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鏡危機_第02章 光之隧道(5)

“喝點水。唉,都怪我,弄得隻剩下了一口。”

郭雲山遞水瓶給寧茹。他的表情複雜,看似從一場可怕的事故中恢複過來,眼神冷靜像塊冰。寒流悄然在冰層下暗湧,他的意識接近麻木。

“我不渴……我感覺,我的羊水破了。”寧茹神情茫然。

郭雲山湊近她看了看,“沒,你挺好的。感覺不對勁?”

“很糟,羊水淌出來,流了很多……宮縮陣痛。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肚子緊繃繃難受,我感到痛了會,後來停下,現在又開始發痛。”寧茹手捧腹部目光渙散,喃喃說:“我要生了。”

郭雲山拉過寧茹冰冷的手煲在掌心,寬慰她:“別擔心,隻是個幻覺。我看了,你沒有出現臨產跡象,好好的。”

“啊,血!”寧茹睜大眼睛。

“這不是你的血,是我手上的,你別怕。你是不是感到有些失控?鎮定,保持理智就能清醒過來。”

“好,我保持清醒。”

“我扶你起來,看仔細了,你就知道是你的感覺偏差。”

寧茹吃力地低頭看清楚,果然沒見到身下有什麽異常。但溫熱**流動感強烈傳來。她大量失去羊水,汪濕她的腿,在周圍迅速蔓延開……宮口擴張,疼痛如刀鋸般撕裂她的身體。濕淋淋的知覺、痛覺真實,但她眼前的情景也很真實,到底誰真誰假?她伸手往下摸索。“幻覺、幻覺,假的。”她沒摸到**,鬆口氣,極力保持清醒。但肚子沉重墜落,入盆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她驚恐抓緊郭雲山的手掌,“雲山,我怕。”

“別亂想。喝口水。”郭雲山遞過水瓶。

“我不想喝。”

“喝下去,你會好起來的。”他的聲音傳過來忽然有些朦朧,語音不穩定扭曲變調。寧茹搖搖頭。“把它喝了。”聲音嗡嗡刺耳。寧茹陡然看見郭雲山的臉上浮著笑容。她驚恐接過瓶子,突然猛烈抽搐起來,吐光了胃裏的東西,幾乎吐出苦膽汁,滿嘴苦澀。清醒過來一些後那種臨產的感覺漸漸消退。她喝了口水,再看郭雲山也覺得他正常了。

“別怕,有我。”郭雲山扶住她發抖的肩,給她依靠。

“古怪的幻覺,讓人有種做夢的感覺……在這個夢境般的幻覺,我居然遇到了你。”寧茹平靜下來,微弱笑說:“你是我的夢對不對?告訴我。”

“也是我的夢。”郭雲山歎口氣:“但對於我卻是個惡夢,怎麽都醒不過來。”寧茹仰望著他說:“沒那麽糟糕吧?學長。你好像不太情願見到我。”

“沒有。”

“沒有什麽?說實話,到現在誰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吧?就像你板著臉叫我寧副縣長,我對你很有意見。男人有時候也很小心眼。”

“我的意思是,我想見到你,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郭雲山不太願意說這話。但她說的對,到現在這種境地,曾經讓人在乎的東西已變得無所謂。

“我明白,明白的……隻是要你親口承認。”

再見麵,一個眼神交流,什麽都不用解釋就明白了。寧茹坦然地拉過郭雲山的手,搭在她高隆的腹部上,“你感覺到了嗎?萌芽的情感就像沒降生的胎兒,讓人憧憬,萬分期待,這種感覺永遠是最美好的。當真正生活在一起了,她淘氣叛逆鬧情緒,或許會讓人失望。”

“好吧,我聽你的,我不該太執拗計較從前。”

“你終於肯承認了,你就是在跟我較勁。你剛才瘋魔那會,怎麽說的?你怪我騙你,背叛你。別說你記不得這句話。”寧茹笑起來,笑容柔美。

郭雲山含糊應了聲。

寧茹問:“我們之間有那麽嚴重嗎?你要用到欺騙和背叛這兩個詞?”他不吭聲。寧茹接著說:“如果要計較,也應該是我吧。一個女生,當年羞怯的高二女生,主動給你每周寫信,你卻兩月才回一封信,為什麽?”

郭雲山歎氣說:“我參加學生會主席競選,抽不開時間。大三比較忙,各種校內活動……好吧,我承認,開始我對你不太留心,但後來不同了。”

“後來,你怎麽改變的?”

“你的來信太多,摞起來足夠燃起一堆篝火。沒有男人能做到不為字裏行間事無巨細晃動的一個女生的身影打動。你的信趕走了我身旁的女友,就是那種通常的流言蜚語起因的爭吵,讓人吃不住。”

寧茹追問:“後來呢?那件事……你怎麽不想見我?這多年了我都不明白,是什麽讓你突然改變了念頭?”那年,她頭一次獨自出遠門,乘坐綠皮火車遠去那座陌生的城市,去到有著“科技英才的搖籃”之稱的中科大的校門口,她身穿一條漂亮的新裙子,就在那兒佇立徘徊,忐忑不安,目光緊緊追尋著每一個從校園裏出來的人,期盼見到心中熟悉的身影,但她失望了,一次次地失望,他的身影自始至終沒出現。

郭雲山反問:“你為什麽沒來?”

“我就在校門口等你,在跟你約的地方。”寧茹注視著他的眼睛,“從中午等到天黑,那天我哪兒都沒去,等到晚上,沒了班車,我一個人走過很多街道,不知十個站,還是十二個站,屯溪路、大鍾樓、鼓樓橋,最後走到勝利廣場,餓極了,我在廣場邊的小店吃了碗滾燙的牛肉粉絲,味道很好,但我沒吃完,後來我就在火車站候車廳坐了一夜,第二天買票回去了。”回到家,她差點被父母罵死,而那條新裙子被她收進衣櫥最裏頭,以後再也沒穿過。

郭雲山瞪著眼睛,半晌問:“哪天?”

“四月二號,我想我在信裏寫得很清楚,你不會是忘記了吧?”

“天呐!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的那天?”

“不是。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麽愚人節……你認為我在愚弄你?”

“不是的,不是的!”郭雲山用力搖頭,“我知道你不會,但……我們錯過了,時間錯了,不知道怎麽錯的?天呐,那天我也是等你了好久,很失望。收到信你說要來,我很激動,我一直在校門口等你,等到了天黑,孤零零的,像個讓人嘲笑的傻瓜。那時學校裏剛好流行整人的洋節,我以為……噢,糟糕透了,那封信我還留著,可以作證,我發誓,我看到的時間是四月一號,天呐,不知道我們怎麽錯過了一天的時間。”

“難道我寫錯了?記憶和書寫出現了偏差?”寧茹的目光複雜,“我是認真的,你應該體會到的,我的心。”

“操蛋!”郭雲山抬手錘打自己的頭,痛苦說:“我肯定看花了眼。我是個笨蛋,自以為是的蠢貨,都怪我。”

“我相信你,唉!其實,那天我應該去學校裏找你,而不是選擇轉身離開。該死的自尊心。”寧茹黯然歎口氣,“你一定很難受,以為被我戲弄了。那時我們太年輕,真幼稚,我們居然賭氣這麽久,多好的時光都過了。”

郭雲山抱著頭,久久不說話,任憑懊悔內疚如潮水般淹沒他。

該死的錯誤,就這樣錯過了她。在近六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裏他隻能遠遠關注著她,再也沒能和她走在一起。有幾年似乎淡忘了,但更多的時刻又想起來,痛楚不可自拔……怎麽樣會這樣?假如沒發生那個莫名其妙的錯過,他和她現在會是什麽樣?

但世事不講假如,兩人也隻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