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鏡危機_第03章 血色黎明(2)

救援臨時指揮部。

“榮坤撞車?”葛書記聽到車禍報告,驚訝問:“他什麽時候來的,怎麽突然又急著走了?”副縣長虞一彬說:“可能才來到,他又有急事要回城。”

虞一彬神色凝重,問後勤負責人,“他傷得重不重?”

“派車送去急救了。他渾身是血,曉不得傷有多嚴重。”後勤隊長疑惑說:“怪事了,車禍不算厲害,他卻傷了肩膀,也不知道怎麽撞到的。哎,他突然闖出來,車燈也不開,貨車司機沒提防。”

葛書記嗅出一絲反常,警惕起來。

紀委已經把榮坤列為重點調查對象,正收集其瀆職證據,準備近期找他談話。這人突然而至又反常離開,有什麽企圖?葛書記思慮片刻,當即決定派人四處去巡察,並下令通知救援工作暫停,全部人撤離現場,修整半小時。

這個判斷正確的決定挽救了現場的救援隊員。就在大夥撤出礦洞不久“轟隆”隨著一聲悚然的沉悶爆炸聲,已經挖通的礦道發生大塌方,撐子麵塌了,掩埋住整個礦洞,上下兩層的山體全部坍塌。

顧天雲焦急詢問著退下來的救援隊員挖掘近況,聽到爆炸聲他猛地抬頭,眼睜睜看著大量土石迅猛如潮滾落下來……妻子被重重隔絕在了山腹深處。他的心陡然隨之沉落。

天明時分。

榮坤的老婆送兒子上學,開車快到校門口時她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聽了兩句話,臉色陡然煞白,她慌亂調轉車頭趕往縣醫院。

“媽,去哪?我要遲到了。”兒子小天問。

榮坤老婆沒吭聲,嘴唇哆嗦。丈夫出事了,出事了……這念頭緊緊壓迫著她。趕到醫院,停住車,她突然見醫生護士紛紛跑出來,驚叫:“救命!”值班保安抄起警棍往裏去查看。她被嚇住,抱著兒子在車上不敢動,過了會忽見保安急衝衝退出來,手上流血一路濺落,大喊:“報警,快報警,他瘋了,亂砍人。”隨後,她就見到了丈夫。他渾身血汙,手持一柄消防斧,悶頭衝到街上追著人亂劈亂砍。

“啊……”傳來慘叫聲。街上的人群炸窩,狂呼亂喊聲震響。

她呆了片刻,下車追過去。“媽!”小天推開車門跟著媽媽跑出去,站在街頭茫然四望,眼見紛亂湧動的人影,他感到害怕。

陽光明晃晃照耀街道。榮祿揮斧砍倒一人,劈柴般連接幾斧頭砍下去,一截手臂斷裂。“見鬼、見鬼、見鬼……”他形如瘋魔,口中咒念:“殺豬、殺豬……怪蟲、豬腦蟲……”

刑警趕到現場,鳴槍警告無效,果斷朝榮坤開了兩槍,一槍打在他的大腿上,一槍擊中腹部。

四散逃開的群眾見凶徒被製服,橫躺街頭,紛紛圍攏上來看。血腥味刺激人心,人潮洶湧,警察攔都攔不住。

“他是榮坤,榮副局長啊。”有人眼熟認出來驚叫。

“呸!挨雷劈的,砍了三個人呐。”

“喏,那女的是他老婆,瘋狗東西,他連自己的老婆也砍……”

寂靜無聲,*紅光閃爍,地上的血殷紅刺眼……這是夾在人群中的小天感受到的記憶場景。他的手攥緊校服,側臉瞅著,爸爸橫在血泊中,愣著眼,腿似乎還抽搐,媽媽撲倒在一旁,頭顱上紮了一柄斧頭。

黎明凶殺案六天後,經過艱難的挖掘,塌方的礦道終於疏通。

過了這麽長的時間,幾乎沒人相信礦道裏還有幸存者,除了顧天雲。他日夜堅守在現場,堅信妻子還活著,腹中的胎兒也安好。疏通後的第一時間,他進入礦道,不顧救援隊的勸阻。

礦道前三十多米這段塌方嚴重,支撐麵隨時還有可能再次坍塌。

但沒有意外,寧茹已死亡。

法醫事後出具鑒定報告,寧茹主要死於產後失血過多,細菌感染、虛弱和饑餓也是致命原因。她半躺著,頭搭著洞壁,遍體浮腫,皮膚上已顯現暗紫色的屍斑。她胸前敞開,手臂僵硬摟著小海。她的衣服包裹著一個嬰兒,放在身旁,嬰兒露出小臉蛋,浮腫的雙眼緊閉。

顧天雲往後退開幾步,讓醫生進行現場檢查。

其實不用詳細查看,生死一目了然。顧天雲被迫往後靠住洞壁,隻有這樣才能讓他不至於倒下。一切場景在他眼前晃動模糊,人聲也恍惚遠離,妻子那可怕的樣子也在遠離……他恍然看到一張鮮活的恬靜笑臉,那是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寧茹的情景。她從整裝待發的藍盔維和部隊的隊列中走來,猶若飛翔在藍海上的海鷗來到他身前,目光相遇,她微笑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一切在恍惚遠去,她的笑容消失,世界漆黑……顧天雲推開扶著他的警衛員,“我沒事……去拿條毯子,給她。”

“哇!”突然傳來嬰兒啼哭聲。

醫生驚叫:“還活著……她還活著,是個女娃,顧政委……”

*處於產後昏睡期,兩三天內不食,隻排泄體內胎糞。這時她被醫生的檢查驚醒,發出清脆的啼哭。她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在燈光下,黑漆漆的眼眸轉動。顧天雲緊緊注視著女兒,說不出話來,手臂不受控製地顫抖不停。

“這小孩也活著,快,送急救……”另外一名醫生發覺小海尚存微弱的心跳,急聲驚呼。小海的臉上血跡斑斑,身體僵直,各項生理數值降到危險紅線以下。顱骨共有三處地方開放性損傷,醫生清創,取出他破損的左眼球潰爛部分。初步估計,這孩子非常危險,隨時可能麵臨死亡,或者成為植物人。

縣醫院沒法治療,小海立刻被送往省城醫院。

小海的意識還殘存少許。

仿佛電影膠片被剪輯,他有一段意識空白,爾後恍然看到明亮的燈光。他躺在擔架上,有人將他的褲子剪開,露出腫脹的右腿進行處理……他被抬進車廂,救護車盤旋疾馳在公路上,夜幕星空璀璨……他被推下車,通過一條燈光雪亮的通道進入手術室。各種嘈雜聲響朦朧回蕩,有人說:“呼吸停了,快,準備插管……”手術台旁人影晃動,各種不知名狀的器械,刀子、鉗子、鑷子……金屬表麵泛光。

麻醉注射,但未消除他殘留的意識,他的感覺反而更加清晰,甚至出現了身體觸感。昏昏然,小海感覺到一根尖銳的物體捅進他的喉嚨,順著脖子鑽進他體內直到胸腔,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

身體冰冷,絕望感襲來,濃重可怕。他恐懼至極,感覺就像暑假的那天,他從船上跳下湖水,眼看著木船被小夥伴劃走,他怎麽都追不上,遊水累到虛脫,渾身冰冷沉重,如同湖底有巨大的吸力將他拖下去……帶口罩的人臉在他的意識中恍惚閃動,手術刀,輸液點滴,亂麻麻的連線,跳動的儀器屏幕……刀鋒割裂身體的感覺。他右腿上的肉被割開,切除筋膜,鑷子夾出一塊塊碎骨……針線穿過皮肉……這些閃動的畫麵真實又變形。

“腿骨傷嚴重,肌肉潰爛,準備進行截肢手術……”他聽到醫生說。他聽懂了,驚恐想喊叫:別割我的腿。但他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看見一個女醫生注視儀器,“血壓掉了,快輸血。”

渾身驀然劇痛,說不出來無法承受的痛,遠遠超過記憶中他的手指被自行車鏈條夾住的疼痛。他拚命掙紮,想要昏迷過去,死了也得,但他的意識偏偏清醒著,強迫他感知著這一切。

痛苦的過程十分漫長,持續很久。

手術全程約十六個小時。小海失去了左眼,但他的右腿最終保住了。

主刀醫生在清創檢查後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先采取保守治療再觀察。六根鋼釘穿過一套固定支架釘在他的斷骨上,把小腿脛骨固定死。這套裝置給小海造成手術後最大的痛苦,每天拆卸鋼釘進行清創消毒,都讓他猶如掉進油鍋備受煎炸,或像被鐵錘擊打全身,差點敲碎他的意識。

但他最終熬過來。他沒死於感染,心肺衰竭,敗血症……等至少十多種,隨便哪一種都能讓他致命的因素。他活了下來,熬過被困礦洞的那些天,支撐住幾次手術並發症的死亡威脅。

二十天後,醫生為小海裝入義眼,以防止摘除眼球的左眼窩出現凹陷。

十月底,小海首次下床挪動了幾步,疼得他差點昏過去,但他咬牙忍住。

吳主任醫師驚歎這是個奇跡,這孩子能活下來,簡直是讓人難於置信的生理學奇跡。這小孩太強了,不僅有超常的身體承受能力,意誌力也十分堅韌,從沒見他哭泣過,甚至沒聽他叫過疼。但他絕少開口說話,似乎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醫院方麵派來一個心理醫師專門為小海進行輔導,試圖為他解除災難帶來的心理陰影。心理輔導基本成功。在第三次談話過程中,小海終於願意交談,但不跟醫生說他在礦洞裏的遭遇,那是他最恐懼的一段記憶。

他的話記錄進報告,送達縣領導參閱。

兩天後做完最後一次病情檢查,小海被從省城送到縣醫院做恢複性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