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章

談靜的手機關機,她早就睡了吧?他打車到了談靜住的小區外麵,鐵門已經關了,他想起就是昨天,自己還在這裏攔下了要爬門的談靜。那時候她的樣子有多麽狼狽多麽難堪,那時候他說了什麽?他仍舊還在愚蠢地傷害她。

他在那裏坐了整整一個通宵,看著天空漸漸泛白,一點點明亮起來,晨曦透過薄薄的雲層,給所有的建築塗上淡淡的金色。鐵門的小門終於“咣當”一聲開了,早起買菜的人,早起鍛煉的老人,還有早起上班的人,開始進進出出。也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但他不知道,他隻是目光呆滯,坐在馬路牙子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沒辦法思考,也不願意思考。

談靜早起覺得感冒好多了,拎著購物袋想去菜場買菜,順便吃早飯,跨出鐵門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聶宇晟。他就坐在馬路邊,臉色慘白,就像在那裏坐了一百年似的。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心慌意亂,但是定了定神,還是朝著他迎上去,問:“聶醫生?”

他慢慢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麽?”

談靜還抱著一絲僥幸,遲疑地問:“什麽……為什麽?”

聶宇晟突然站起來,將兩張紙推向她,因為用力過猛,他幾乎要一下子撲出去摔倒,談靜被嚇了一大跳,抓著那兩張紙,根本就看不懂上麵畫的是什麽。

“我和孫平的DNA位點對比,最準確鑒定親緣關係的方式。”聶宇晟的聲音喑啞嘶竭,“為什麽?”

談靜徹底地明白過來,她的臉色也變得煞白。聶宇晟抓著她的胳膊,就像回到那個台風夜,他傷心欲絕地一遍遍問:“為什麽?”他的目光裏隻有絕望似的傷心,談靜自欺欺人地別過臉不願意看他,她早就準備過有這一刻,不是嗎?

“不為什麽。”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想要監護權嗎?”

“什麽?”他完全沒想到她會問這句話,所以神色呆滯。

“一百萬。我給你孩子的監護權,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會煩你了。我保證消失在你和孩子麵前。”

他用了足足半分鍾,去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最後仍舊沒有能夠理解,他隻能追問:“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七年前我這麽說,你不肯信,現在我說,你肯信了吧?一百萬,孩子是你的了。”

他像是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死死不肯放開她的胳膊,喃喃地又問了遍:“為什麽?”

“你想知道為什麽?那麽回去問問你父親,我媽媽是怎麽死的。你們姓聶的,欠我的!沒錯,孩子是你的,當年我沒打掉,你想要監護權嗎?一百萬,其他的都不用再說了。”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指:“現在你都知道了,醫院的費用我不管了,你願意做手術也好,不願意做手術也好,看你怎麽決定。我要在三天內收到錢,不然的話,我會起訴你遺棄。”

聶宇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醫院,他隻記得談靜絕情地掰開他的手指,然後轉身離去,她的背影那樣決絕,就像是七年前那個台風夜。他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那個噩夢,他獨自奔跑在雨中,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閃電,可是比那閃電更猙獰的,是談靜的話。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進他的心裏,他隻想大喊大叫,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暴雨嘩嘩的被風挾裹著,水像高壓槍一樣,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他什麽都沒有做,隻是伸手攔了出租車,回醫院去。

聶東遠剛起床不久,就聽到護士在外麵說:“聶醫生,您來了?”

聶東遠一回頭就看到兒子,他肯定沒有換過衣服,因為襯衣皺了,也沒有係領帶。他頭發淩亂,胡子也沒有刮,看上去就像通宵未眠,整個人失魂落魄,仿佛行屍走肉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聶東遠猛然吃了一驚,說:“怎麽啦?”

“談靜的媽媽是怎麽死的?”

聶東遠沉聲問:“怎麽突然問這個?你又遇上談靜了?你怎麽就中了這個女人的魔呢?”

“你昨天抱過一個小孩兒,孫平。”

“怎麽啦?”聶東遠莫名其妙,聶宇晟把手裏的兩張紙遞給他,聶東遠看了看,沒看懂,“什麽?”

“DNA對比,那是我的兒子。”

聶東遠終於變了臉色,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兒子的神色,覺得不似作偽。可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他問:“怎麽回事?”

“她要一百萬,我沒有。”聶宇晟頹然地將臉埋進掌心,話語淩亂,沒有條理,“她問我要不要監護權,要的話,給她一百萬,否則她要告我遺棄……”

“不像話!”聶東遠動怒了,“我的孫子隻值一百萬嗎?”

他看了看兒子煞白的臉色,已經猜到了八成:“談靜?”

聶宇晟用盡了力氣,才點了點頭。

聶東遠走過去打電話,聶宇晟隻聽到他在電話裏說叫法律顧問馬上過來,然後通知理財顧問,需要一百萬的現金。

聶東遠做事情非常有條理,打完電話他才重新坐下來,看著精神恍惚的兒子,說:“你說你,你突然弄出這麽一檔子事來,我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高興好?你竟然不聲不響給我弄出這麽大一孫子,你說這叫什麽事……孩子在哪兒呢?我們過去,接他過來,在監護權拿到手之前,不能讓談靜把他藏起來,否則麻煩了。”

“她不會的……”聶宇晟嘴唇都在顫抖,“她根本就不想要監護權……我還沒有把事情問清楚,她就問我要不要監護權,要的話就給她錢……”

“給她錢就給她錢,這女人倒也爽快。這有什麽為難的,拿錢都辦不成的事兒,才叫為難的事。”

聶宇晟沒有說話,他已經精疲力竭,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就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已經被命運的湍流摔打得粉身碎骨,他簡直沒有力氣說話了。聶東遠壓根就不生氣,他甚至挺高興的,自己這兒子太循規蹈矩了,而且是個死心眼兒,拖拖拉拉簡直是一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樣子。現在好了,有現成的孫子,除了孫子的媽媽是談靜這點讓他有點不喜歡,不過孫子就是孫子,多好的小孩兒啊,怪不得他昨天抱住那孩子的時候,覺得心都快要融掉了。

“走!走!去接孩子。律師馬上到,錢也馬上到,我們得跟她簽一個協議,永遠放棄孩子的監護權和探視權……”他看了看兒子的臉色,沒好氣地說,“瞧你那點出息,當年我就說這女人不適合你,你還偏不相信。現在相信了吧,她就是為了錢。”

“她媽媽到底怎麽死的?”

聶東遠不耐煩了:“她媽媽怎麽死的我怎麽知道?不是說是心髒病嗎?”

“她不會那樣對我,一定有原因。”

“執迷不悟啊,你真是!”聶東遠直搖頭,“她都隻管找你要錢了,你怎麽還相信她說的話?”

“她不會那樣對我……”

聶東遠生氣了:“一點出息都沒有,回頭你別見這個女人了,一切讓律師去談。”

談靜到醫院的時候剛查完房,她讓王雨玲回去睡覺,王雨玲問:“你感冒好了?”

“嗯。”

王雨玲在病房也沒怎麽睡好,打著哈欠就同意回家補眠。臨走之前,她問:“談靜,中午吃什麽啊?我來給你買飯。”

“不用了,中午我去食堂買點得了,晚上你也別來了,你都熬出黑眼圈了。不是說店子裝修得差不多了嗎?你回去看看梁元安那裏,要不要幫忙。早點開業,不然真的是坐吃山空了。”

“好。”

談靜想了想,說:“這兩天我想給平平轉院,你別來醫院了。有事的話,我會打電話找你。”

“轉院?為什麽啊?”

“手術也不讓做了,我想做常規手術,轉到小點的醫院,便宜些。”

“那……你有錢嗎?”

談靜難得笑了笑,說:“很快就有了。”

“你問誰借的錢?”

“公司同事,說了你也不認識。”

王雨玲說:“是那個盛經理吧?一看就是個好人。談靜,你跟孫誌軍離了吧,他真不適合你。”

“你別管了,離婚的事我會考慮的,你快回家睡覺吧。”

王雨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隻覺得今天的談靜格外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大約是因為籌到了手術費,以前的談靜成天愁眉不展的,不就是因為沒錢給孫平治病嗎?

王雨玲走了之後,談靜一邊給孫平擦臉,一邊跟他說:“待會兒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好。”孫平很高興,“媽媽,你要跟我玩什麽遊戲?”

“要是待會兒媽媽藏起來,你不能哭,聶醫生你認識嗎?”

孫平怯怯地點點頭。

“待會兒聶醫生會來接你,他會給你換個病房,把你藏起來,讓媽媽去找。”

孫平很擔心:“那媽媽你會找到我嗎?”

“媽媽當然能找到你。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怎麽會找不到你呢?”

孫平笑著摟住談靜的脖子:“那媽媽你要快點找到我。”

“好。”

談靜摟住孫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你要乖乖的,聽醫生的話。”

“嗯。”孫平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聽話……”可是他疑惑地問,“媽媽,你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