌都是《紅蜻蜓》.《飛的更高》.《春天裏》一類的,我卻唱了首的《今天》,似乎有點敗興。但好在哥們都理解,也不計較。後來,我竟被他們感染,慢慢的活躍了起來,我不得不定義我以後的生活態度了。
雪被擋在窗外,肆虐的下著,它相信這是它的世界。歌聲充斥滿所有的角落,我躲在自縛的玻璃房屋,逃避著外麵的世界。煙霧迷蒙,透過曆史的腳步,萬騎戰車百萬雄兵,霎時灰飛煙滅。歲月匆匆,耳畔琵琶依舊,看不見的看的見的,有什麽分別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