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1章

快下班的時候,醫院的電話再次打來,連值班經理都看著她,她知道工作時間不讓接電話,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誰也不好意思不讓她接。她也隻好硬著頭皮,快快地走過去。

“你好,我是談靜。”

電話那端有短暫的沉默,但是很快,她聽到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你好,我是聶宇晟。”

她愣了一下,做夢也不會想,會在此時此刻,聽到他的聲音。聽筒在手中攥得出汗,她心虛地想起昨天晚上孫誌軍丟下的那句話,不由得更加發慌。

可是聶宇晟口氣冷漠,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下午的時候我的同事給你打過電話,談到我們有一個新課題,想用孫平作為研究病例。”

她呆了一下,才小聲答:“是的。”

“我想你也不太想到醫院來跟我麵談,所以我會把相關資料發給你,你看完後考慮一下。”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每次遇到聶宇晟,她永遠是這種暈頭暈腦的狀況,仿佛是缺氧。連同他說話的聲音,都仿佛一會兒遠,一會兒近,讓人聽不清楚。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好像是在說著孫平的病,但是她虛弱地想,她寧可一輩子也不跟他討論這種問題。

“你覺得怎麽樣?”

她其實漏聽了好幾句話,所以隻能“啊”了一聲,完全是懵懂的茫然。

他稍微停頓了一秒,口氣似乎更加地厭憎:“我剛剛說,你有沒有電子郵箱,我會直接發到郵箱裏,因為資料非常多。”

“有的。”她聽出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多說話,其實她也並不想和他多說一句話。她匆忙而倉促地把郵箱告訴了他,那是上次寫解釋信的時候,臨時注冊的,前綴是“平平”兩個字的縮寫再加上孫平的生日。

“好的,我會立刻發給你。”

她小聲說:“謝謝。”

他客氣而疏遠地說:“不用謝,這是我的工作。”

她放下電話走出來,發現值班經理正站在收銀台旁邊,還有一個顧客等著結賬。一下午就接了兩次電話,她覺得很心虛,連忙返回工作崗位。心想,郵箱的事還是不用跟值班經理說了,免得他更加覺得自己私事太多。反正那個郵箱他隻是說用一用,肯定沒有改密碼,總公司如果後來有發資料來,他也八成早就告訴總公司的人,換上他自己的郵箱了。即使萬一他改了密碼,自己再跟他說也不遲。

她知道聶宇晟那個人,雖然很厭惡自己,但是如果是關於工作的事情,一定會辦得公私分明。他說了會馬上把資料發過來,就會以最快的速度發過來。所以一下班她連飯都沒吃,就直接去了網吧。租了一台電腦,就打開郵箱。

密碼錯誤,沒想到值班經理竟然把密碼改了。她愣了一會兒,在打電話給聶宇晟告訴他必須得換個郵箱,還是打電話給經理問他新的密碼,這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會兒。

打電話給聶宇晟請他重新再發一遍,她簡直沒有那個勇氣,在拿了聶宇晟三萬塊錢之後,本來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可是自從孫誌軍那句警告之後,她本能地覺得,離聶宇晟越遠越好,最好是沒有任何瓜葛。即使做不到,仍舊萬般不情願主動打電話給他。

打電話給經理她也是非常不情願的,值班經理明天就要去總公司報到了,最近他對自己似乎有很多不滿。下班之後再為一點小事打擾他,他肯定也不會高興。他去總公司之後,會有內部的專用郵箱,這個郵箱是自己注冊的,他也應該不會再用得上了。想到這裏,她就直接用了找回密碼。

密碼找回得很順利,她重新設了新的密碼,打開郵箱看到有兩封新郵件,一個標題很簡單,是“手術相關資料”,一看就知道是聶宇晟發來的。另一封郵件的標題卻是英文,她原以為是廣告,但看到發件人的郵箱後綴是公司縮寫,這明明是公司的內部郵件,想必是發給值班經理的。她本來不打算偷看公司給經理的郵件,正打算關掉頁麵,突然眼角瞄到那封郵件裏有個單詞是“TANJING”,正是自己名字的縮寫。她愣了一下,看看那封郵件,標題竟然是關於建議辭退TANJING郵件回複。

她傻了一會兒,既然寫著她的名字,不由自主就點開了郵件,郵件全部是英文,寫郵件的人英文非常流利,雖然隻有短短幾行,談靜仍舊看得驚心動魄。在這封郵件的下麵,附的是一封中文電郵,落款是值班經理的名字。值班經理建議區域督導辭退談靜,並說明為什麽繞開店長的原因是因為店長袒護談靜,並且列舉了談靜遲到早退*等等原因。關於*的款項,正是她那次替梁元安付的生日蛋糕的錢,但對於梁元安那件事的詳細情況,包括梁元安王雨玲已經主動辭職,值班經理卻在郵件中隻字不提。

談靜眼前一陣陣發花,心想自己根本沒有得罪過值班經理,為什麽他要在背後下這樣的狠手。不僅誇大事實,還把店長的處理說成是袒護。

她想到值班經理最近對自己種種態度的轉變,更是滿腹疑惑。她機械地移動鼠標,下麵還有好幾封郵件,發件人後綴都看得出是公司郵箱,但並不是區域督導。到了這個地步,她也顧不上其他,一心隻想找出答案。把郵件打開來看,卻都是一個名叫“盛方庭”的人發給值班經理的,一封是要求他將一封公司的內部郵件翻譯成英文,還有一封是說明他的職位將由他的英文水準來決定,並且稱讚值班經理上次寫的解釋信非常不錯。

談靜看到那個盛方庭每封郵件下麵附的職位和聯絡方式,正是總公司的企劃部總監。談靜雖然人非常內向本分,但是並不傻。把前因後果聯起來想一想,頓時明白了值班經理為什麽看自己不順眼,甚至在調離之前還要想盡辦法辭退自己。原來這個職位本來就不該他得到,他現在要調到總公司去了,肯定是非常心虛,怕她把事情真相說出來,所以不惜背後用陰謀,也要把她開除。

談靜心裏憋屈得厲害,心想自己原本是為了幫忙,替值班經理翻譯了那封解釋信,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恩將仇報,還一心要開除自己。她並沒有想太多,立刻就給那位盛方庭寫了一封英文郵件,詳細說明了前因後果,請求對方替自己向區域督導解釋,保留自己的工作,她寫完之後就點了發送,心想那位盛方庭既然是總監級別,肯定會明辨是非,還自己一個清白。

她發完郵件之後,又把聶宇晟發來的郵件打開來細看,裏麵全部是非常學術和專業的內容,列出了手術的條件和風險,她首先看到由醫療器材公司補貼一定比例的醫藥費手術費,心中就是一喜,再往後看,聶宇晟列出了與傳統手術方案相比的各種風險,等看完那些附件,她終於明白,原來醫療公司的補貼,就是因為這種方案不成熟,風險太大了。

她心裏非常難過,她知道憑著自己目前的工資和收入,是沒辦法湊齊孫平的手術費的。每次去醫院,醫生總是建議盡快手術,有時候孫平稍微活動猛烈一些,就會因為缺氧窒息,總是喘不過來氣,連嘴唇都紫得發烏,她心中更是像刀子割一樣,知道這件事沒辦法繼續拖下去,再拖下去,孩子就真的沒得救了。可是如果接受這個補貼,那麽這樣的風險,卻是自己不敢去想像不敢去承擔的。

她有點發愣地看著顯示器上的資料,身後左右的人都在玩遊戲,有人戴著耳機搖頭晃腦,有人飛快地敲著鍵盤,還有人一手點著煙,一手拖拽著鼠標……網吧裏空氣非常不好,因為開了空調,所以更不透氣。煙味汗味腳臭味,什麽味道都有,談靜一手撐住了額頭,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這樣艱難的抉擇,讓她如何能夠輕易地決定?

顯示器上有個小圖標在一晃一晃,她怔了半晌,才發現原來是有新郵件的提示,她刷新了一下收件箱,竟然是盛方庭發來的郵件回複,仍舊是英文內容,他說他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意外和震驚,所以他希望立刻當麵了解詳細的情況,並且說自己正在公司加班,希望談靜可以馬上到他的辦公室。

談靜想了想,自己發郵件給這位總監,是顯得有點突兀,但整件事她是清白的,倒是不怕什麽,於是回複說自己會盡快趕去他的辦公室。

談靜從來沒有去過總公司,按地址找到才發現是幢很氣派的寫字樓,她在大堂前台那裏借了電話打給盛方庭,他馬上說:“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進電梯需要刷卡,我馬上下來接你。”

談靜本來十分忐忑,但聽他的聲音非常溫和,想必是個很寬容和氣的人,不知不覺就鬆了口氣似的。

盛方庭從電梯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談靜。

因為她正好站在大堂水幕牆的前麵,水幕頂上本來有一*燈,所以光線將她的側影,勾勒得清清楚楚。她半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神色略顯拘謹。射燈的光線透過水幕,朦朧地泛著一層瀲灩的流光,虛虛地籠在她的身上,倒像是燭光似的。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裙子是棉質,一看就知道並不是什麽好牌子,洗得毛毛的,樣子有點像舊式的旗袍。並不是什麽時髦的衣服,樣式甚至有點土氣,但她氣質溫潤,這樣的不時髦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妥帖。就像她的人一樣,雖然並不是那種令人倒吸一口涼氣的美人,可是側影如玉。不曾燙染過的頭發梳得很整齊,被燈這麽一映,真像畫中一幀落落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