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夢裏不知身是客_第8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淺淺,我登基為帝時,必是你為後之日。”紅羅帳暖,他抱著她,低頭吻上她的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淚。那時,他娶她為妾。

“你又拿這個來誆我了。你不要碰我,我在描眉,你老是動手動腳,我怎麽描啊,到時候出去被別人笑,我就找你算賬。”某一次晨起時,他突然擔心她會悄悄離開,再次對她允諾道,結果她起身抱了抱他,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跟他如往常一般嬉笑打鬧起來。

“淺淺,對不起,我曾許諾過你不娶正妻,可是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不娶司馬大將軍的嫡女,我就拿不到兵權,這對我將來為帝,是很大的威脅。”娶太子妃前一個月,他終於決定不再瞞她那個太子府中早已猜測千百遍的消息。她錯愕不已,最後看著他苦惱的臉,為他摸平了皺紋,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麽。

“皇上,淺淺沒有錯,為什麽要向皇後道歉?當初你違背誓言要娶她為太子妃,我不曾多說過一句,我以為沒什麽,那不過是你登上帝位的手段。我以為你會一直嗬護我,結果是淺淺想多了,你連這基本的信任都給不起,淺淺還能奢求什麽?清淺宮很熱鬧,我想即使少了皇上,也不會冷清到哪裏去。”那日,她抱著僅僅一歲的女兒倔強地站在雪地裏解釋完一切,兩行清淚落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他也曾後悔過為什麽當時就聽信了別人的一麵之詞,可是他是帝王,又怎麽拉的下臉麵來說對不起?

“淺淺,你確定你這清淺宮不歡迎朕的到來?在這後宮,哪個女人不渴望朕的到來,你居然說不稀罕!朕想,你還是不懂這後宮裏的規矩,那就把《女誡》謄寫十遍,好好參詳參詳,想想到底怎樣做朕後宮中的女人!”那日他想她至極,特地領著人隆重地去她的宮中,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誠意,結果那個女人將門窗緊緊地關著,還當著眾人的麵對他冷嘲熱諷了一番,他氣急,從此不再去清淺宮,她也極少出門。

“幾年前,皇位和我,皇上選擇的前者;今日,江山社稷和女兒,他自然還是選擇前者。幾年前的我或許會天真地以為隻要求求你,你就會改變主意。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事,你覺得我還會這麽想嗎?是,當初的我沒有輸給任何人,隻是輸給了你的皇位而已,今天也依然如此,我們的女兒隻是輸給了你的江山社稷而已,我無話可說。”那天,她站在亭子外,安靜地說道,他仔細地看著那個女人,她蒼老了很多,卻少了尖銳。他以為歲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哪知道,她不過是看淡了而已。他突然很憤怒。她為什麽不看自己一眼呢?這麽多年了,他還可笑地想著她念著她,她卻絲毫沒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淺淺……”床上穿著明黃色衣服的男人轉了個身,呢喃道。

“皇上說什麽呢?臣妾沒聽清楚,是口渴了嗎?”一道酥軟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男人覺得有些不對勁,緩緩睜開了眼,視線朦朧了好一陣才看清楚,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淺淺。那她是誰?

“皇上有些不舒服嗎?臉色這麽蒼白,要不要臣妾喚太醫來看看?”女子的手很快搭在他的額頭,粗了蹙眉,欲招手喚人進來。

是了,他是這堂堂一國之主,眼前的女人,是他的皇後,是這後宮最風光的人。

“不用了,朕不過將將醒來,還有些倦意而已。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皇帝拿開她的手,起身準備更衣。很快,那雙手又纏了上來,摟住他的腰,卻又快速地放了下去,規規矩矩地替他穿衣。

“還未到五更,皇上既然還有些倦意,再睡一會兒吧?”皇後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眼裏閃過一絲恨意,隨後又被濃濃的愛意所代替,即使心思轉了很多圈,手上依然沒有歇著,有條不紊地替他穿衣。

“不了,我去批會兒奏折,皇後你歇著吧。”皇帝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依然黑得不見五指,四周靜悄悄的,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淺淺那裏卻不是那樣的,即使沒有這椒房殿燈火通明,卻總是讓他感到安寧,不像這些冰冷的宮殿,人再多,他都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皇上……”皇後張開嘴想挽留,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燈火下柔和了許多,可是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的心,不在這裏。

她是大將軍的嫡女,從小就是被當做準皇後來培養的,這麽多年,她不僅學了在後宮生存的各種手段,還學了駕馭帝王心思的手段,甚至連房術,她都……

可是最後呢?她得到了什麽?不過是一個冰冷的後宮而已。

她用自己本家的力量助他登上皇位,她也如願成了後宮最高貴的女人,可是她的愛情,卻完完全全地被他一手丟棄踐踏。她現在,連開口乞求他留下來的勇氣都沒有了,怎麽會這樣呢?

“皇上,明年開春,又是選秀大典了,臣妾聽說,這一屆的秀女各有千秋,都是姿色不錯的官宦小姐,知書有禮……”

“皇後你看著辦吧,其實後宮妃子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篩選進來,明年的選秀大典就嚴格一些吧,挑幾個就夠了。”皇上接過皇後遞過來的秀帕,擦了擦臉,“每三年的這個時候都要麻煩皇後,朕心裏總是過意不去。這樣吧,海外島國最近送來了一些珍奇玩意兒,皇後去司寶庫挑挑吧,喜歡的就帶回椒房殿。”

“臣妾是皇上的妻子,這些是臣妾應當做的,哪敢邀功。”皇後盈盈一拜,謝了禮,“皇上隻要心裏有臣妾這個妻子,臣妾就是死了也甘願了。”

皇帝拿帕子的手僵了僵,頓在那裏,隨後笑道:“皇後這是什麽話,既然受累了,就該領賞,不然朕怎麽做一個賞罰分明的明君?”

“皇上……”外麵徐公公焦急的聲音響起,卻又不敢太大聲了,急得在外麵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進來吧,看你這模樣,又出什麽事了?”皇帝看著窗子上晃動的影子,取笑道:“徐公公,你看你頭發又急白了幾根了。”

“皇上……”徐公公領著一個嬤嬤進來跪下,皇帝瞟了眼那嬤嬤,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

徐公公低著頭,哆嗦了半晌,哽咽道:“清淺宮那位,去了……”

皇帝的笑臉一下子僵在那裏,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皇後低頭看著那張帕子,那是她親自為他繡的帕子,如今被他踩在腳下,上麵那兩隻頸項相交的鴛鴦刺痛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