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鳳凰變麻雀_第四章 還還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有多久,隻感覺頭痛欲裂。尤其是後腦勺。簡直像是被誰用鐵錘錘過一樣。火辣辣地痛。

我心想。這合巹酒是後勁怎麽這麽大?下次和石簡拚酒要是給他換上這個,那就穩贏不輸了。

記得今天該是新婚第一天,不能睡得太晚。費勁地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一條縫,卻發現映入眼簾的不是紅色的鴛鴦帳,而是一根布滿蜘蛛網的木椽橫梁。

嗯?橫梁?

還沒等我將眼睛全部睜開看仔細些,一個身影就撲了過來,淒淒切切的抽泣道:“還還!還還!你可算醒了!嚇死娘了!”

我躺得好好的。被這滿懷撲弄得措手不及。忙費勁地將她往外推:“哎!哎!你幹嘛!認錯人了吧!我不是什麽還還——”

無奈她力氣實在太大,一雙手臂跟鉗子一樣緊緊箍住我的頭。從她的身上傳來一股濃濃的廚房的油煙味,嗆得我不行。並且完全不理會我的呼聲。兀自哽咽:

“娘怎會認錯?你不是我的還還,還能是誰?我的還還。你受苦了——”

她又是淒淒切切好一陣低泣,無奈我費了好大的勁勉強從她的臂彎掙開來,心下極為惱火,任是誰一覺起來被一個陌生女子摟在懷裏哭哭啼啼的都不會高興。

堆錦是怎麽辦事的,怎麽放一個瘋女人進了我的屋子?

我正要怒吼一聲:“你真的認錯人了!”時,卻在抬頭看到她的臉時怔住了。

眼前女人浮腫著一雙桃子眼,端正的鵝蛋臉,眉目與我極其神似,這分明是阿娘呀。

不過又覺得不是,阿娘從來不會在人前如此失態,也不會這樣摟著我。而且。眼前這個,好像更年輕些。眼睛雖然浮腫,但眼角一點細紋都沒有。

“阿,阿娘?”

我試探地叫她一聲。

她真是我娘?她怎麽會在這裏?莫不是擔心我,所以新婚第二天就來順寧侯府看我了?

不過就算看我,為何又哭著叫我還還?

聽到我喊阿娘,她眼裏閃爍著欣喜與感動。雙唇顫抖著,剛要說什麽時,又一把將我摟在懷裏。緊緊地摟著。

“哎!我在,阿娘在。還還不用怕了……”

我心裏有些慌,雖然是娘無誤,可這樣的神態和舉動。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就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用平常的口吻說。

“行了阿娘,我不怕不怕,你先把我放開,快悶死了。”

不悶死也得熏死了。她身上的味道好嗆鼻。

阿娘忙把我鬆開,抹一把眼淚,微微帶著抱歉,語無倫次地說:“嚇到你了?對不起。娘實在是,太激動。大夫說你今天要是不醒。就。娘看到你醒了。真的。我……”

大夫?

我又在心裏打了個問號,勉強對她一笑以示安撫。

不用被她摟著。我得以環顧四周。意外地發現自己既不在順寧侯府的喜房也不在丞相府的閨房。而是在一間十分簡陋的完全陌生的小房間裏。屋子裏很昏暗,勉強辨認出床邊有一張矮長桌,一方小櫃。除此之外屋裏再無任何擺設。

窗子是紙糊的,窗欞還斷了兩根,無力得耷拉著半截木框。任風往屋裏鑽。

這……

我的頭一陣眩暈。

“怎麽了。頭很痛嗎?”阿娘忙扶住我。緊張地問。

後腦勺鑽心地痛,我扶著額閉眼。同時心裏也逐漸不安起來。

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略一休整複睜開眼試探著問:

“娘,這是哪呀?”

娘明顯愣一下,好像這個問題很出乎意料一般,隨後她小聲地,略為不安地說:“這是你的房間呀,你。你不記得了?”

“我的房間?”

我按下心中的吃驚,目光掃過這張小小的坑,掃過阿娘身上的粗布衣衫,再掃向那扇未做任何修飾的柴門。

勉強一笑,不露出異樣,“對。我的房間,這是我的房間。”

娘明顯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那扇柴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小心翼翼捧著一碗湯藥的小丫頭。她頂多八九來歲,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藍色對襟襦裙。梳著一個雙環髻,鬆鬆垮垮地掛在耳邊。她大氣都不敢出兩眼緊緊盯著手裏那碗湯藥的模樣。那走兩步頓一下的慎重步子,全給我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

不,不可能是她!

心裏拚命壓抑,但嘴上卻忍不住叫道:

“堆錦!?”

端碗的小丫頭被嚇了好一大跳,身形晃了晃。隨後猛地抬頭。在看到是我在叫她之後,眼睛都亮了,驚喜地叫道:

“小姐!?你醒了呀!!!”

說著腳步加快,碗裏的湯汁灑出少許也顧不得。捧著個碗委委屈屈地看著我:

“小姐,你可算醒過來了。堆錦還以為……還以為小姐再也醒不過來了……”

說著。扁扁嘴巴,就要放聲大哭。

不錯。是堆錦。真的是她,可是她。她怎麽會變回八九歲的樣子?

如果說阿娘變年輕了我還隻是懷疑。那麽當一個原本十九歲的堆錦變回到小時候的樣子站在我的麵前。我內心便如她手裏那碗黑藥汁一樣,再不能平靜下來。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陌生的房間,變了個人一樣的娘,回到八九歲的堆錦……

突然,一個不詳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難道——

為了驗證心中所想,我慢慢地。從被子下抽出了我的雙手,將之舉到眼前。在看清楚後,我眼前一花,又一陣眩暈——我沒有猜錯,不光是堆錦,我也變回了小時候!!!

“現在是多少年?”

我猛然抬頭,拽過堆錦的手。不顧她手裏的湯藥全灑到被子上。緊緊地盯著她問。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聲音從醒來開始,就是略為清脆稚嫩的孩童聲音。這一發現更讓我內心惶惶。

不相信,我不相信!怎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一定是我醉酒還沒有醒,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發生?!!

堆錦大概是被我突然拽住她手給嚇到了。抖著手裏那隻碗望著我,結結巴巴道:

“今年是,大慶新曆,新曆……”

“新曆多少年?!”

我猛地拔高音調。

“新曆十三年!”

堆錦禁不住我緊緊的逼問,閉著眼睛大聲說道。

“啪!”

我鬆開堆錦的手,碗從她手裏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猶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癱坐在腿上。失神地喃喃:

“新曆十三年,新曆二十一年……這麽說。我回到了八年前?”

光是想想都覺得匪夷所思畢生罕見。

我毫無預兆就醉了一杯合巹酒就醉回了八年前?

“嗤——”

我搖頭,扯扯嘴角。這種事情。不是我沒醒,就是我瘋了。

我拉起被子再躺回原來的位置閉上眼睛。

“這一定是個夢。這一定是個夢。”

我念叨著,緊緊拽著被子。

大抵是看到我的行為太反常,堆錦和娘同時出聲。一個惴惴不安一個惶恐無措。

“還還你怎麽了?”

“小姐你怎麽了?”

我閉緊嘴不說話。

這是假的這是夢。我一覺醒來,一定會發現自己還在順寧侯府的婚房裏,旁邊坐著我的夫君。還有一大堆的丫鬟們捧著盤子等著服侍我起身。然後我還要和元岑去拜見他的母親。

對,這樣才是正確真實的。怎麽可能回到八年前呢?怎麽想都覺得荒誕離奇啊!

然而,旁邊一大一小的哭聲卻生生告訴我這不是在做夢。

“還還……你,你怎麽樣,是不是頭又痛了?對不起,都是娘不好。要是娘當時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掉進水裏了……”

“小姐,小姐你不要嚇堆錦,你醒一醒……你要是死了。堆錦也不想活了!”

我:“…………”

我重重籲一口氣,睜開雙眼,重新爬起來。歎一口氣望著抹著眼淚的娘和堆錦。

“我逗你們玩呢。我沒事。真的。”

堆錦淚眼汪汪地看著我:“可是。可是小姐今天醒過來就好奇怪。”

娘也跟著小媳婦似地點頭:“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苦笑,這話該我說才對,我記憶中的娘,明明是雍容華貴氣度不凡的誥命夫人。可現在,卻變成了柔柔弱弱的深閨婦人。

雖然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想接受這樣的巨變,但現在我也隻能麵對了。

勉強應付道:“可能是我經此一病,心性有所改變吧。沒關係,隻要我還是娘的女兒,一切就都沒改變。”

娘聞此言。欣慰地摸了摸我的頭,“我們的還還長大了。”

我尷尬地頂著頭讓她摸。這個動作,實在太過親昵,以前我從來不讓人碰我的頭發,因為不習慣,但是現在娘這個柔弱的樣子,也隻能如此了。

“咳,娘,我這一病病了多久?”

剛才她提到大夫,堆錦又捧著湯藥,我估計應該是我病了。

新曆十一年,是我十歲的時候。

十歲的時候,我生過什麽病呢?

堆錦搶過話:“小姐睡了整整三天呢!高燒不止,大夫說你要是今天再不醒,就……”

說著意識到自己即將脫口而出不好的事情,急忙捂住嘴。一雙有神的大眼睛因為不安飛快地眨著。

我好笑地看著堆錦,她倒真是一點也沒變。無論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

高燒整整三天。又是十歲的時候。我一下子想起了十年前那場落水。

那天我和三房的女兒衛芷嫿都在漣漪池邊,由於我自己頑劣想去夠池邊的那朵蓮蓬。結果掉進水裏了。

而衛芷嫿是在旁邊練琴來著,看見我掉下去了自然緊張地跑過去看,就被趕來援救的人以為是她推我下去的。

後來傳到母親耳中,怒極之下差點讓人把衛芷嫿給打死。還是老夫人出麵才攔下了這場風波。

那時我也是高燒三天不斷,想必這次,就該是掉進漣漪池那次吧。

如此算來,該是某個地方出了錯。讓我錯回到高燒醒來的時候。

可是,這簡陋的屋子和母親性情的改變又是怎麽回事?還有母親和堆錦身上半舊不新的衣服。

母親未出嫁前就是嫡係的大小姐,嫁給父親後又是正室夫人。怎麽會穿得如此寒酸?

我略想了想,尋個借口:“那個,娘,我醒來後,好像有些事記不太清了……”

娘立即露出心疼的表情,“難怪還還初見到娘時如此驚,原來是這樣。還還有什麽記不清的。娘和錦兒都會告訴你的。無需擔心。”

我正等這句話,聽到這句。便順勢問道:“嗯——”

從哪裏問起好呢?屋子,衣服。對了,名字!

“比方說,娘親為什麽,喊我還還呢?”我努力猜想“是新取的乳名嗎?”

此言一出,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娘和堆錦都愣住了。齊齊看向我,臉上是震驚。好像我問了個很匪夷所思的問題。

隨後,在我的注視下。堆錦吞了一口口水,縮著脖子。一臉不忍地問:

“小姐,你,你已經燒得,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