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5章
“這是我向別人借的錢,也許沒兩天就得用掉了。”談靜皺起眉頭的時候,眉心已經有了淡淡的皺紋,“平平的手術費還差得遠……”她歎了口氣,再不說話。
王雨玲知道隻要一提到孫平的病,談靜就會心事重重。她也沒辦法勸慰,更沒有辦法幫到談靜,隻能拍了拍她的背:“走吧,我和梁元安說好了,一塊兒請你吃晚飯,咱們先去接平平。”
談靜午飯都沒吃,聽到王雨玲一說,才覺得餓了。她不好意思總占這位朋友的便宜,於是說:“一起吃飯可以,我們還是各付各的吧。不過為什麽你要和梁元安一起請客?難道……”她說到這裏,終於才笑了笑。
王雨玲又拍了一下她的背,說:“討厭!今天我無論如何得請你吃飯,你一定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談靜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仍舊沒有想到。倒是王雨玲自己忍不住,說:“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都忘了!你看看你,成天在忙乎什麽?”
談靜倒沒有想到這天是自己生日,她也確實忙得忘記了。這兩天去派出所去醫院還又見到聶宇晟,她覺得生活就像一條激流,每次一個浪頭打來,就是滅頂之災。她苦苦掙紮,隻求隨波逐流,根本都沒有多餘的力氣注意到其他事物。
“生日快樂!”王雨玲笑著說,“所以今天請你吃飯。走吧!快去接平平!”
吃飯的地方就在他們常常去的小館子,三個大人一個孩子,點了四個菜一個湯,小館子分量足,談靜午飯沒有吃,這時候早就餓過了勁,隻用湯把飯泡了,哄著孫平吃。孫平很懂事,自己拿勺子一口口都吃完了,隻是滿臉都是飯粒,逗得王雨玲笑不停。拿了餐巾紙擦掉孫平臉上的飯,說:“小帥哥越來越帥了,長大了娶王阿姨好不好?”
孫平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她,然後搖了搖頭:“我長大了不娶你。”
“那你娶誰呀?”
“我娶媽媽,媽媽最辛苦,我娶了媽媽,就不讓她上班了,然後我天天做飯給她吃。”
稚氣的話逗得三個大人都笑得前俯後仰,王雨玲一本正經地說:“那可不行,你媽媽已經嫁給你爸爸了,你隻能娶別人。怎麽樣,還是娶王阿姨吧,到時候王阿姨也不讓你媽媽上班,也天天做飯給她吃。”
孫平皺著小臉想了半天,說:“我還是娶媽媽,媽媽最辛苦,而且媽媽最漂亮。”
這下子連梁元安都忍不住噴飯了,捏了捏孫平的小臉蛋,說:“這麽一丁點兒,就知道漂亮不漂亮。”
“王阿姨太傷心了。”王雨玲拿手遮著眼睛,“平平說王阿姨不漂亮,王阿姨嫁不出去了……”
“王阿姨你也漂亮!”孫平極力安慰著她,“肯定會有漂亮叔叔來娶你的!”他看了看梁元安,說,“梁叔叔,你可以娶王阿姨!”
梁元安被啤酒嗆著了,又咳又笑又喘,王雨玲倒老大不好意思,說:“小鬼頭!人小鬼大!”倒是談靜,抿嘴笑著給梁元安倒了杯茶,梁元安好容易止住咳嗽,說:“那好吧!今天你媽媽生日,我們要送一份神秘的禮物!”
孫平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當當當當!”梁元安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黑色的袋子,擱在桌子上然後打開,露出裏麵的蛋糕盒,再打開蛋糕盒,裏麵竟然是一個裱花精致的蛋糕。
“哇!”孫平畢竟是小孩子脾氣,忍不住叫起來:“好大的生日蛋糕!”
“是啊,好大的生日蛋糕!”梁元安笑嘻嘻地說,“梁叔叔親手做的!來,我們先點蠟燭許願!然後再來嚐嚐這蛋糕好不好吃!”
談靜本來是收銀員,不由得看了王雨玲一眼,又看了梁元安一眼。下午的時候她並沒有收這個蛋糕的錢,雖然他們買蛋糕是有員工折扣價的,但這麽大的蛋糕,價格不菲。
或許是他們昨天買的?
王雨玲已經在往蛋糕上插蠟燭了,梁元安抱著孫平,告訴他:“這個蠟燭很神奇,因為這個蠟燭會唱歌!來,我們點上,聽它唱生日歌!”孫平當然是興高采烈,再加上從來沒有看過音樂蠟燭,所以當蠟燭一邊唱著生日歌一邊打開成一朵花的時候,孫平高興得直拍巴掌:“媽媽!媽媽快許願!”
王雨玲也拉著談靜許願,談靜笑著雙掌合十閉上眼睛。還有什麽願望呢?隻希望孫平的病早點治好,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其他的,不提也罷。
她睜開眼睛,和大家一起,吹熄了蠟燭。
梁元安做的蛋糕很好吃,每個人分了一大塊,仍舊沒有吃完。於是重新用盒子裝起來,讓談靜拎回家去。
在公交車上,孫平就已經睡著了。或許是太累了。因為吃完飯後,他們又帶著孫平去街心公園,孫平不能做劇烈運動,可是跟普通孩子一樣,可以坐小火車,坐旋轉木馬。談靜平常很少有時間帶著孩子出來玩,沒想到孫平很喜歡梁元安,纏著他跟自己一起開小坦克。談靜無限心酸地想,或許是因為孫誌軍從來沒有帶孩子出來玩過,在孩子的心裏,父親這個形象,缺失得太久太久了。
下了公交離家還有一段路,談靜抱著孩子又要拎蛋糕,著實不便,走了沒多遠,就覺得氣喘籲籲。隻好坐到馬路牙子上,想換一隻手。沒想到剛一換手,孩子就醒了,睜開眼睛,細聲細氣地叫了聲:“媽媽。”
談靜“嗯”了一聲,說:“媽媽抱不動你了,媽媽背你好嗎?”
“好。”
她重新把孩子背起來,這樣輕鬆多了,還可以騰出手來拿蛋糕。孫平很喜歡吃蛋糕,有時候她也會買店裏減價快過期的蛋糕麵包給孫平當零食,但是新鮮蛋糕確實更好吃。
孫平摟著她的脖子,軟軟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媽媽,今天你過生日,快樂嗎?”
“快樂,隻要有平平在,媽媽就快樂。”
孫平嘿嘿笑了一聲,說:“平平也快樂,因為媽媽快樂……那個會唱歌的蠟燭真好玩,梁叔叔帶我坐的小坦克也真好玩,可惜爸爸不在。媽媽,爸爸呢?”
談靜愣了一下,說:“爸爸在加班。”
“他怎麽老是加班啊……”孫平明顯又快睡著了,伏在她的背上,連聲音都聽得出來睡意蒙朧,“媽媽,爸爸是為了掙錢給我治病,所以才天天加班對嗎?陳婆婆說,你每天上班,不能陪我,就是因為要掙錢給我治病。以後我的病好了,我就快點長大,掙很多很多的錢,一定不讓你和爸爸上班了……這樣你們就有時間陪著我了……”
談靜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聶宇晟接到舒琴電話的時候,心情很陰鬱。他取了三萬塊錢,然後在銀行特意換了零鈔,因為他隻打算給談靜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塊。他把錢扔在地上的時候,有一種踐踏般的快感。可是當他從咖啡店出來並啟動車子的時候,才覺得肋骨下某個地方,正在抽搐似地疼痛。所謂的心如刀割,原來也就是這樣子。
他最恨談靜的也就是這一點,不管是在什麽時候,她永遠有辦法抓住他最軟弱的地方,然後狠狠地插上一刀。昨天她向他要錢的時候,他還覺得非常痛快,哪怕這種痛快的背後其實是暴怒。他也巴不得用錢來了結一切,如果錢真的可以了結,真的可以讓他忘記她的話。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有多麽可笑,哪怕這個女人做出更狠的事情來,他也不會忘記她。
大疊鈔票撒手的時候,隔著紛揚的紙幣,他看著談靜眼底的淚光,這女人永遠這樣虛偽,可恥的是,每次看到她淚眼盈盈的樣子,他總是覺得,自己才是做錯的那個。
回到醫院做完兩台手術,累得坐在椅子上站不起來,才可以把談靜的影子,稍稍從腦海中驅除一些。談靜交給他的盒子還被他放在醫院更衣室櫃子裏,他其實還是抱了一絲幻想的,比如談靜有一天會來對他說,聶宇晟我錯了,其實我是騙你的。他很卑微地欺騙過自己,在國外最艱難最困苦的時候,他曾經自欺欺人地想過,如果回到國內,談靜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她隻要說,我是騙你的,我什麽都沒有做過,他就什麽都肯相信。
可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給他。
換衣服的時候,他漠然地把那個紙盒移開一些,裏頭的東西沙沙作響,是那些信。他想起那些寫信的日子,想起自己在假期頂著酷暑替人翻譯資料,頂著烈日站在街頭賣飲料,就隻為給她買一枚胸針。
那枚胸針鑲著碎鑽,當時幾千塊錢,是很昂貴的。她原本不肯收,他說:“這是我自己掙錢買給你的。我希望,將來可以送你另一樣東西。”
後來買戒指給她的時候,特意選的樣子,跟這枚胸針是一套。這樣的話,她戴著戒指,同時戴著這枚胸針,也不會顯得突兀。
她曾經問過,為什麽第一次送胸針給她。
他說,我希望最靠近你心髒的那樣東西,是我送的。那時候她笑得多麽甜蜜,而那時候自己,又有多傻。
現在她早就把胸針賣了,因為還值幾千塊錢。
他想到她說那話的情形,就覺得自己真是傻。誰也沒想過自己當年還做過那樣的傻事說過那樣的傻話吧。他微微皺著眉頭,把那一盒東西胡亂往裏推了推,就像上頭有病毒一樣,不願意沾到,也不願意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