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居酒屋(完)
5:居酒屋
個人的意願與行為對於自然進程毫無益處,對自然界有意義的隻是物質世界的更新,而謀殺,戰爭或是致人死命的暴力都可以服務於此。
-法國侯爵MarquisdeSade(1740-1814)
麻宮sa*kurapub在這個弱光時迎來了兩位客人。這個小pub在源星城是個底層的酒館,處在第7層的位置,雖然布置還算精致,可稍有身份的人也都是不願來這裏的,那些觥籌交錯的場所大多位於樞紐台以上的區域,也是那裏,有著遍及整個城市幾乎所有角落的運輸係統。
兩個人,一位是麵容有些蒼老的人,雖然並沒有佝著背,但小店的主人千繪還是一眼看出了他的蒼老,這是一種女人的直覺,他後麵跟著一位,背著黑色箱子,貌似年齡不大的青年,千繪這次不敢確信了,畢竟現在的時代誰多少歲可不單是看臉,麵目與實際年齡的錯位開始會讓人無所適從,不過一旦接受了這種奇特的反差,便也會對此見怪不怪。
“歡迎光臨麻宮sa*kura居酒屋,請問兩位要些什麽?”穿著和服的千繪朝兩個人鞠了一躬。
“煩勞了,我們要一個秘間。”青年順手把光屏上的什麽劃到前台桌上,桌子上立刻顯示出了他簡略的身份信息與賬戶“待會兒的開銷都算到這個賬戶上。”
“好的。”千繪又是一個鞠躬,她穿的和服上的粉白櫻花也隨著身體輕微擺動,她看了眼麵前嵌在台麵上的屏幕“您們的單間在左手盡頭,叫做'白金町'。”
“謝了。”青年朝著千繪揮了揮手,便引著老人走向了和式裝潢的店家深處。
'白金町'的玻璃門向著兩側滑開,掛在門口的風鈴很矯情地叮當擺了起來,單間裏麵是木質的深褐色矮桌和黃色的榻榻米,上方昏暗的燈火別有用心地閃動。
“我來普通的燒酒就好了,您要點什麽呢?”青年滑動光屏點選了一項,在他把賬戶遞給店家時光屏就已經顯示出了店麵的菜單。
“我也來燒酒吧,嗯,如果再來點梅子幹就更好了。”老人盤腿坐在了榻榻米上,看起來對於擁有生物機械肢體的人而言,不管真實年齡如何,身體方麵倒是不用太過擔心,坐得太久雖然也會像尋常肉體一樣有酸乏的感受,然而這些更多是一種數值上的體現而並不是實質上的損傷。
酒很快就送來了,還有一個青色的小碟,裏麵盛著十幾顆絳紫色的梅子幹。
青年操作光屏把門合上,摸索到了門邊的一處按鈕,輕輕按了下去,雖然沒有什麽反應,但是青年麵前的光屏突然黯淡了些許,上麵的內容也逐漸消失。然後房間裏什麽地方開始輕聲地嗚嗚作響,半空中的光屏又顯出了形狀。
“真不知道當初朦朧箱的締造者究竟想沒想過之後這種東西會被用到這麽多地方。”老人,也就是米夏,緩緩搖著頭說了句。朦朧箱能夠隔絕內外的一切信息來往,不管是聲光電熱波,都會以一種雜亂的編碼方式改頭換麵地傳遞向外界,外麵的人用儀器探測朦朧箱,隻能看到一團模糊的陰影。
“首先,感謝您對我們的尊重,畢竟平日裏聽到Bugs的叫法實在太多,被猛地這樣稱呼為“清理者”,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呢。”黑衣青年笑著,微嘬了口酒。
“這個沒有什麽,你們也是在為這個社會盡著自己的力量,盡管,被看作最為低下卑微的人罷了,我是覺得每個人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米夏
慌忙擺手。
“不過我倒是更加好奇您,畢竟放逐者雖說不多,但也總是有,殺人越貨在如此發達的地界依舊存在,被消除身份而滯留在星城內的就是不被社會所識別的放逐者,可是我真的很少見到如此大年齡的放逐者,當時用光屏比照了下您的年齡,80多歲可嚇了我一跳。”青年放下酒杯,雙手抱懷,一副長談的姿態。
“這個,可是個挺長的故事了。”
“弱光時也同樣漫長。”青年隨口調侃。
“算了吧。”米夏咧著嘴笑了笑,他可不想真像個老頭似的絮絮叨叨把自己是怎樣落到這般田地講給別人聽,畢竟一切已經於事無補,這敘說最後怕是會演變成喋喋不休博人淚水的抱怨,而他也知道,沒有多少人會真心同情感懷,大多借他人的苦痛以愉悅自己罷了“小夥子,你每次都請目標喝酒聊天麽?”
“嘿,那可不一定,有的見我撒腿就跑,那當然就沒這麽好的待遇了,不過我還是願意和目標們說說話的,畢竟隻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的話未免有點太無聊了。”青年把頭微頷,又露出了笑容,米夏發現這次沒有那麽詭異了,帶著點靦腆的可愛。
“嗯嗯。”米夏不知道說什麽好,他還不知道青年的姓名,可是想來即便知道也沒有什麽用處,就像對方同樣沒有問自己的稱呼一般。
“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青年打破這沉默提議到。
“好啊。”米夏挑了下眉毛,他覺得隻是就著梅子喝酒有點單調,加點別的佐酒小菜可能會更好,不過青年的酬勞也應不算豐厚,隨意亂花就太不好了,他隨即自嘲了下,都到什麽時候了,自己竟還擔心著別人的事情。
“有一個這樣的社會,基於一種理念評判每個人的價值與地位,那種理念便是測量人的心靈澄澈度,這種指數斷定了一個人的好壞。
有一個女生,成為了這種係統的爪牙,不過她並不完全認同這種標準,因為她覺得人生而不同,用係統的判別去裁決一個人的善惡未免太過武斷,於是她選擇了一個折衷的方法:她在每次捕獲心靈渾濁的人之後都會安慰那些人,希望能淨化他們的心靈。
這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有些本應被消除的犯人在她的開導下逃過了被清除的命運。
不過,有一次她麵對一位窮凶極惡的罪犯。
她說'放下凶器,不然你就會被殺死的。你還有救,不要讓自己的衝動徹底毀掉自己。'
犯人鬆開了人質,丟下了劫持人質時拿的小刀,刀哐啷掉在了他的腳下,他跪下來,掩麵痛哭,他不想死。
她走近那個罪犯,想安慰他,淨化他的心靈,她知道所有人都是值得救贖的。
在她走近那個犯人時,那個犯人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刺死了她,然後逃之夭夭。”
“嗯,一個反烏托邦的故事。”米夏點點頭,他聽過了太多類似的故事,這個故事並不新穎,仿佛是被套用的模版,唯一的區別便是社會的運轉差異以及穿梭在裏麵一位位相貌迥異,卻都似曾相識的角色。而這類故事又往往以悲劇或者正劇的收束作尾,這樣才顯得出警示的效果。
“聽說這種故事在上個世紀上半葉之前還是很盛行的。”青年摸了摸下巴,盡管那裏沒有胡子。
“不錯,那個時候人們不斷希冀著更好的社會,又借一個貌似美好的社會去反諷當時製度的缺陷,現在這種作品少了。”米夏又懷想起了那段日子,老了後想的事情大
多是往事,畢竟向後已經能碰觸到生命的盡頭。
“有時想想,現在不也一樣麽?我們受製於體製,做著不得不做的事情。”青年捏起一顆梅子,若有所思地說著,這並不是個問句,聽上去像種屈服於時勢的妥協,米夏能體味到他言語中某些不由衷的慨歎。
米夏笑了笑,撇開了這個話題,他不想把人生中的最後一次相談變得鐵青似地沉重,年輕的人會一下子接觸太多,便著急著抱怨,可是他不一樣,他早已度過了憤青的時代,現在的米夏更像隻年邁溫吞的魚,隻是浮遊於水中,細數吐出的水泡。
兩人談論了童年,學習,愛情,講了身邊的人,記憶猶新的事,青年雖然年紀不像米夏那樣大,但是見識出乎意料地廣,米夏好久都沒有和別人進行過這樣的暢談了,現在他又覺得這種夜談少了雪茄真是不應該。可是現在這年代雪茄已經不很好找了,哪怕是之前的自己也難找到,原先的雪茄工廠在三戰中毀於一旦,大多數殘存下來的也都被遮天的堡壘城市所籠罩。因而他隻有想象著青色的煙霧嫋嫋地飄蕩在和式的小屋裏。
當米夏腦中的煙霧漸漸消散時,他才意識到他和青年已經沉默了半晌,兩人之間略微有點尷尬的氣氛讓米夏醒悟,大概已經快結束了。
“那麽,您還有什麽話想說麽?作為最後的,最後的話語。”青年眼見米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毫不掩飾地打開背後背著的黑色箱子,裏麵躺著一把槍一樣的東西,側麵閃著一格藍色的光,像是深海裏的水母般飄搖,看似很溫柔,不過那柔弱的觸手必定帶著能致人死地的毒素。
米夏盯著自己手指上的印刻發呆了一個瞬間,那上麵的皮膚似乎還留著一行小字,他的眼中閃過了留戀與不舍,繼而抬起頭直視著青年的目光,此時那些猶豫的神情已然消散,似乎從未在眼中閃現一般:“其實嘛,我是不想死的,畢竟,誰希望呢?我不斷找到延長性命的方法不也是為了多活幾年。可是,已經成這個樣子了,知道再怎麽反抗也於事無補,宿命大概已經定下來了,這時候也想開了不少,反正我活了那麽多年了,經曆過三戰,經曆過大災疫,見證人類從低穀重新走向現在的複興,雖然說不上活夠了,不過至少這一輩子是值了。
就是在本該走到盡頭的時刻,卷進了一場人生的遊戲,不,豪賭,然後輸得底兒掉,一無所有,現在想想,也很戲劇性的,昨天這個時候我可是性命無虞地享受著社會的賦予,而現在在這個酒館,說著朝不保夕的胡話。
嘛,扯遠啦。
小夥子,社會從來都是不平等的,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未見得能夠改變,有光明的地方必定有黑暗,尤其光明越盛,那背後的陰影便愈深,倘若你是想改變這個世界,那麽一定要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有可能你哪天就醒不來了,假若你不想這麽累,像我似的,就是悅納世界給我們的福祉與閑適,你所要做的,不過是閉上你的雙眼去享受罷了。”
“那和盲人有什麽區別麽?”
“至少我們擁有睜開眼睛的權利,縱使,世界不很美麗。”米夏閉上了眼睛,他手中杯子裏的酒留了個淺底,反射著和式屋內昏暗的燈火,梅子幹剩了兩顆,好像不願分離似的黏在一起。他用另一隻手點了點腦門,仿佛還在催促著青年。
暗灰色的槍身被稍顯細弱的臂膀擎起,槍身神秘的藍光略有急躁地閃動。
那一弱光時,朦朧箱一如往日的迷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