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去年年底進行的業務顧問競選比賽,這個月結果出爐了。我們所報名的兩個人全部中選,這讓章行狠狠驕傲了一把。早上開會特意宣讀結果,當場表揚尚秋爽和歐陽魯林,以此為題又發表了一火車激勵人生的慷慨陳詞濫調。這些領導給下屬專用洗腦催眠大句,很多是說給我們幾個年輕人聽的。因為今天來上班的都是年輕人,達潔休息、方雲休息,我們這裏唯一的大齡戶——尚秋爽,是被表揚的對象,所以我們幾個被完美的、徹徹底底的進行了一場深刻的愛的教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誰還清醒、更不知道章行說了什麽……總之是在我神遊於五百裏之外的時候,一聲‘散會’把我的靈魂拉回來,讓我附和她們一起做完最後的Givemefive.

站在錢箱麵前,用手觸碰箱柄的時候,我想起趙博陽。等他回來,我一定放下過往,與他和睦共處。以前我們同在一個班的早晨,都是他管理這個箱子。現在,他不在,這個存放黃金的小箱子落在我手裏,心裏翻騰不已。他走了多久?我努力回憶,可記憶卻斷在某個點,記不起來。那一天舒莊被他老婆羞辱,我因為生舒莊的氣故意不肯幫她,後來我知道事情原委,卻再也不肯麵對那個狹隘的自己。好幾次我努力忘記那個中午,那個舒莊回頭請求幫助的眼神,還有楊元其為舒莊擋下那一巴掌的場景。我恨自己,為什麽會相信舒莊是那個人口中所言的破壞者?為什麽要用旁觀者的心態去圍觀那一場風波?為什麽我不能為舒莊挺身而出?難道是因為弱小的高傲者心態,使我架空對舒莊的感情?或許正因如此,在朱顏選擇趙博陽離開我之後,我對趙博陽身邊的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仇恨。正是那種小人之心一般的仇恨,讓我在今天的自己麵前變的不敢回首,不敢承認。

現在,這一切早已過去,我不會再誤會舒莊,不會再仇恨趙博陽。我不願再以一個猥瑣的小人之心做事、對人。我要讓我自己變的強大,大到超過孫益民,蓋過一切令我自卑不如的人。

有一顆平常心是多麽重要。現在我和朱顏是嬉笑打趣的同事、和耿佳欣也在前兩天晚上變的友好、至於隔壁的歐陽,一直以來都是可以輕鬆玩笑的夥伴。至此,除了趙博陽,我和高櫃的同事們都成為友好的小夥伴。

從進門開始,歐陽的心情都不隻是一般的好。他總是不停的找耿佳欣說話,一會兒說這個、一會兒說那個,喋喋不休、沒玩沒了。到最後,耿佳欣理都不理他,他還一個勁的嚷不停。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帶我走……說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大家有啊!”歐陽見耿佳欣不理他,轉身對她來一曲溫情主打,正當我們為之詫異的時候,他神經病一樣的吼出後半句,把我們激動、狂跳地心啪嘰摔在地上。

“我還以為你要跟欣欣表白呢!你搞什麽啊!沒意思。”尚秋爽站在我後麵一聲大喊,倒是把我嚇了一跳。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馱著唐三藏跟著三徒弟。”得意的歐陽以找抽的嘴臉又唱一曲,結果果不其然被尚秋爽狠狠拍下一巴掌,之後他很安靜的坐在那裏整理工具。

“還得有人治才聽話!”耿佳欣悶悶地說一句,我和朱顏笑趴在那裏,看著歐陽說不出話。

“他骨子裏就是個趙博陽,天生就該被人管。他就是‘你給他陽光他就燦爛、給他洪水他就泛濫’。歐陽,你以後一看就是個怕老婆的命啊!你看看多巧,趙博陽叫陽陽,歐陽也叫陽陽,你們是親兄弟啊!”我以為朱顏聽到會難過,我悄悄注意她,她反而很自在,還對我笑,看著狀態挺好。

我為什麽老是在意那些不該在意的人?我也覺得奇怪,難道不能成為女朋友的,就一定會在我心裏讓她們成為我最在意的人?和她們在一起,我會在意她們的感受,會不自覺注意她們的表情。可我看到之後又能怎麽樣?安慰?不安慰?結果是,我什麽也做不了。

還記得那次和舒莊很親密的老太太,好久沒來了,偶爾聽舒莊念叨過一次,僅僅念叨而已。我問她為什麽不去看看她,舒莊說她也不知道那位奶奶的地址,連姓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禁訝異,這麽陌生的熟悉這麽能坐到那麽親密?或許這正是我欠缺的熱情,或許我該和舒莊一樣熱情。後來過了好久好久,生命中那個重要的人小時不見了,我才替舒莊得知那位奶奶的消息,不過那時候她和舒莊一樣,我看不見了……

如果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那麽生命中突然出現的波瀾我無話可說。倘若那些可以避免的波瀾是人為製造的,那我隻能感慨命運弄人。

事情沒有那麽嚴重,可它演變而來的後果卻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再一次因

為一些不重要的情愫違背我自己的真心,而這次,我沒那麽好運……

中午11:23分的時候,章行提前回家,這樣我就提前半小時下櫃站大堂。可以和舒莊一起站大堂我是很開心的,可惜偏偏是飯點。老樣子,我讓舒莊進去休息,等她吃完12:30再出來換我。命運之神悄悄把手伸向我,他告訴我,危險正在靠近……

一個精神抖擻的老太走進來,進門直接去高櫃,看都沒看一眼取號機。我趕緊喊她,朝在她跑過去,她連頭都不回一下,麵對櫃台直衝過去。

我攔下她:“您好,到後麵取個號吧!”

“我不取,我從來不取。你不要碰我,把我碰倒了你要送我去醫院。”

我想起近來新聞播放過的老人碰瓷事件,再看看她狠赳赳的骨架子,二話沒說放她過去,我自己則去給她補取一個排隊號。我把小紙片擺在她麵前,她看都沒看,一聲謝謝都沒說,此時我心裏是看不慣她的。

她恰好坐在朱顏對麵,在密碼器提示她輸入密碼之後,她一連兩遍都按錯了,最後朱顏不得不把我喊過去。

“你告訴她數字是幾,還有最後一遍,不要再輸錯了!”朱顏的聲音從擴音喇叭裏傳出來,字字清晰。

朱顏告訴老太,再錯一遍就取不到錢,老太很激動。

“我隻有這一個密碼怎麽會錯,不可能錯的,我再按一次。”

“你想清楚,還有最後一次。”朱顏再三提醒,老太還是很固執,不肯承認自己按錯鍵。“許言,你來看一下。”

“她的密碼我哪知道?”

“你告訴她1在哪,2在哪,指給她看。”

我剛要伸手,她一把拂去,“我看得見,密碼是我生日我還能不知道。4、6、1、1、1、0,肯定對的。”

“不對。”朱顏無奈。

“怎麽會不對,是我生日怎麽會不對?你再給我試一次,保證是這個。”

“老師傅,這個密碼不對,你再試20次也不對。如果你還輸這個密碼,那就不用試了。”

“你這個小丫頭怎麽說話?我來取錢你還能不給我取啊?是我的錢我還拿不走,怪事情。你給我試一次,這次保證對。”

“一天隻給試3次,你讓丁中華本人帶身份證來掛失密碼吧!”

“什麽掛失密碼,我不掛,丁中華腿斷了不能下床,我們等著錢看病,他怎麽來?你這個小丫頭真壞,掛失不要錢啊,你付錢我就掛失。”

朱顏終於能體會我翻白眼的無奈,她壓低火氣慢慢慢慢說:“掛失密碼不要錢。你說他不能下床,那我就最後最後讓你試一次,這次再不對我也沒辦法,隻有本人來掛失。如果他來不了,你可以申請我們上門去服務的。“

“行。“然後她再次按密碼,一遍按一遍念:461110。

“不對。“朱顏搖頭。老太坐在那裏嘀嘀咕咕把所有人罵上一通,看看沒人搭理她,獨自離開。我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還不到10分鍾,老太牽著他老伴兒走來。

老太進來就喊:“丁中華來了,帶我掛失。“

我故意問:“這是丁中華本人嗎?他不是腿斷了不能下床?“

“你腿才斷了,腿斷了能走路。你這個大堂經理真不會講話。“她似乎才看到我帶在胸前的‘大堂經理’牌,對我說話略尊重了些:”我來掛失。“

這次我沒讓她取號,直接帶她去了朱顏那裏。老頭本人到場,按照慣例,是可以讓他再輸一次密碼的。密碼器提示輸入密碼,老頭不假思索伸手去按,老太在一旁提醒:“我生日不對,你搞你生日看看。“

老頭直接說:“你生日。“然後一邊按一邊不是很清楚的念出聲:”4、6、1、1、0、1。“按完‘確認‘鍵,他聚精會神的等待朱顏宣布結果。

“對了。“

老頭鬆一口氣,取完錢,依靠老太扶著坐到後邊的椅子上,等老太收拾完才起身慢慢離開。臨到門口,老太還不忘對我說:“我說是我生日,你們偏不讓我取。怎講,不是我的名字不給我取你們早講,你們銀行真壞。“

對於她的想法,我實在無力反駁,別說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當下一大部分年輕人都無法理解,每次密碼器提示密碼錯誤取不出錢的時候,他們第一想法都是自己沒錯,電腦錯了。如果真的記不住那麽複雜的6位數密碼,為什麽不設置成容易記的數字?

假如事情到此結束,我不會想起‘命運’這個深沉的詞,這次事件將是我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黑暗的深淵,要越過它必須讓我付出全部精力包括一次感情。

桌上的電話響起,今天是周一,章行去行裏開會,楊元其、黃珊珊上午開例會,下午才過來。我挺羨慕保險公司上班製度的,哪一天隻要開會,不是一上午就是一下午,既然有會開,就安安心心開會,不要再去管其他的事,管它什麽網點、管它什麽客戶,領導開會最重要。

尚秋爽接通電話:“你好,我們是華生城南支行。恩,對,中午十二點?對,是一位男性大堂經理,好……好,我知道了,恩,再見。許言,你過來一下。”

我跑過去,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感覺不太好。

“中午是不是有一位老頭和老太來取錢的?”

“有。”

“是你接待的?”

“是。”

“完了,你被投訴了。你去大堂經理台看看郵件才下的,你看看該怎麽回複客戶。”

我趴在電腦前,心涼了半截。舒莊站在我身後,和我一起看客戶投訴的內容:大堂經理口出惡言,讓我爸爸憋了一肚子氣。我爸爸年紀大,腿腳不好,不能去銀行取錢,讓我媽媽代他取,反而遭到大堂經理各種故意刁難。不僅如此,還騙我媽媽回家扶我爸爸去銀行掛失存折密碼。我爸爸不懂銀行業務,按照我媽媽的要求來到銀行,在他身體極度不好的情況下,大堂經理不僅不扶他反而還口出惡言氣他,讓他心氣極度不順。我爸爸一直堅持取完錢,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體力不支倒地,重重的摔下去,導致左腿骨折(具體幾處骨折還在等待醫院通知),身體多處摔傷。作為他的女兒,我感到深為痛心,所以寫下這份投訴,強烈表示對大堂經理的不滿,並要求銀行支付全額醫藥費、精神損失費、營養費、看護費等各項費用,並且讓大堂經理當眾道歉。

“這人真厲害。”這是舒莊看完的第一反應。

尚秋爽應聲問:“中午怎麽回事?”

我答:“老太先來拿她老伴的存折取錢的,結果密碼不對。朱顏讓她回去喊本人過來掛失密碼,老太不願意,朱顏讓她又輸了一次,還是不對。後來老太罵了一會自己走了,我以為她不會再來,誰知道沒過多久她把她老伴牽來掛失密碼。我看她老伴腿不太好就沒讓他排隊,直接帶到朱顏那邊掛失,掛失前朱顏又讓老頭試一下密碼,結果老頭一下就輸對了。”

“那錢不是就可以取走了嘛!還投訴什麽呢?”尚秋爽極為不解。

“他女兒的意思是要我們賠她爸醫藥費,她要把她爸摔到的責任推到銀行身上。”舒莊回應。

“咦~真是搞笑噢!他自己摔倒的還要怪銀行,這天天銀行又不能開門了嘛?門裏的事已經一肚子委屈,現在門外的事還來誣陷,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那現在怎麽辦?怎麽回複她女兒?”這才是我現在最關切相問的事。

“領導不在我不好講,我打電話問問。哎,她在開會,不一定能聽到。”她說著拿起身邊的電話撥過去,沒人接。“你過來我們倆個合計合計。”

“要不問問方姐?”我提議,尚秋爽沒直接答應,也沒直接駁回,我不懂她的意思,也沒打給方雲。

我和尚秋爽合計好久,說出整個經過,最後大概知道怎麽回複才打給那個女的。我們在合計的時候,舒莊一直在另一邊,她從不聽我們單獨和誰說話的內容,這一點黃珊珊不懂。要不是那晚我們鬧掰了,她此刻一定站在我身後聽得很仔細。

楊元其喜歡黃珊珊,這個秘密我們都知道,除了黃珊珊自己不肯承認外,我們這裏誰都看好他們,都認為他們很適合。楊元其追黃珊珊,追的辛苦,卻也高興,因為他知道我不喜歡黃珊珊是事實。

其實,有時候我挺害怕,我害怕舒莊因為想忘記孫益民而開始另一段感情,而那一段感情的男主角不是我。我害怕像老秦說的那樣,舒莊會因為老秦的言語被左右思想,會選擇靠近楊元其忘記之前那個人。所以,我努力靠近舒莊,我想讓她看見,在她身邊一直有我。

這一次,我終於疲憊不堪,終於不再圍在她身邊,終於不小心讓我們之間有了空隙。

第一次的回訪電話談的很失敗,老頭的女兒堅持讓我道歉,讓銀行賠錢,她在網上發各種帖,各種偏執一詞的道理站在她那邊。我、和我的單位成了眾矢之的;我像一個靶心,被萬箭穿心。很快,這件事在虹城轟動金融市場,很慶幸,那女的沒有公布我的照片和姓名,不然我一定跑到城北跳江,以死來證明我的清白,以最壯烈的方式告訴全世界:你們冤枉我,你們會因為我的死愧疚一輩子,因為你們是殺害我的凶手。可惜啊,我始終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