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3章
她碎碎念地告訴自己,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卻已淚流滿麵。
這難道就是大俠常說的,“義之所在,生死以之”、“明知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
鄭虎和孫青,一對籍籍無名的夫妻,卻令朱灰灰第一次真正地體會,楓雪色孜孜不倦追求的“俠義”二字,其真正的內含是什麽!
楓雪色也聽到鄭虎孫青夫婦慘死,頓時目眥欲裂,他悲憤地長嘯一聲,長劍旋起滿天的光,那光明亮至極,令人魂為之奪、目為之傷……
朱灰灰朦朧的淚眼也被這絢麗的光耀得生疼,不得不合起眼,待她再睜開的時候,外麵的情形已然變了。
籬笆上、菜園裏、瓜棚下、葡萄架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屍體。
僅剩下的一個人,持著蛇杖與楓雪色的劍膠著在一起。
九幽大頭鬼拚死對抗,可是楓雪色實在太強大了,在其內力逼迫下,蛇杖像被一座山壓住,一點點向他頭上落去。他咬牙催動內力,妄圖將那把可惡的長劍逼退回去。然而劍隻是稍微停了一停,便再次緩緩地壓將下來。
大頭鬼的嘴邊流著血,怒瞪著楓雪色,拚命抵抗。然後,他便發現楓雪色那雙眼睛,似乎……沒有一點神采……
他忽然想起,自從對敵以來,楓雪色不論是怎麽樣的處境,都是坐在石凳之上,沒有移過身子,他心中一動:莫非,他的眼睛……
他費事地挪開一隻手,在腰裏一摸,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試探著緩緩向楓雪色刺了過去,一寸、兩寸、三寸……楓雪色毫無所覺。
大頭鬼心中大喜,看來,自己猜得對了!他將力氣全移到這隻手臂上,將匕首一點點地刺向楓雪色的腰部。
眼看匕尖已碰到他的腰帶,腦後突然惡風撲來,他回頭一看,一個黑炭似的丫頭正揮著一把大號菜刀,狠狠地向他的脖子剁過來。
一驚之下,他來不及變招,鬆手扔下蛇仗,就地滾開,躲過了這背後偷襲的一菜刀。
朱灰灰不等他站起身來,撲上去接著又砍。本來以她的那兩下子,想砍上九幽大頭鬼那簡直如同太陽從西邊出來!
可今天太陽還真就從西邊出來了!
大頭鬼本來身上就負了重傷,又因為剛才鬆手扔杖,被楓雪色的內力壓得吐了好幾口血,全身骨軟筋麻,毫無力氣,再加上朱灰灰激奮之下,速度也快得出奇,竟然真的一刀砍在大頭鬼的屁股上。
朱灰灰心中甚是遺憾,她本來奔著敵人的脖子去的,誰知沒瞄好,差了一大截……
大頭鬼拚盡最後一分力氣,忍疼回腿一掃,踹在朱灰灰的小腿上,將她踹飛出去。
朱灰灰耳中聽得“喀”的一聲,知道可能是小腿斷了,疼得眼前發黑。但她仍握緊菜刀不鬆手,咬著牙向大頭鬼爬了過去。媽的,老子就算疼死也要先把你的大腦袋砍下來!
大頭鬼放聲大呼:“他眼睛瞎了!他眼睛瞎了!他眼睛……”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最後這句隻呼出一半,楓雪色的劍已穿進了他的心窩。
從朱灰灰揮刀撲出,到大頭鬼斃命,其實隻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情。
楓雪色咳出一口血,停了一停,道:“朱灰灰!”聲音裏滿是擔憂。
“小……小的在!”朱灰灰疼得都要昏過去了,卻仍然勉力回答。
楓雪色身形微微一晃,來到了她的身邊,伸手一摸,卻隻摸到她滿頭的汗。
“傷在哪裏?”
“沒……沒事,可能是……左腿斷了。”
朱灰灰咬著牙說,其實她很想放聲大哭來的,可是不知為何,目光一落到鄭虎孫青的屍體上,尤其是看到孫青那隆起的肚子,便覺得眼中噴出來的都是火,那一點點痛淚,不等流出來便被燒幹了!
楓雪色伸手摸摸她的小腿,輕輕“嗯”了一聲,道:“沒有斷,應該是骨頭裂了。
順手摸索,手指碰到竹籬笆,他削斷兩根竹竿,撕下衣襟,簡單將她的小腿固定住,安慰道:“灰灰,你且忍一忍,等我們殺出去,再好好為你治傷!”
朱灰灰忍痛道:“大俠,我沒事,您老人家放心!”
楓雪色摸摸她的頭發,心想,這孩子,乖起來了。
“九幽十鬼,已經全死了吧?”
“是、是的!”朱灰灰道。地上除了鄭虎孫青夫婦,另有十具屍體--原來九幽十鬼隻有十個人哦,她還以為十九個呢,嚇得她!
“好,我們安葬了鄭虎夫婦,然後殺出去!”
“是,大俠!”朱灰灰從地上爬過去,拾起鄭虎的鋤頭,楓雪色拿了,去到菜園裏挖了一個大坑,然後在朱灰灰的指示之下,將鄭虎夫妻的屍體放入坑中,填土埋了。
朱灰灰一邊幫著蓋土,一邊說道:“大俠,我永遠都會記得他們!”
朱灰灰想起孫青撫摸自己腹部時那心碎不舍又悲壯的表情,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這對夫妻,男的不英俊,女的也不漂亮,武功也不高,可是義之所在,便不顧性命,不顧未出世的孩子。舍生取義,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楓雪色俊顏清冷似雪,聲音平靜:“我也會記住他們。”
盡管這對夫妻在楓雪城遍布大江南北的三十六萬部眾中,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盡管他甚至連他們長什麽樣子都沒看見,但是,他一定會記得,這兩個人的鮮血,為楓雪城添上濃濃的一抹壯烈--他並不知道孫青身上懷著孩子,如果知道,隻怕會更難受。
天際,鉛色的雲沉沉地堆疊著,雖是欲雨未雨,卻更將人的心壓得悶悶的難受。
已近黃昏時分,竹馬村外,一座孤零零的院子,院子裏有幾間茅草屋。
獨居的陳婆婆在正房的外麵,看著這樣的天,發出一聲歎息。
屋頂的茅草已經很舊了,下雨的時候,房子漏雨非常厲害,風稍微大一些,還會卷飛茅草,要是再不苫一下房頂,這次的雨,這兩間茅屋也許就撐不過呢!
陳婆婆踮著小腳,到側間的柴房裏搬出一架竹梯,小心翼翼地架在房頂上,然後又費事地抱來一捆密實的草苫子,吃力地把草苫捆在背上,然後扶著梯子,粽子般的小腳踩著竹梯,顫微微地往上爬,打算將草苫鋪上屋頂。
以前,老頭子還在的時候,這些活都是他做的,她隻要站在屋簷下遞遞工具就可以了。可是自打去年冬天老頭子一個人走了之後,留下她一個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所有的事情都隻好自己做。
一級、兩級、三級……
梯子可能是沒有放穩妥,承受了人體的重量,竟然向一側滑了下去。
陳婆婆失聲驚呼,以她這把年紀,這一下摔實,不死也得斷幾根老骨頭……
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梯子,稍停了停,梯子被緩緩地送歸原位。
陳婆婆驚魂甫定,低頭向下看去。
入目但見一張暗黃的麵孔,好似病入膏肓的模樣,但細瞧下眉眼極為俊秀,一雙眼睛明亮而深邃,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你沒事吧,婆婆?”
聽到身後清脆的聲音,陳婆婆回過頭來,發現不知何時,從後麵的山徑上,正緩緩走來一匹馬。
那匹馬長得很難看,毛灰不灰白不白的,身上還有一塊塊似乎癩疤的東西。然而它長得再醜,也醜不過它背上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很醜很醜的小丫頭,臉黑似炭,穿著件很不合體的粗布衣衫,一條左腿用布帶和竹片固定著,腰上還別著一把菜刀。
陳婆婆慌忙回答:“沒、沒事,謝謝!”下意識地向院子看看,籬笆的門關得好好的,她有點想不通,這黃膚的病人,是怎麽樣突然出現在自己院子裏的?
黃膚病人一隻手穩著木梯,另一隻手將陳婆婆扶了下來。
這時,那醜人醜馬也來到跟著,隔著籬笆,那醜小丫問道:“婆婆,請問這裏是竹馬村嗎?”
陳婆婆摸不清這兩個人的來路,所以隻回答了一個“是”。
“大俠,我們進村嗎?”那醜丫頭問道。
黃膚病人搖搖頭:“不進,我們繞過去。”
這兩個人,正是楓雪色和朱灰灰。
鄭虎孫青夫妻的死,讓楓雪色很悔、很痛,所以早就決定,在自己傷好之前,一定要避開人群,這樣萬一再發生什麽事,也不會連累旁人。
“哦!”朱灰灰答應了一聲,問,“婆婆,您是要鋪房子嗎?”
“是。”
“呃--如果我幫您鋪房子,您可不可以送些吃的給我們?”唉,要不是大俠毛病太多,她哪裏用得著為了吃口東西,去幫人家幹活嘛!瞧這個婆婆養的雞多肥啊!喏喏,那隻翹著黑尾巴的大公雞,烤起來一定很好吃……
婆婆瞧見那黑丫頭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直瞄著院子裏散放的雞,不禁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兩步擋住她的視線:“哦,好!隻是我家沒什麽好吃的東西,中午蒸的野菜包子,倒還有幾個……”
朱灰灰喜上眉梢:“菜包子好歹也是包子!”就自己和大俠這樣的,瘸的瘸瞎的瞎,不定哪會兒被人“喀嚓”了,連菜包子都吃不上呢!
“大俠,麻煩您老人家把我扔到房上去!”要把房子鋪得漂漂亮亮的,說不定婆婆可以多給幾個包子。
楓雪色微微而笑。
這丫頭成天介小偷小摸,倒偷點值錢的東西啊,卻不是包子就是雞,總偷這些便宜貨,搞得身上從來都一個子兒沒有,窮得叮當響。好在他的身上帶有銀票,要不然這一路之上,兩人隻怕得討飯了!隻是,這位老婆婆是要苫房子麽?倒不妨一起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