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天悄無聲息的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淡淡的哀愁。

秋風卷走悶熱的暑氣,涼涼的味道卻教人莫名地惆悵。樹枝輕輕搖晃,揮別漸走漸遠的夏季,像是告別老朋友。知了有氣無力地叫了幾聲,越叫越感覺周圍寂靜,它使盡全身力氣大叫一聲要離開,卻隻能夠飛到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上,便沒了聲息。花瓣開始凋謝,像情人的眼淚,顫抖著無助地滑落。草還是青的,卻是軟弱無力地癱倒在地上,這世界讓它感到無比的困乏。

兩場秋雨過後,還隻剩下蟋蟀在草棵裏、牆角下吱吱地悲鳴。樹葉終於掙開束縛,在空中快樂地、自由地飛舞,它以各種優美的姿態向世界展示著獲得自由之後愉悅的心情——我像風一樣自由。它累了,就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休息,當它想再次飛舞的時候卻發現怎麽也飛不起來,它焦急地在地上打滾兒,一不小心滾到了行人的腳下便動彈不得,最後被一個大掃帚掃走。

小巷的角落閃過一隻慵懶的貓,咖啡店裏的音樂優雅得好像走了調,拽著人的思緒亂跑,就像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將要去向何處,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地方好去。

林葉飛就是屬於這種沒有什麽地方好去的人,所以他大學畢業後便回了老家。這說好聽一點叫支援家鄉建設,(說實話家鄉這幾年一直在開發旅遊,建設的還真不怎麽樣,這個有著六千多年曆史的古老縣城被弄的不古不新、不倫不類。)用老家裏的話說的難聽一點就叫打回老家喝糊塗。(注:糊塗即稀飯。)

林葉飛很輕鬆地在縣城找到了一份工作。縣城名叫青天城,傳說包青天曾在這裏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並用狗頭鍘鍘了一群魚肉百姓的貪官和惡霸。包青天離開之後,當地的百姓為了紀念包青天,遂將此縣城改稱為青天城。

林葉飛的工作是在縣城裏一所實驗小學當語文老師,看來老家裏的糊塗還是比較好喝的。這是一份教書育人的工作,以前林葉飛一心隻想育人,隻是苦於沒有合適的對象,而今卻成了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他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形象變得崇高偉大起來,滿心歡喜地上任了。

那天林葉飛教孩子們學習《鋤禾》這首詩。

《鋤禾》

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

剛在黑板上寫下第一句的時候,林葉飛腦海裏突然冒出了江湖上流傳的四大奸夫淫婦,分別是——鋤禾日當午,造血幹細胞,清明上河圖,複方草珊瑚。而鋤禾日當午竟然是排在第一位,當他寫到汗滴禾下土的時候就明白了鋤禾日當午為什麽會排在第一位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是多麽生動形象的描寫啊,漢字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

林葉飛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職業使命是教書,不是單純的育人,而且麵對的是一群祖國的花朵,未來的棟梁,不可以有這種邪惡的思想。於是一本正經地帶領小朋友們朗讀了三遍,開始詳細解析,小朋友們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睜著咕嚕咕嚕的大眼睛認真聽講。

“鋤禾日當午,”林葉飛幹咳了兩聲接著講,“這句詩的意思是說農民伯伯辛勤的種地,正當中午,鋤禾是寫農民伯伯在用鋤頭為莊稼除草、鬆土。”講到這裏林葉飛腦子又突然冒出了名花雖有主,我來鬆鬆土的邪惡思想,林葉飛趕緊甩一下腦袋,把這種邪惡的思想甩出去。小朋友們似乎認為林老師甩頭這個動作太帥了,像某種經典的帥,更加全神貫注地盯著林老師,清澈的眼睛充滿了對林老師的膜拜。

林葉飛仿佛感受到了小朋友們激情澎湃的崇拜,更加莊重的講起來:“日當午呢,這個日,就是……”

“日尼瑪逼!”一個叫文小豹的小男生大喊一聲,打斷了林葉飛的深情講義,而且接的正是時候。已經有同學開始偷笑了,林葉飛掩飾不住尷尬,定睛一看,這個小賴種正把同桌孫大鵬摁在地上,姿勢活像武鬆打虎,同學們驚恐又充滿好奇的看著他倆在地上扭打。林葉飛趕緊走過去,一隻手抓著文小豹,一隻手抓著孫大鵬,像拎著兩隻

小豬一樣把這兩個小賴種拎出教室,一路上倆小家夥還在半空中掙紮著打架。林葉飛把他們拎出教室放下來審問,原來是孫大鵬趁文小豹不注意把文小豹的奶糖偷吃了。林葉飛長籲一口氣,看著文小豹,心想小賴種你罵的太是時候了,完全掌握了“日”的文字內涵和用法用量,不但能遣詞造句還學會搶答了,輕重緩急的度把握得非常精準。

下課後林葉飛把文小豹和孫大鵬叫進辦公室,眾位老師正在侃大山,見林葉飛屁股後邊跟著倆小子就知道有好戲看了,便都停止了動作,笑嘻嘻地盯著文小豹和孫大鵬。倆小孩耷拉著腦袋並排站在林葉飛麵前,文小豹時不時的用腳在地板上搓撚幾下,孫大鵬則老老實實,雙手使勁摳著衣角。林葉飛正襟危坐,眼神和麵部表情都透出一股威嚴之氣。

“孫大鵬,你偷吃小朋友的糖,對不對呀?”林葉飛的聲音有些低沉,一開口,倆小孩同時停止了各自的小動作。

“不對。”孫大鵬的聲音有些顫抖。

“文小豹,你和小朋友打架,對不對?”林葉飛的聲音有些冷。孫大鵬偷偷瞄了一眼文小豹,又瞄了一眼林葉飛,看見林葉飛的眼睛,連忙收回視線,頭埋得更深了。

“不對。”文小豹又用腳搓了幾下地板。

林葉飛瞥了一眼文小豹接著說:“孫大鵬,向小朋友道歉。”

“對不起。”孫大鵬轉過身對文小豹說,雙手仍然摳著衣角,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唧一樣。

“大聲點!”林葉飛的聲音突然變大,嚇得孫大鵬打了個激靈:“對不起!”

“嗯,文小豹,跟小朋友道歉。”林葉飛目光嚴峻地盯著文小豹,文小豹也轉過身大聲對孫大鵬說:“對不起。”

林葉飛從抽屜裏拿出兩塊糖,給孫大鵬和文小豹一人一塊,說:“這是獎勵給你倆的,以後不許打架,要互相幫助。”說完一揮手,打發二人走了。

出了辦公室,孫大鵬把自己的糖塞到文小豹手裏說:“還給你。”便跑開了,文小豹愣在那裏,手裏緊緊攥著那兩塊糖。

第二天上課,林葉飛讓大家背誦《鋤禾》這首詩,前邊幾個點到的小朋友背的滾瓜爛熟,林葉飛倍感欣慰。他叫起小胖背誦,小胖是個非常靦腆的孩子,可憐巴巴的看著林葉飛,林葉飛走過去鼓勵他說:“小胖,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鋤禾》,鋤禾日……”小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聲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林葉飛本著不拋棄不放棄不嫌棄的原則循循善誘:“鋤禾日什麽呀?想一想,鋤禾日什麽?”感覺就像林誌玲鼓勵那隻剛出生的小馬駒站起來一樣。

“鋤禾日……”

“日什麽?”

小胖絞盡腦汁似乎終於想出來了鋤禾應該日什麽,林葉飛頓時臉上期待值倍增。小胖囁喏著說:“日尼瑪逼。”林葉飛瞬間石化。

林葉飛發誓再也不教《鋤禾》這首詩。

閑著沒課的時候林葉飛就喜歡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裏四處溜達。縣城很小,很迷你,迷的就是你。

林葉飛順著古城大街由南向北走,這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方。與其說繁華,不如說嘈雜。大街兩旁商鋪林立,各行各業齊聚於此,為了宣傳自己,招攬顧客,每家店鋪門口都配備了或大或小的各種品牌各式各樣的音箱。有的掛在門頭上,有的放在地上,有的播放時下最流行的網絡歌曲,有的幹脆直接播放產品廣告,而且是循環播放。每家商店播放的音量都大得足以挑戰你的耳朵的承受極限,往前兩步是“傷不起,真的傷不起......”再往前走是“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再往前走是“步步高打火機,哪裏不會點哪裏,soeasy!”如果你還能堅持就再往前走,等待你的是“嗯~~~~~~哎,嗯~~~~~~嘔哎,阿鬥賽阿鬥刀阿鬥滴個裏格到......”如果你實在忍不住往前猛跑兩步,正好能趕上“歐巴港南斯達!”

大街兩邊的音響聲就像兩股音浪衝擊波一齊撲向馬路,在馬路中間猛烈相撞後又分成兩股更強的音浪

衝擊波反衝回來,震人心魄,讓人想起某歌手唱的“音浪,太強,不晃,會被撞到地上!”然而來往的路人似乎早已習慣,迎麵走過來一個治安巡邏小隊,隊員們的表情極其淡定,林葉飛卻極其蛋疼,林葉飛喜歡安靜,他想趕緊逃離這個嘈雜的環境。

林葉飛招手攔下一輛公交車,車上沒有空座,隻能站著,站著的人也挺多,林葉飛被莫名其妙的擠到了一個女孩旁邊。這女孩是個潮人,爆炸式的頭發染得焦黃焦黃,眼睛很黑,隻能看到假睫毛忽閃忽閃的,臉上抹的粉就像剛刮完膩子的白牆,身上的香水濃的刺鼻,林葉飛不忍再看,唯恐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吐出來,剛吃的肉夾饃因為這個潮流達人吐出來多麽可惜呀,於是把目光轉向窗外。

公交車每個城市都會有,但是這裏的公交車招手即停,你沒見過吧?而且還可以隨時隨地停車,比如說你想去某個地方,到了之後你隻需要大聲喊一聲我就在這兒下車,司機師傅就會給你停車,無論坐到哪,票價都是一元。碰上堵車的時候,售票員還會下車充當交警的角色來指揮疏導交通,林葉飛是真心喜歡這裏的公交車啊!

其實縣城裏的車並不像大城市裏的那麽多,但是並不寬闊的馬路上,行人、自行車、三輪車、摩托車、小汽車等充斥其中,各種車輛都不按交通規定行使。尤其是四個輪子的小汽車,由南向北一排小汽車將馬路占滿,由北向南一排小汽車將馬路占滿,等到麵對麵的時候才發現:“靠,堵車了!”你看那場麵吧,就像是汽車約會,混亂而又壯觀。

其實,小縣城裏的車主們的覺悟低點兒也就罷了,但是交警們都幹什麽去了呢?林葉飛後來才想起來,原來交警們都去縣城周邊的各個交通檢查站上檢查過境的各種大客車和大貨車去了,至於為什麽去,我不說你也會懂的,既然你懂,那我就不說了,噓,看透不要說透哦!

所以,城內的交通就像沒有爹娘看管的野孩子,隨你怎麽鬧騰去吧!

公交車一路向北,漸漸遠離了嘈雜與喧囂,來到了追月湖邊。

追月湖是縣城相對比較安靜且極具詩情畫意的地方,也是林葉飛最喜歡的地方。“天是藍瑩瑩的天,水是藍瑩瑩的水,一望無際的水麵給人一種海的感覺。”如果記得沒錯,這幾句應該是某位知名作家來到這裏遊玩之後的深刻體會。水天相接的地方似乎最能勾起人的無限遐想。湖麵波光粼粼,一群野鴨追逐嬉戲,一下鑽入水中,一下又浮出水麵,一會兒四散開來,一會兒又重聚在一起,甚是熱鬧。一片又一片的荷葉安靜地覆蓋在水麵上,大部分已經幹枯,早已不見了荷花的豔麗,隻剩下一個又一個碩大的蓮蓬高傲的挺立著,隱隱透出一絲秋天的悲涼。湖中央生著大片大片的蒲葦叢,那裏是鳥兒的天堂,無數鳥兒在蒲葦叢裏自由地繁衍生息,永遠不用擔心會有人去搗蛋破壞。一群群鳥兒從蒲葦叢裏飛出來,在空中盤旋一會兒又飛回蒲葦叢裏,看到它們你就能體會到生命的自由。遠處的漁船漂在水與天之間,雖有一種將入仙境的感覺,卻又顯得形單影隻。水連著橋,橋連著岸,岸邊一排排隨風拂堤的垂柳,雖然柳葉已經開始逐漸脫落,但絲毫沒有秋的蕭瑟,柳樹下長椅上坐著一對又一對情意綿綿的戀人,有一對癡情男女相擁著站在岸邊互咽唾沫。

愛是美的,情是好的,愛情是美好的。林葉飛忽然覺得自己孤身一人不應該到這兒來,心中禁不住傷感起來。

林葉飛下車後徑直朝湖邊走去,獨自坐在長椅上看風景,落寞惆悵的他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不遠處一位畫家正在寫生,孤獨的長椅,落寞的林葉飛,還有眼前這一湖秋水,隨著畫家手中畫筆的跳動躍然於紙上。

溫暖的陽光曬的林葉飛懶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坦。林葉飛輕輕地閉上眼,公交車上的不愉快已經煙消雲散。他把自己的身體像攤煎餅果子一樣整個攤在長椅上,以最舒服的姿態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聽到有人在他身邊輕輕呼喚他的名字,林葉飛睜開眼睛一看,竟然是童玲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