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田澄和荀齊搭乘電梯直達地下車庫。

“謝謝荀少爺給我這個機會請您吃飯,嗬嗬。”田澄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田澄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自己車的方向準備過去,卻見荀齊一直站著沒動,於是沒好意思就這麽走,問道:“荀少爺的車在哪邊?”

“司機送我過來的,我今天下午沒事,本打算吃完飯去看場電影的,所以讓他晚一些再聯絡我的…”荀齊道,“剛剛給忘了,所以就這麽下來了。”

“哦…”田澄應了一聲。

“沒事,你走吧,我就走著去電影院好了。”荀齊轉過頭,“再見。”

田澄看著荀齊轉身準備返回電梯,那形影單隻的模樣讓她心裏真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於是她想也沒想便開口喊道:“荀少爺!”

荀齊轉身,表情微微疑惑地看著她。

“我想,我再請荀少爺看一場電影也是應該的啊…”田澄笑道,“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荀齊聳聳肩,表示出無所謂的樣子,於是折回來,跟著田澄走到她的車子旁,拉開門坐了上去。

“好咧。”田澄係好安全帶,“咱們出發了。荀少爺想去哪一家影院?”

田澄的車開動,準備離開地下車庫,迎麵而來的另一輛車正好與之交會,擦肩而過。

不一會兒,那輛車停好了位置,車門打開,司機先下了車,走到後麵恭敬地打開車後門。

修長而美麗的腿跨出車門,隨著它的主人下車的動作,連身洋裝包覆下的完美身材顯露無遺。

這人朝著田澄和荀齊離去的方向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隨即又戴上手中的墨鏡,遮去了半邊美麗的臉龐。

“太太,”一旁的司機出聲提醒道,“您已經遲到很久了,現在上去吧?”

“剛剛那個是荀齊沒錯吧?”美麗的女士開口問道。

“是的,是少爺。”司機答道,“想來少爺在豪園應酬也是常有的事。太太,還是邊走邊說吧,其他的人已經到了很久了。”

“哼哼…等一會兒算什麽。”女士睨了司機一眼,冷笑一聲,“你以為我願意來應付這些虛偽的應酬?”

兩人來到電影院,下午場正準備上映一部舊片,美國版的《忠犬八公》。

田澄的目光在這部片子的海報簡介上逗留,她記得自己很早之前好像看過,講的是一隻柴犬在它的主人去世後,十年如一日地在承載著它和主人之間歡樂記憶最多的車站等待著主人,一直到它離開這個世界的故事。

田澄有意再重溫一遍,然而她不知道荀齊中意看哪一部,今天既然是請客,當然是要尊重客人的意見了。

田澄剛想開口詢問,荀齊卻早她一步說道:“我倒是寧願看這部老片…”他指著《忠犬八公》的電子海報,問道,“你意下如何?”

田澄趕忙讚同地點了點頭。

從售票員手中接過電影票,田澄問道:“荀少爺要不要喝點什麽?”

荀齊搖搖頭,問道:“你呢?”

田澄也搖搖頭,笑道:“剛剛吃太飽,不想再往肚子裏裝東西了。”

荀齊聞言輕輕笑了笑,兩人便並肩往檢票口走了過去。

檢票員檢完票,微笑地說道:“先生小姐觀影愉快。”田澄分明看到她的眼睛在荀齊身上作了過長時間的停留,於是心領神會地笑了一笑。

霎時,田澄忽然感覺有一絲絲奇怪的感覺在心裏蔓延開來…雖然跟荀齊不過是泛泛之交,且荀齊有時的態度甚至是刻薄的,但是跟他相處,田澄心裏卻奇怪地感覺到自在。

兩人找好位子坐定,電影不一會兒便開始了。

影片平鋪直敘,溫和的人跟純真的動物之間的樸實情感根本無需作刻意煽情。一天一天地相迎相伴已然是柴犬小八的生活的全部內容,它的生活充滿著歡樂。然而,主人猝然離開了世界,不知情的小八並不明白為什麽主人沒有出現在它們每天約定的車站,它選擇了相信,所以它一直等待。寒來暑往,十年彈指間,小八依然沒有離開,它隻是單純地想再一次擁有跟主人在一起時的快樂時光,它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別人認為的那樣高尚,它等待的心意從未變質。

小八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記憶仍是歡樂,主人在笑、它在主人身邊蹦跳…盡管它已經毛發稀疏、垂垂老矣,它也不覺得自己的樣子像別人認為的那樣可憐,等待的希望讓它的心從未離開過快樂。

看到這裏,田澄忍不住涕零,她想起許久前看這部片子自己也曾落淚,那時的自己哭的是小八的堅持和可憐,而現在,卻全然是一種說不清的更深遠的情緒。

旁邊坐著荀齊,田澄覺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不著痕跡地偷偷抹掉眼淚,眼神悄悄落在荀齊的臉上,見他表情雖仍是淡淡的,然而眉頭卻結著一絲無法隱藏的愁緒。

田澄不禁有些訝然,一時間忘了移開自己的眼光。

荀齊感覺到她一直投放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他沒有朝她看,隻是輕輕地開口道:“怎麽了,我的臉比電影還精彩麽?”

“沒…”田澄連忙轉過頭,“隻是覺得你好像很有感觸…”

“這隻小狗…它隻記得和主人之間的快樂,卻從不去正視等待的不安和痛苦。這種長情…是一種單純。”荀齊幽幽地道,“真是…令人向往。”

聞言,田澄忍不住又朝荀齊看過去。影片已然謝幕,影院的燈亮起,光線緩緩加強,田澄清楚地看著荀齊的臉,她忽然覺得,他的心比他的外表所呈現的…要柔軟得多。

司機老夏接到荀齊的電話,趕緊到指定的地點去接他回家。

老夏在荀家已經工作了十幾個年頭,那時荀齊還在上高中。

正專心開著車,忽然聽到後座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老夏趕緊從後視鏡看過去,想弄清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因為在這一路,這樣的笑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荀齊從不是個奔放的孩子,不像他最好的夥伴田星,可也不能說他就是個陰鬱的孩子…老夏一直這麽認為,荀齊稍顯淡漠的性子並非生性如此。

打從他還是個少年,他便從不會主動談起趣事,但老夏卻知道他到底是個孩子,也喜歡新鮮,於是總是刻意提起各種趣聞,荀齊聽了也會由衷地跟著歡喜,即使老夏並有時說的事情實在是平淡無奇,荀齊也不會嫌棄,隻是淡淡地聽著。

他就是這樣的人。你說他淡漠,事實上他對別人卻從不疏於傾聽;然而要說他開朗,卻也實在跟事實不符。

至少,老夏從沒見過他有情感十分外露的時候。老夏總覺得,這個孩子好像總是生怕他自己會失望似的,所以無論麵對什麽都不敢盡興。

有的時候,他真的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可憐。

就像現在,即使是心中喜悅,荀齊也不會用力去表現。然而老夏陪伴他多年,又豈會看不出來?

“少爺。”老夏問道,“今天下午過得怎麽樣?”

荀齊片刻沒有應聲。

老夏從後視鏡中望了他一眼,隻見他臉色柔和,似是在回顧,片刻後說道:“挺好。”

老夏從他臉上看出不尋常,八卦的性子讓他很想開口問出個所以然,然而卻又忍住沒有多言,隻是笑道:“您過得樂死了,我卻是哭笑不得。”

“怎麽了?”荀齊疑惑道。

“你說現在的小丫頭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啊,為了討男孩子喜歡愣是把自己餓得厥過去了。”老夏無奈道,“老師今天下午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真把我嚇得不輕,我這開車一路飆過去,也沒來得及跟您報備。”

“怎麽,小穎出了什麽事麽?”荀齊問道。

“甭提了,”老夏的口氣有些無奈,“養兒十五年,每天是捧在手裏怕摔著、含在嘴裏又怕化了,不論自己再辛苦都少不了她好吃好喝好玩兒的。這不,長大了,會談情情愛愛了,哪裏還有父母的主,就是她自己,也都成了她口中‘愛’的奴隸了…人家男孩子喜歡女孩子瘦,她就節食、瘦身,這不,餓暈了。我趕到學校的時候她倒已經醒了,抓著人家老師給的一隻麵包啃得那個滿嘴屑子啊…我是又心疼又來氣,再一聽原委,原來她喜歡那個男孩子的事早已弄得是全班皆知,我這個老臉啊…有個洞我當場就鑽進去了。”

荀齊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小女孩子情竇初開,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夏說道:“隻是未免太不矜持,在家裏我和她媽媽生怕對她嗬護少了,現在她翅膀硬了,倒能因為那個男孩子的一個笑臉而赴湯蹈火了,怎能讓我不氣憤。”

“幸福可以因為獲得,也可以因為付出。”荀齊笑道,“小穎長大了,她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你要換一種角度去想,她現在這樣敢愛敢恨,也是源於你給的良好家教,因為有這樣懂得愛和嗬護的父母,所以她才知道什麽是付出。”

“哈哈哈。”老夏笑了,“這話倒是新鮮有趣…卻也不無道理,我聽著還挺受用。”

荀齊也笑著,隨口問道:“怎麽,沒趁機去瞧一瞧那個男孩子?”

“瞧了作甚?”老夏笑道,“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懂什麽,再過個兩年,她連那男孩長什麽樣兒都忘記了。”說著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荀齊的神色,“怎麽,少爺不相信?我這話可能誇張了一些…但說的就是這麽個理兒,什麽喜歡啊愛的不過是小女孩子愛做夢,等她們成熟了,終歸是要找一個穩重的值得依靠的男孩子結婚…”老夏頓了頓,笑道,“就像咱們少爺這樣兒的。”

荀齊挑挑眉,笑道:“拿我開涮?”接著突然愣了愣,像是會了意似的,他從車子後視鏡裏看過去,分明看到老夏意味不明的笑臉,於是瞪了他一眼。

然而片刻後他又忍不住玩味起老夏說的話…不一會兒,仍是輕笑一聲。

老夏沒有再說話,他感覺得到荀齊的心情很好,所以他才半真半假地跟他說些玩笑話。這麽多年的相處,荀齊的一些心思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隻是心照不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