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行族
3:夜行族
於陰暗空洞之角落
突出一聲哀息
就宛如
泣予星火的墜落
噎向方舟的航明
縱以輪環回扣
仍不得理會或是纖毫頓悟
即我們居在蛋殼的白質
寄生的針眼穿刺薄膜
透過朦朧箱洞察界外
亦有著別樣趣味
音調低沉
公主落難
隻有四時憔然不移
那些螞蟻便借著微光出洞
墾荒過田隴盤曲
爬經日漸腐臭的森林
盜以殘羹飽食
而這無需備責斜覷
在每個不甚明澈的隅方
必照出擬作影魅的臂膀
以托舉一切罪惡
-22行詩《白夜》天蠍城灰派詩人梓歆純(2080-)
宇森今天是被鬧鍾叫醒的。
他迅速伸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最後總算勉強碰到了光屏上標注停下鬧鈴的區域。光屏顫抖了幾下便靜靜地浮在半空。
盡管極其不情願,喃昵地在舒適的睡眠墊上垂死掙紮了幾下後,宇森還是盡力睜開睡得稍有腫脹的眼睛,努力試圖看清光屏右上角的小字。
2122年,聚合季,62標準天,強光時10卡05絲。
“真是混蛋。”這句話並不是罵給光屏聽的,因為光屏什麽壞事也沒有做,他僅僅在抱怨時序列表下的信封標誌,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他把兩條麻硬得有如鑄鐵的腿扳下床,扯來了床頭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而且帶著沁人香氣的衣服,宇森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讀消息。”宇森走進盥洗室,光屏遲了一瞬才跟著他移動到了一個更加狹小的空間,因為地方不是很夠,光屏的一部分隨著牆壁而折疊了一點角度,折疊部分的光屏顯得有些粗糙,然而這並不影響發聲功能。
“天雁中聯公司來信。wari型……”
“位置。”鏡子裏映出宇森一覺過後蓬亂無章的的金黃頭發,他把一小塊薄片放在嘴裏後,打斷了光屏的讀信,“唔,算了,我來看看。”他的聲音變得含糊,薄片在嘴裏振蕩清潔著口腔。
宇森剛試著把位置拖到光屏的中央放大,光屏,包括他嘴裏的薄片,還有盥洗室頂上的光,都突地一震,繼而停止了下來。
“混蛋!”宇森第二次罵道,他摸著黑迅速用水衝洗掉了嘴中的泡沫,一口吐出薄片,薄片摔在台麵上彈了兩下掉落到不知道哪裏,宇森對此有些懊惱,可是,他想,電一恢複馬上就能找到的。他蹲下身從房門口的機械活動暗格裏抽出一支短棍,朝牆上一敲,短棍周身發出明亮的綠光,光線像是洶湧的流水瞬間填滿了小房間,唯一在適才光屏消失的地方能明顯地發現滯留的綠光,看上去就像是空氣上又塗了一層亮綠色的奶油一般。宇森用手往那片地方甩了一下,就看起來與別處無異了。
這真是強迫症,宇森一麵推開房門走向大廳一麵悶悶地想著,明明那痕跡過幾秒就會消融,但他總是忍不住。
大廳已經點亮了幾盞白色的燈棒,這種情況隔三差五就會發生,家裏各處都備了不少這樣不需要外接電源的燈棒。
“森,電板又出問題了哦。”一位紫黑發色的女子敲打著手上的鍋鏟,用力鼓起腮幫子,不過這種蓄意的威嚇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看來我是趕上了飯點了,強光時好啊,星美。”宇森把手上的光棒熄滅,放在了門口的架子上。
“Daddy~該說弱光時好啦,還有,快點把電板修好,我好餓。”坐在桌邊的小女孩蕩著小腳搖頭晃腦地撒嬌,她身上的櫻花粉色的長裙隨著每一次足尖的伸展而波濤起伏,像極了一朵在風中翕動的早櫻。
“好的,公主大人。”宇森說話間從門口抽出一個銀色卵狀的工具箱“今天璿兒上學怎麽樣呢?”
“很好,很好。”叫璿兒的小姑娘看起來越發不耐煩,宇森扳動活動鎖,手動打開了因為停電而失效的滑門,門嘎吱地向著兩旁滑開,用滑或許並不太貼切,畢竟那種感覺像是忘記加潤滑油的齒輪般生澀。外界的光很快就灑進了房間,原先明亮的白色燈棒的光芒如同被什麽剝奪一般褪成幹
癟的骨白色。
順著牆壁上的扶梯,宇森爬上了房頂,房子像是一個放大了的果醬罐子的樣子,不過關於果醬的傳聞宇森隻是有所耳聞,那些稀有的東西可不是像他們這種遊離在星城外的冗餘人員能接觸到的,估計隻有十分高檔的地方才有提供。不過現在並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偌大的屋頂上躺著一塊同樣巨大,數米長寬的黑色板子,約莫5公分厚,遠看像是一塊暗色的厚毛毯。
宇森蹲了下來,熟練地翻起電板的一頭,立馬就發現了反麵燒壞的微電路。
“唔,稍微有點麻煩哦。”他打開工具箱,戴上了一副金屬質感的外接眼,挑出了幾根纖細的銀棒,掀動突出的按鈕,一點一點修補起來“這個時代,可是什麽麻煩事都還要有人來做呢。”
東邊的蕾姆娜更加偏向它墜落的方向,宇森的手邊無征兆地跳出一個光點,光點迅速展開:“歡迎使用……”宇森沒有聽那千篇一律的辭,擦了下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強光時還是挺熱的。然後他瞄了眼時序列表,離暗光時還有43絲,時間剛好還夠吃一餐。
他揉*搓下蹲得有些麻的大腿,手撐著地站了起來。
他的麵前,是現在的世界。
無法計數的銀色穹頂,大大小小的建築點綴在廣袤的,土黃色的大地上,每個穹頂都反射著蕾姆娜與埃普麗爾的影子,像是地球上鼓起的無數個絕美泡沫。而每粒泡沫上所帶著的那抹黑色的斑塊,正是宇森剛剛修複的電板。這抹暗色的陰霾,使得這些銀白的泡沫更像是無數聚集成一團的魚卵。
而再遠處,聳著巨大的星城,每座星城都是極其龐大的城市,內居近千萬人口,比之星城外他們一樣的雜居人口不知多了多少。雖然隔著很遠,也依舊能窺見星城上空巨大的浮空建築,還有從高空延展向四周,像觸手般伸向其它星城的寬闊空中通道。
而另一個方向,目之盡頭還隱約能見到一個模糊的小黑影,宇森知道那是什麽,是半個多世紀前人類建造的堡壘,那可不是什麽普通的牆壁,而是大小能同當今星城大小比擬的龐然大物,四周及上空都被堅固的材料遮掩。
那會是個多麽大的工程啊,宇森時常感慨,不過如同埃普麗爾那樣的奇跡一樣,人類在利益與危機麵前的行動力都是驚人的,宇森的父輩見證了那場浩大的工程,短短數月,遮天的堡壘就搭建完畢,可不僅這一座呐,全世界瞬間聳立了數百座這樣的對空建築。
可惜,現在隻是廢墟了,誰也不會過去觀摩這昔時人類最輝煌,也最無聊的玩笑。當然,也變成了億萬屍骨塵封之地,大概有不怕死又想要冒險的星城人會去,穿著密閉的循環防護衣,裝扮成一副滑稽的模樣,那裏大概比mars還要危險吧。不過宇森不用擔心那些人的安危,畢竟自己是決計不會沒事跑到那裏去的,就算是指派任務也不會。
宇森爬下房子,如果不是弱光時還有任務,他喜歡坐在房頂的邊緣看著蕾姆娜被遠山悄然掩藏,不過今天不行啦,稍微感歎了一下,他打開了房門,他知道會有豐盛的大餐等著自己。
“弱光時0卡17絲”光屏縮成窄窄的一條,隨著車輛的前行貼在左側的操作台上。
宇森駕駛著懸行器在離地半米的地方飛速向前,引擎的尾焰被壓縮在保護膜中,因而完美地融入暗光的氛圍,宇森抬頭瞧了眼埃普麗爾,她發著懶洋洋的弱光,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因而懸行器唯一的標誌就是駛過大地後揚起的煙塵。
星城裏的人們真應該出來搞一下綠化的,又不費什麽勁。宇森每次看到身後的煙塵尾跡都要這麽想一下子,但有哪個人會聽他呢,他隻是個無名無姓的冗餘之人,之所以被指派了某些得以進城的任務也都是限定在弱光時,在大部分人都休息之時。而他隻是恰好被選中罷了,還有成百上千同他一樣的夥伴,城裏人叫他們“Bugs”,他們喜歡自稱“夜行族”,據說弱光時原來叫做夜,宇森沒有概念,他生出來就是這樣天上懸了兩顆光球。
光屏抖動了一下,展出另一塊方形小屏幕。
“哦,今天的身份許可給下來了。”宇森隻是瞟了一眼就知道了,許可下麵的幾個數字是今日任務的報酬,不過要是不在當日消費完,下次任務就會全部清空了“今天給星璿和星美買點什麽呢?”
“嘿,老兄,今日有任務啊。”後麵突突地趕上輛紅色的懸行器,上麵的騎者也是一身紅色的皮甲,衣服閃動著金色的星光。
“嗯。”宇森抬了下手,算是招呼,頓了下,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穿得那麽浮誇真的好麽?我們夜行族不是一向保持低調麽?”
“低調!像你這樣大半身黑色,一看就知道你是壞人誒老兄。”騎者的手勢如同他的服飾同樣衝擊力十足,他的懸行器亦隨著他手臂的晃動左擺右搖,讓宇森看著一陣心緊,盡管知道懸行器有自平衡裝置,而且哪怕墜落也有保護係統,不過誰知道這個家夥有沒有為了刺激把這些拆了。
“哦,老兄,我要走ra19口進源星城,拜了,夜行快樂!”騎者又做了一個大幅度的回轉駛向了另一個方向,宇森略鬆了口氣,向著已經聽不到他聲音的那溜尾煙輕聲說了聲:“夜行快樂。”
這是一種奇特的感受,夜行族之間本互不相識,有可能像是機械上的兩個細小齒輪般永遠無法交*合,哪怕今日兩人因相近之目的地而相逢,幾言幾語便可能再不相見,即便如此,卻還以朋友熟稔相呼,當真同一個族係般親密無間,但那並非源於血緣的聯結,僅僅因為共享同一份境遇,奔赴同一座城池。
幾絲之後,宇森又撞見了一個騎著純黑懸空器的夜行族。
“你好,前輩。”宇森先追上去打了招呼,那個騎者散發的氣息與騎行的姿態一看就是久在此行之人,身上的黑色製服很有油畫質感地飄向身後,像是揚起的陰森爪牙。
“你也好喲。”那個背著個黑色大方盒的騎者轉過頭,笑的時候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宇森很驚訝地發現那個黑色騎者竟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年輕不少,棕色的頭發,甚至有點,有點稚氣未脫的麵孔。
“太無聊了,日複一日的任務。”那個騎者仰起頭,埃普麗爾的柔光稍稍點亮了他的半邊麵龐,那半麵明亮的皮膚看上去光滑柔軟,像是陶瓷,不,更像凝固的乳脂。
“但是星城需要我們。”宇森正了正色,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工作相比於其它夜行族,相比於星城內的其它人不值一提,但是他還是很認真地想要做好每個任務。
“究其本質,我們隻是棄子罷了。”黑色的騎者歎了口氣,不過甩了甩頭便恢複了笑容,那個笑容帶著些鬼魅般的玩世不恭“我有個故事,你要聽麽?”
“好啊。”宇森將懸行器貼得近了些,兩道懸行器的尾塵合攏成一根更加粗實的沙暴。
“星城裏有個腦部受了傷而失去意識的富家公子,有三個女子愛著他,一位有著傾城美貌,一位有著滿腹經綸,最後一位,無論地位與相貌都平平無奇。
在帥氣的公子昏迷的第一年裏,三個人都會來照顧他,第二年,美麗的女孩走了,因為時間不允許她將韶華浪費在一尊呼吸的雕像上,第五年,知識淵博的女子走了,因為她也知道自己的才華會隨著守候而消散殆盡,而那個平凡的女子,一直守著公子,直到第十年他的蘇醒。
那個時候,美麗的女孩已嫁與另一位有權勢的商人,才女已成為一位學者的妻子,而唯有那個女孩,已不再年輕,卻依舊普普通通。
公子最後挑了一位比他小十餘歲的美女結婚。”
“那位平凡的女子呢?”宇森立馬問了出來,這個故事的結局就仿佛自己被耍了一樣,像心裏忽然堵起一塊梗塞。
“她的經曆與遭遇,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也隻是星河中飄蕩著的毫不起眼的碎岩,不曾,更不會激起任何壯闊的波瀾。”
“大概總會有人記住她的。”宇森自己也不很確信地反駁著。
“真是殘酷呢,就像你我出生便不被世界接納,隻能成為城市的冗餘苟延殘喘罷了。”
宇森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他們已經逐漸駛入了源星城的陰影裏,直刺天空的建築每次都會讓宇森產生一種壓迫的錯覺,那種壓抑仿佛是天空被牆壁所阻隔,有如蛇行進了幽深的洞穴,或是再次行進入了地獄似的堡壘。
“我要拐了,夜行快樂。”
“夜行快樂。”
弱光時的帷幕永恒地籠絡於淒慘的暗光下,一半世界安眠,伴隨於另一半世界的蘇醒,狂歡毋須燃放煙火,終結亦可緘默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