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章
“幹什麽啊,你?”她一邊理著裙子一邊埋怨。
“你傻了麽?”我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頭頂想讓這個樂天派再清醒一點,“你不講個有趣的故事吸引他明天繼續聽下去,他明天早晨就會殺了你的!”
“知道啊,”奧莉薇亞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我,很無奈的樣子,“可是哪裏有那麽多的好故事呢?我已經講了七百一十二個故事給他聽,我的故事都快講完了。”
“那怎麽辦?”我沒有心情拍打她的腦袋了,兩張憂慮的臉對望著,很久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實在想不出辦法,我總不能代替奧莉薇亞彈琴講故事給老野豬聽吧?我講的故事都很乏味,而且我也不會彈琴,實在不足以吸引他。如果老野豬對戰術有興趣,我倒是可以舞一套鐮刀給他看……算了,我想他不會喜歡的。
奧莉薇亞終於又笑了,從皺鼻子開始,她狡猾而又美麗的笑容一點點地重新出現在臉上。“別擔心,別擔心,不會有事情的,”奧莉薇亞一邊搖著我的胳膊一邊說,“這個故事騙你不行,騙騙老野豬應該沒問題的。”
這次輪到我皺著眉頭,我還想說些什麽,可是這個時候號角又吹響了。奧莉薇亞慌慌張張地跑去講她的故事。我皺皺眉頭,真見鬼,難道這頭豬隻有三歲大,睡前要聽故事才能睡著麽?就算是三歲的豬,屠夫也會嫌老的。
“明天早晨不用帶鐮刀來勾我的魂,不會有事的。”奧莉薇亞在遠處一邊做鬼臉,一邊打手勢,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了。我知道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貴族小姐的奔跑簡直是在侮辱她,不過對於奧莉薇亞,這個詞確實很合適。
奧莉薇亞的聲音藏在弦間,訴說一個遙遠東方的故事。我聽不見那個故事,我隻是想到,我小的時候在東方,看見印度國王黃金的屋頂,中國皇帝錦繡的皇袍,街頭拋刀吐火的藝人,裹著大頭巾穿著小短褂的少年,遮著粉色麵紗的纖纖少女在土黃色的樓上對少年微笑……琴聲像流水,時光像流水,記憶也像流水,如果我們能踩在水波上回到從前,去看曾經流逝的一點一滴,那該是多麽美好啊!
我正沉浸在自己很藝術感的幻想裏,覺得自己可以寫一首詩的時候,忽然琴聲停了,燈熄滅了,一切都安靜下來,寂靜而且寂寞。
似乎奧莉薇亞又一次用故事救了她自己。我嚐試把打斷的思緒連接起來,於是我發現一個問題,為什麽我要說“我們能踩在水波上回到從前”?為什麽我說“我們”呢?關鍵是為什麽我在醒著做夢的時候,竟然覺得自己是拉著奧莉薇亞的手走在水波上呢?還有我居然覺得奧莉薇亞在對我很溫柔地笑,上帝作證,她有多少時候是這麽溫柔的呢?
我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哲學上的好命題,可以去好好研究我自己的心理活動。於是我輕輕躍起在空中,抖動我的黑袍,無聲地飄上了塔頂。我開始很嚴肅的思考,不過想了整個晚上我也沒得到結論。
最後我隻得拿那個衛兵的鎧甲當鏡子用,鏡子裏的人蒼白的臉色,漆黑的頭發,好像是有點愁眉苦臉的樣子。難道奧莉薇亞那個傻丫頭居然說對了麽?我竭力擺出一個瀟灑的笑容,不過效果似乎更糟糕,至少我愁眉苦臉的時候還像個憂鬱的藝術家。
“嗨!”我歎口氣,沒精打采地回酒窖裏做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夢見和奧莉薇亞在水波上拉著手走回從前呢?
天使聖阿格尼絲的日記:
今天晚上我失眠,於是我就飛到外麵去看看風景。運氣很差,我隻看見奧弗雷德那個傻瓜坐在塔頂上,連他最得意的姿勢都沒有擺出來,一臉做夢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開始我還以為他在做哲學家的夢,不過後來他居然對著那個衛兵的鎧甲擺出各種表情足足折騰了半個小時。上帝啊,給他一份工作吧,這個家夥快寂寞得發瘋了。
劃去的日子越來越多,我現在不用計算我劃去多少天了,隻要知道還剩下多少。包括今天,還有一百二十三天,今天我在酒窖裏睡覺的時候,這個數字好像總是跳在我夢裏。這讓我的睡眠情況很糟糕,我寧願回到以前被奧莉薇亞天天騷擾的日子。總好過被一個數字困擾吧?
今天我早早地來到了公爵家的陽台上,她現在越來越讓我擔心。
從那個沉睡的國王的故事以後,奧莉薇亞有趣的故事就都講完了,不過老野豬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童心,一再地催促奧莉薇亞講新的故事。而且他也保持了一如既往的乏味,每天在餐桌上重複那句話:“我高貴的夫人,雖然我又賜給您一天的生命,不過今夜你講完那個故事,明天還是必須死去。當然我會重重地賞賜您的父親……嗯?什麽?您還有一個新的故事?您知道,我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不過我的父親總是說,即使一頭固執的老野豬也不會總去同一塊玉米田裏啃玉米,所以我覺得偶爾嚐試一下改變自己的習慣也不是壞事。那麽我再給您一天的生命。現在告訴我吧,那個故事說的是什麽?”
以前這個時候我往往坐在他們之間的餐桌上和奧莉薇亞對著比鬼臉。再給別人一天的生命?他以為他是誰?死神啊?
鬼臉比得多了我已經能完成很多高難度的動作了,比如雙眼眼角一齊下拉,嘴角一上一下,同時將耳朵向兩側拉開,並且向前推自己的鼻子使它看起來像一隻豬鼻子。不過我必須承認,在這上麵我絕對沒有奧莉薇亞有天賦。
可是最近隨著奧莉薇亞發生了故事短缺的危機,我們也沒有心情比鬼臉了。奧莉薇亞還不想死,我的鐮刀也很久沒磨了,要我重新磨亮鐮刀去勾她的魂……要知道我是很懶的,我還不準備重新開始工作。
於是奧莉薇亞開始四處和別人說話,從總管到侍女,還有來來往往的貴族和夫人們,她很快就籠絡到了足夠的素材。然後她管英格蘭國王叫哈裏發,把愛德華王子的名字改作非常波斯味的阿特士,讓手持長劍的武士們統統換上伊斯蘭大彎刀,**的駿馬一律換作駱駝,最後再讓美麗的公主脫下天鵝絨的夜禮服改穿金色紗麗去跳印度舞。就是這樣,本來在英格蘭或者法國,要麽奧地利發生的故事都改在了神秘的東方發生。老野豬對東方充滿了向往,依舊被這些故事深深地迷住了。
不過即使這樣,奧莉薇亞的情況還是漸漸糟糕起來。畢竟要把這些故事全部改編成東方風格並不容易,經常會有種種漏洞。比如前幾天她讓哈裏發陛下很浪漫地親吻美麗的哈婭圖芙絲公主,老野豬卻顯得很困惑。他不停地追問,說公主臉上應該蒙著厚厚的麵紗,哈裏發陛下怎麽能如願以償的呢?奧莉薇亞隻得惡狠狠地強調說哈裏發陛下的智商當然足夠高,知道把公主的麵紗掀起來再去親吻她,老野豬若有所悟地點著頭。這個故事本源於梅布爾伯爵夫人和英王喬治三世那場偉大的偷情,他們親吻的時候當然沒有麵紗這層麻煩。那一次把奧莉薇亞嚇得不輕。
而且麻煩中的麻煩就是,即使搜集故事改編,故事也還是不夠了。
等了很久才看見奧莉薇亞低著頭慢慢走了出來。她爬上欄杆坐下,拉著我的胳膊,一聲不響地看著天空。我忽然發現她的臉色沒有以前那樣紅潤了,麵頰也瘦了很多,連頭發都梳得不整齊。我仔細打量了很久,確信她臉上現在有和我一樣的特色了,蒼白,而且有點憂鬱。這使她很像個哲學家,或者哲學家的夫人。
“喂,你怎麽了?”她總也不說話,我決定放下死神的麵子去問她。我們家族的家教就是要求每個成員都寡言少語,冷酷凝重,具體表現就是別人不問話,我們絕對什麽都不說。不過我生下來就是個例外,好奇心大了點。
“今天晚上講什麽故事呢?”奧莉薇亞終於轉過頭來,愁眉苦臉地問我。
“你沒有想到說什麽故事好麽?”
“沒有……”樂天派居然歎了氣,托著腮幫子做思考狀凝視著遠方。
“講那個雄人魚的故事行麽?”
“早就講過了。”
“那理發師的故事也講過嘍?”
“去年就講了。”
“那編個故事,讓宰相愛上了王後怎麽樣?”
“別提了,昨天是國王愛上了宰相的夫人,前天是公主和拜火教主的兒子私奔了。哪裏有這麽多的偷情故事啊?”
“那麽讓哈裏發跨海攻打英格蘭怎麽樣?”
“有沒有一點地理知識啊?藝術死神先生,我可從來不知道哈裏發的國土曾經延伸到英吉利海峽的對麵。”
“那麽天使被雷電打暈的故事算不算有點創意?”
“謝謝啦,東方哪裏來的天使?要是能講天使,我還不如講死神呢!”奧莉薇亞嘟著嘴,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正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眼,想說我很遺憾我什麽忙也幫不上……這個時候,我驚恐地發現奧莉薇亞的眼睛裏開始精光四射,亮得嚇人,不可思議的笑容神奇地浮現出來。
她現在笑得和一朵花一樣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笑,可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每一次她這樣對我諂媚地笑都是我即將倒黴的時候,鬼知道她腦袋裏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