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疾風媚陽別慈父 秋香再嫁道無情
陳義雲的死訊傳出,四方震驚!那時,陳倫正在孜孜不卷地寫字.當二叔陳義天悄然走到他麵前告訴他這一消息時,他睜大了直溜溜的眼睛,喃喃地道,“爸爸去天堂了,爸爸去天堂了。。。”話到嘴邊,淚珠亦如泉湧,從眼簾瀉下來,聲嗚咽。簡單地整理了行李,急速的火車載著叔侄倆匆匆北上。對於陳倫而言,這一切恍在夢中。兩天一夜的行程,叔侄倆如期抵達“冰城”,親人相聚,然而,卻又無語。在宋錢的勸告下,眾人終於打破沉寂,隨後便要齊去紅十字醫院,向陳義雲的遺體做最後的告別。在醫院太平間的停屍房,守屍的老漢凝重地打開停屍櫃,眾人矚目凝望,隻見陳義雲那魁梧的身軀早已麵目全非,臉部消廋,全身僵硬萎縮。此刻,大家隻能默默地看,深情地回想,暗自落淚,爾後嗟歎長惜。“走啦,走啦,沒啥好看的.人就這樣,生前再瀟灑,如何威風,死後就是一張臭皮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好多事,死者已安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一位皺紋滿麵的老頭不耐煩地講道。陳義天遞過一支大中華懇切道:“再等等,你老人家抽根煙。”“人死不能複生,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不圖你什麽,勸勸你們而已。”老頭邊說邊走到一旁,點燃那根煙兒猛吸。一陣煙的功夫,大家就相繼離開,靜待明天屍體火化。
北方的夜,很短,經不起熬!當星星還綴滿幽靜的天空時,刺骨的風在呼嘯。紅十字醫院的太平間旁,在守屍的老頭謹慎地敦促下,陳倫雙漆下跪,雙手舉起火盆,過頭頂,而後,他猛的一甩,“啪”的一聲,火盆粉碎,接著,汽車的馬達響起,眾人抬了陳義雲的遺體進了靈車,汽車緩緩開動,朝火葬場的方位駛去。送靈車隊行駛大約四十分鍾後,到達黃山火葬場。山林幽秘,火苗跳躍,空氣亦霧亦煙亦星。殯儀館前,在當地人的引導下,陳倫,賽秋香以及陳義天等人看了陳義雲最後一眼後,他的遺體便被推進了火爐之中。賽秋香悲痛難忍,終於嚎啕大哭;陳義天也不禁熱淚盈眶;而陳倫卻是在關注著眾人的麵孔,在那張張麵孔下麵有著讓陳倫費解的靈魂。陳義雲這般的逝去,對於陳倫而言,是個莫大的刺激;父親身上發生的些許事情,讓他難以信眾;父親的死,讓他從此警覺世間的天災與人禍。幾分鍾後,人焚成灰,幾塊骨狀物被裝進紅袋子裏麵,放入了骨灰盒。陳倫雙手緊抱骨灰盒,與親朋好友一一招呼。儀式完畢,陳倫一行人當天就乘火車離開哈爾濱。火車站裏,陳倫回頭展望在這座城市的快樂,此刻卻隻是徒自傷悲。他至今仍不敢苟同父親的死象,無論怎麽樣,父親總該有一個悲壯,或者更為英勇的死法。但生命這東西是這麽的脆弱,說沒了,他就真的去了。“走啦!”一語驚醒夢中人,陳倫趕緊上了火車.
三天後的早晨,天氣明媚,天上飄著幾朵白雲,陽光透過車簾射在人身上,卻是有幾分毒辣。陳倫一行人下了火車,緊接著就租了輛白色麵包車回家。車穩而快,猶若離弦之箭。晌午,他們就到了陳家灣村東頭。幾位本家聞聲而動,鞭炮即時響起,煙霧頓時彌漫在空氣之中。在村東頭這條多次送別陳義雲的路上,擠滿了陳家灣的老少爺們。陳倫雙手捧著骨灰盒,邁著凝重的步子,大家不約而同散開一條道來,讓陳倫送陳義雲歸家。人群中,有真真切切的悲,也有幸災樂禍的喜,但這種情形之下,他們都沮喪著臉,肅穆凝神地注視著陳倫,望著他走進家門。骨灰盒安置歸位後,哀樂響起,那低沉的聲調,震撼著每一個與陳義雲相處、共事過的人。這個世界裏,總有人被遺忘,總有人被謹記,陳義雲自然會被大多數人銘記在心。骨灰明天下葬,此刻,陳倫家裏滿座親戚朋友,熱鬧緩衝了哀傷,——也許死者對活者僅隻能自照,活著的還要繼續生活。次日,陳義雲的骨灰下葬,儀式簡單而自然.三拜之後,碎土揚天,慢慢下落,一顆顆輕拂在骨灰盒上,終於遮住了骨灰盒,堆成了墳。當黃土掩埋了這靈魂時,那雲突然凝成了雨,變成甘露,撒在這世間。那場微雨一直是滋潤著陳倫,陳倫記得這場雨,人們也時常談起這場雨。日
子在過,人們又有了新的話題,孩子又大了,主席換人了,台灣問題愈演愈烈,隔壁家又添了孫,趕著辦滿月。。。
時間在歲月的長河裏,無情地流逝著。古往今來,多少個衰竭的生命,多少種新生的事物,無數次的回複伊始,去了又來,來了又去。兩三年的光陰兒,對造物主來說,隻不過是掐指的工夫。而早年的事也毫無音域,隻是當年的孩童們如今都變做大人樣。唯一不變的是,陳家灣村東頭那條河依然會招惹許多頑皮的孩子嬉戲,有些人也會默默躊躇一會兒,凝視河麵,欣賞一下河水的清澈和水汪,似乎是在專注一件藝術品.不過,村中人有藝術細胞的人似乎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發覺,賺錢都賺不贏,讀書就是浪費錢,藝術,那太陌生離奇了。陳倫愛在河邊蹲點,這是他的父親死後的一個特性,後來成了他的習慣;也或許這是他對父親的一種紀念方式,當然,誰也不能確定是何種緣由,所以,人才會是地球上最難以琢磨的怪物。陳倫對這條河似乎有著特別的情愫,他總愛靜坐在那裏。河兒經曆過無數的年代,仿若也有些靈性;岸邊的老楊柳,還在擺弄著它的**;靜謐的空氣隻聽得見呼吸與跳躍的脈搏。此刻,在河邊的陳倫猛的站起來,瞧得見他俊朗的麵孔,濃眉下藏著一雙冷漠而僨世嫉俗的眼睛。他獨獨地在河邊漫步,腦袋耷拉著,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難道是遇見了什麽煩心事?是的,今年中考,他沒能順利考入縣一中,分數也很不理想。在考試前,雖然他已經估到自己的成績不能進縣一中,有了心裏準備,但內心還是不甘。學業他並沒有倦怠,隻是曆年考生的數量是直線上升,進一中的指標名額卻是每年遞減,幾千人爭那有限的名額,競爭激烈的程度可想而知。但是那些差分不是很厲害的,有關係的,出錢是仍可以進校的。這讓陳倫憤慨!在初中的最後一年半的時間裏,由於田飛和他的友誼破裂,自此,他就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學習,腦海裏滿是自己對人性的探索。故而,學業有些滯後,沒有進步;很快,後來者居上,他就落下了。這種結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村裏人開始覺得這孩子變差了,跟他老子真不能比,私下裏議論不少,他心中諱忌莫深。走了半晌,陳倫感覺有些困乏,便坐在一棵殘柳下,一雙憂鬱的眼神直射向河麵。他心裏有些發澀;憂煩,苦悶,正牢牢地纏繞著他。他哽咽了,喉嚨之中好像有種東西慢慢侵入他的心田,繼而入肺。這種東西似要命的毒藥一般強烈地扯他的肺,撕痛他的心!他內心深切地呼喚了起來:父親,你在哪裏?你的兒子已不再是一個埋頭苦學的好學生了。他已長大,要為生活而碌碌不停,要為生存而站!哦,原諒我不安的心,我親愛的父親,我再也不願為你而活,我要走自己的路!陳倫在乎村裏人的說法。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麽錯,村裏人要戳他的脊梁骨兒。這般無聊的鄉鄰難道沒事可做嗎?唉,誰叫自己生活在這裏呢?院子裏四角的天空總是狹窄的.“走自己的路,讓狗去說吧!”陳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著空氣大喊,卻沒有應答。天已晚,他最後隻得選擇回家。
陳倫的家,--這陳義雲去世後,家裏便也沒個管事的,陳老太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苦不堪言,陳義天就接她過去,以方便照顧。而賽秋香呢,更變了個人,每天除了發呆就是打牌,有時整天忙得昏天黑地。陳倫每半月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門上都是一把鎖。他心中有些痛恨賽秋香,但後媽也是媽,要尊重,要給足她麵子,更何況現在是倆人相依為命。所以,盡管他有砸牌場的念頭,但也放肆不得。院落裏,落葉蕭蕭,籬牆頹廢,已經很久沒人打掃了。回到家裏,陳倫用自配的鑰匙打開門,卻大吃一驚.,屋子裏竟有一桌豐盛的晚餐。望著這意外的驚喜,陳倫不禁若有所思。前些時,村中風言繼母賽秋香要再嫁,是不是此時她要向自己攤牌?如果是這樣,這就是個“鴻門宴”了。是的,賽秋香的確是要準備再嫁,她再也熬不住這孤獨的日子;今天她也是特意準備了這麽一席豐盛的晚飯。賽秋香是個耐不寂寞的女人,陳義雲生前的
日子,因為兒子和事業,冷落了她不少,她覺得陪伴這樣的男人,是如何也不能完全擁有。這個世界在變,賽秋香自然也不會始終如一守著這麽一個家。陳義雲死後幾年裏,她已一直在為自己打算,她覺得自己此時是應該尋覓生活中的另外一個男人的時候了,但放不下的還是陳倫,雖說陳倫不是自己親生的,但畢竟十多年相處的歲月,總有割舍不下的情感。想把他帶走,可賽秋香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別的,是孩子自己。幾年中,賽秋香無微不致地嗬護著陳倫,妄圖使他忘記心中神一般的陳義雲。然而,這孩子一天天長大,對他父親的思念卻一天天膨脹起來。賽秋香無能為力,隻得放手接受。生活中那許多事,改變能改變的,改變不了的就接受,接受不了的就要幹脆的放棄,這是無奈而必然的抉擇。這一桌的佳肴甚是豐富,魚香肉絲,羊肉湯,黃花菜,牛肉燉蘿卜。。。賽秋香從中午忙到下午,整整三個小時,她幾乎沒有間歇。每一道菜,她都不厭其煩,傾心烹飪。做完菜,她略顯疲憊,剛想躺下休息,隻聽見房外有動靜,她趕緊出去看。陳倫正站在那發呆,望著這麽一桌“鴻門晏”,心中滋味難以名狀。怔了一會兒,見到賽秋香,便試探道:“咦,阿姨,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弄這麽多好吃的?”說完,陳倫裝作一副讒相,伸手就拿了幾塊肉片塞進嘴裏。
“啥日子,沒啥日子,”賽秋香苦笑道,“坐下吃飯吧!”
“哦!”說完,陳倫就趕緊坐下,動筷品菜。飯桌上,賽秋香望著陳倫,心裏滿是焦急,她躊躇不定,難以啟齒。沉著的陳倫觀察出賽秋香的異樣,就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阿姨,你自己也吃嗎?老看著我幹嗎?是不是有事跟我講?”
“恩!倫兒,家裏如果隻有你一個人,你怕不怕?”賽秋香見到陳倫狐疑的樣子,便索性長痛不如短痛,扯開了話題。
“男子漢,有什麽好怕的!”陳倫使勁往嘴裏塞飯菜。
“那就好!”賽秋香神情舒緩道。
“好什麽好?”陳倫聞言,甚覺自己的猜測言中,此刻,他按捺不住內心的觸動,目光如電,憤怒地質問道:“你是不要走,去嫁人?”
“是的,你都猜到了?也好,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問你,你願不願跟我一起走?”賽秋香避開了陳倫鄙人的目光,她有些抽咽道。
“願意?你當我跟你一樣死不要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要走,我攔不住!不過,要滾就滾遠點!”陳倫怒罵道。
賽秋香淚流滿麵,苦口婆心道:“孩子兒,聽我講。你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也沒有必要我照顧了。我已經決定走了,這件事我同你叔伯已經講了,他們已同意。家中有些東西,我已移交給他們。這裏是你父親留給你的箱子,裏麵有存折,也有你父親的夢想,現在我遵照他生前的交代轉交給你,你保存好了!。。。”
“好了,不要再講這些了。我父親的東西,你再也沒有資格碰。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陳倫掀了桌子,背對著賽秋香,再次怒吼道。此時,淚珠也從他麵頰串串墜下。賽秋香無語凝噎,她默默走進房間,拿出了剛收拾好的衣物,匆匆離開,頭也不回。就這樣,賽秋香孤注一擲,毅然離開了生活十八年的家,去尋找另一種生活,再也沒有回來過。。。
屋子裏單單剩下陳倫一個人。-一個人,若是孤單的,沒錢沒勢的,即便露死在街頭,想也無人問津。也許這過於刻薄,但被私利所迷惑的人有且有之,還為數不少。所以,往往這太平的世間,總要無端生出事非來。賽秋香離開屋子後,陳倫淚流滿麵,全身酥軟,腦子空空,呆呆的望著滿地殘羹雜飯,不知所措。陳義天趕過來,叫了他半晌才回過神。陳義天沒安慰什麽,也沒有可講的。他知道再講什麽也無事於補,因為木已成舟。他幫忙收拾好屋子裏的亂攤子後,就把陳倫扶上床,讓他歇息。一切妥當後,他再關上門離去。還有什麽呢?哦,是那孤獨而漫長的夜,在期待著黎明的早日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