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鏡危機_第07章 記憶碎片(3)

手術全過程約十四分鍾,鋸開的頭顱露出泛紅的灰白腦皮質。

全程通過探頭顯示在顧天雲眼前的屏幕上,讓他清晰可見,曆曆在目。

意識清醒少許。他的心靈深處振動,閃回那個場景:蘇馥如同斷線的風箏跌飛出去,消失在露台欄杆外……

“當你無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體會生的意義。”

“一首老歌。”她的眼睛撲閃一眨,“想不想聽?”

往事浮光掠影閃過,悠揚的歌聲傳來:

是這般柔情的你

給我一個夢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隱隱的蕩漾

……

機械臂伸出一具環形探測儀,懸在顧天雲赤露的大腦皮質外緣,進行檢測、定位和分析等一係列準備事項。

腦幹網狀結構、神經元、膠質細胞、突觸、腦波、中樞神經遞質……逐一被掃描探測,轉錄為數字信號傳輸至大型計算機中心處理。產生海量的數據,運算龐雜,全過程處理完約需二十多分鍾,以生成神經感應元件頭罩。

“你的大腦讓我想起某人,一個虛構的小說人物,漢尼拔-萊克特博士。”

謝爾蓋欣賞著顧天雲的腦組織,目光閃爍異樣迷戀的探求興趣,期待感越發強烈。

“不得不承認,托馬斯-哈裏盡管是美國佬,但也是一位傑出的作家。這位睿智和藹的先生為人低調,身材高大,滿臉胡須。要是你在生活中遇到,也許會以為他是個唱詩班的指揮,或一個廚師。這位作家確實喜歡烹飪,通過了著名的巴黎烹飪藝術學院的考試,走進他的廚房,看他快活地準備飯菜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他烹飪技藝高超,筆下還塑造了漢尼拔-萊克特這個食人博士的完美形象。關於漢尼拔,作家寫了三本書,這個食人博士第一次在1981年出版的小說《紅龍》裏露麵。我記得,博士在這個故事中殺了九個人入獄,十分優雅的殺戮。

七年後,博士在《*》遇見了他心儀的女特工克拉莉絲,指點迷津讓她破案,教誨她人生哲理,並最終成功逃出監獄。然後就是1999年的《漢尼拔醫生》,有評論家認為該故事情節模糊,令人感覺不適,吃腦髓的場景有些惡心。但我認為,作家的文筆和靈魂在這部作品中得到了升華。

作家這樣描繪博士宴請女特工的一幕:

漢尼拔-萊克特博士在長柄燉鍋裏放了一大塊夏朗子奶油,熬成榛子色時擺在一邊待用。他取了一玻晶碗冰水,一個銀盤,放到保羅-克倫德勒身邊,取下魚子醬罐頭的橡皮圈似的拿下克倫德勒頭上的頭帶,鋸開後,頭顱裏泛紅的灰白色腦髓清晰可見。漢尼拔拿一把桃型勺從腦袋裏舀出了一片前額葉,然後又舀,一共舀了四勺,放進有檸檬汁的冰水裏。凍硬的腦髓拿出來放到盤子,用麵粉略微吸幹,又用新鮮烤麵包片吸了一次。放入奶油煎炸,炸到兩麵金黃為止。再加上調味醬和菌片,還有荷蘭芹、水田芥和帶梗的刺山果,最後撒上一撮水田芥葉。

吃著這份敬客的菜,克拉莉絲唇上的奶油混合醬油的光澤分外動人。

餐間,他和她談論音樂。

‘管箭大體是中央c下的一個d音,對不對?’

‘準確。’博士對克拉莉絲笑了笑,牙齒非常白。”

謝爾蓋講述著小說片段,笑了笑,薄嘴皮中的牙齒也很白。

“品位超群的博士,和女特工共進晚餐,在烹食人腦的過程中迸出情感的火花。最終,他和她雙雙逃走,隱於世間,完成了故事和人生的輪回。”

謝爾蓋撓了撓鼻頭,接著說:“如此細膩的描寫,令人若有所悟,心靈柔軟之處總會受到某些激蕩。小說講述的不僅是殺戮故事,它觸及了人類內心深處的隱密部分,一些微妙傷懷的情感。博士是理性與感性的混合體,要探尋他對克拉莉絲為何產生喜愛?對這個FBI的實習生,一隻在強力體製下待宰的羔羊,為什麽會心懷反常的憐憫之愛?我們得從博士的身世去追索。

博士出生在立陶宛,一個富裕家庭。二戰打破了他愉悅童年的平靜。戰爭是命運女神掀起的黑色波浪,既有意味深長的世界大景象,也改變著小人物的命運。博士年幼的妹妹米沙被納粹食人魔擄走,吃掉了。少年博士目睹這一過程,成年後,他幹掉八個人,大部分是納粹軍官。在優雅地吃他們的身體的時候,博士深切想念著妹妹米沙。

博士深知現實的殘酷無情,用他獨有的方式抗擊現實,追求一種至極的優雅生活。他擔任博物館的館長,熟知蘇格拉底哲學與弗美爾的藝術,他講究華服美食,熱愛佩德綠堡紅酒、綠牡蠣與胰髒肉凍,經常出沒於歌劇院與音樂廳,喜愛歌劇與弦樂四重奏,彈得一手好鋼琴,彈奏亨利八世寫的‘冬青樹鬱鬱蔥蔥’,還擅長莫紮特的‘降B大調奏鳴曲’。在居家生活中,博士喜歡愛爾蘭鍾形花、荷蘭鳶尾花和鬱金香,映著燭光熟讀霍金的《時間簡史》……博士不僅通過殺戮追求心靈的安寧,他食肉的唇齒間還止不住地沉湎於對過去的追憶思念。他灼熱期盼著,宇宙在將來一刻出現大坍縮,從無序還原為有序,時間倒流,回到最初他和妹妹相聚在陽光下跳舞的場景。

抗拒法則,藐視強權。但博士卻對年輕的克拉莉絲做出感性的關照,這是源於對妹妹米沙的追憶懷念,因此我們知道,他為什麽對這個無助的FBI女兵產生極為複雜的情感。

有人認為情感在理智和自覺思維之外,是突如其來的。但我認為,情感是人一生的經曆糅合,就像宇宙萬物所有的複雜性,及其無盡魅力,來自最初一個簡單的定律,孕育演化出了如此複雜的生命情感。

造物主不憐憫萬物,容許聖子被釘在十字架上,對一切漠視到無以複加。國王、皇後、主教、騎士、小兵、平民,所有人都逃不出宿命,在它居高臨下淡漠的目光注視中生死掙紮。僅存的一點情感,也陷入現實的熊熊大火,化為灰燼。

這讓我有所反思,為什麽我們還不如博士?在殺戮食人之外,博士尚存感性,我們為何卻不能?為何要維護強權犧牲一切,犧牲自我,失去心靈中最後一點柔軟,眼睜睜看著女人死去,卻不能懷疑,除了內疚追憶,我們不能做出絲毫的抗拒。從某種角度上定義,我們比博士變態,精神有異。我們都是強權下待宰的羔羊,卻伸出熱氣騰騰的舌頭舔那柄冷酷的屠刀,品嚐刀刃上女人尚未凝固的血。

內心堅持認為這是一直以來我們該遵循的鐵則,是神聖的使命。

不!這不該成為常態,這不正常。

我不否認在任何一個係統內都存在鬥爭、吞食和同化。但在理性中是否可以存留溫情?若缺失這一點,我們所堅持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謝爾蓋沉默片刻,緩緩說:“我不打算以此說服你,我僅是闡述個人觀點。為佐證這個觀點,我將無限製地折磨你,在這期間,我每天吃掉一塊肉。你的女兵冷藏在冰櫃裏,她重約五十二千克,足夠我使用各種方式烹飪享用兩個月。”

盯著顧天雲的眼睛,謝爾蓋死死盯了很長時間。

他的目光呈渙散狀態,心跳如常,各生理數值保持在正常的波動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