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7章

“朱灰灰!”

“老子……小的在!”朱灰灰敢跟四個老娘們奓毛,卻不敢跟大爺頂嘴,乖乖地站起來立正。靠!從來都隻有自己摸別的女人,今天卻被別的女人摸了,還是四個,真虧!

乍見到眼前出現的那張臉,楓雪色陡然怔住。

一張尖尖的瓜子臉,肌膚雪膩,透著粉撲撲的顏色,略有些嬰兒肥,兩頰像可愛的粉團子。紅潤的小嘴,小巧玲瓏的鼻子,一對杏兒似的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地轉著,從前在那個髒臉上是賊光四射,但現在配上這樣的一副麵容,卻顯得靈氣逼人。

這……這個如此美麗的少女是朱灰灰?是那個肮髒、無賴、滿口髒話和白字的朱灰灰?

楓雪色下意識地想揉揉眼睛,手舉到眼前,稍一停頓,改為摸了摸額頭,眼前的情景與之前的印象出入太大了,與其懷疑眼睛,不如懷疑大腦!

其實,他早已知道朱灰灰是女子。

在山上他探她脈博之時,便知道了。隻是,卻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那個泥裏爬土裏滾的潑皮,洗剝幹淨換身行頭之後,竟然是如此機靈可愛的模樣。

盡管已經確認無疑,但流花河桃花渡那個手拎木桶長勺,滿河扔“黃金”的潑皮,和麵前這個清新的少女,在楓雪色的腦海中始終無法重合。

朱灰灰等了半天,看大爺隻是望著自己,也沒賞個話下來,有些納悶,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一下子看到窗邊那個望著自己發怔的緋衣和尚,眼睛頓時亮了:“大師!大師!我家花花可以還我了嗎?”

“花花?”西野炎怔了一怔,“你是說那頭豬?”

“是是是!大師英明!大師英明!”朱灰灰不知所雲地亂拍馬屁。

“燉了!”西野炎順口道。他心裏也很混亂,這就是那天被他踩在腳下的髒鬼?差距太大了!

一聽這話,朱灰灰傻眼了。

她忍辱負重,老老實實地跟著楓雪色,不論跋山涉水、吃苦受累,還是死裏逃生,都不敢起異心,一半是因為怕死,一半就是因為花花被這死和尚抓了當豬質,現在,這死和尚居然把花花燉了!

一想到她自小養大、陪著她走南闖北的朱花花變成一碗紅燒肉,朱灰灰簡直是血衝腦門,全忘了人家大師有刀,破口罵道:“你個死王八,吃我家花花,讓你身上的肉一塊塊都爛掉,全身冒膿水,黑心黑肝上長疔瘡,舌頭長得比豬舌頭還大,閉不上嘴,爛不死你也餓死你!你家世世代代,生下孩子沒……”

她這一路胡混,好的東西一點沒學來,市井中罵人的詞卻過耳不忘、一聽就會,此時言辭之惡毒,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楓雪色眼見西野炎額頭上青筋跳起,急忙袍袖一拂,快手快腳封了朱灰灰的啞穴。

朱灰灰兀自不覺,張著嘴罵了半天,隻覺嘴巴開合,卻聽不到聲音,終於覺得不對勁,一口唾沫吐向西野炎。

西野炎家世顯赫,而且相貌俊美,功夫高強,是武林中的一代翹楚,這輩子沒挨過罵,也從沒有人敢在他跟前放肆,現在卻被這無賴罵得狗血噴頭,七竅冒出滾滾黑煙,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朱灰灰的脖子。

朱灰灰怒瞪著他,被掐得臉紅脖子粗,卻絕不肯示弱。

楓雪色見勢不妙,連聲勸止,可是西野炎在氣頭之上,隻想直接捏死她,根本不理他說什麽。無奈之下,他一掌切向西野炎的脈門。

西野炎回手擋開,左掌從袖底伸出,還了一招。

楓雪色側身一讓,變掌為指,彈向他的肘間穴道。

西野火手臂微沉,左手拇指翹起,指肚按向楓雪色的中脘。

兩人足步不移,轉眼間已交手七八招,誰也沒占到便宜,不禁住了手。西野炎終於怒氣稍散,順手將朱灰灰丟在地上。

朱灰灰差點被掐死,喉骨生疼,倒在地上拚命呼吸。

楓雪色看著她剛洗白沒多久的頸子多了五個紅指印,心下有些憐憫,但一想到她罵人的惡毒,又覺得受教訓也應該,遂道:“你還不謝謝西野少主的不殺之恩!”

朱灰灰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楓雪色展袖拂開她的啞穴,耳聽得朱灰灰因喉嚨受傷而沙啞的聲音:“我謝他媽的頭!他不殺老子,老子將來就殺他……”

楓雪色生怕西野炎又被激怒,急忙再次封她啞穴。心裏納悶,這怕死鬼這會兒怎麽膽子肥起來了?

西野炎深深地呼吸幾次,然後冷笑一聲:“你一個女的,口口聲聲想做人家老子,下輩子吧!”

“……”朱灰灰嘴巴不住開合,雖然發不出聲,但顯然也不會是什麽好詞。

西野炎索性伸指解開她的穴道:“你再罵敢一句,我就把你賣到窯子裏!”

“滾*!有種你就殺了老子!”朱灰灰伸著脖子給他捏,“你不殺?不殺是吧?好,有種!那你就等老子來殺你吧!老子把你切成段,胳膊紅燒,腿清蒸,裏脊做糖醋,五花做臘肉,肥肉蒸包子,瘦肉做爆炒,腦袋做成冬瓜盅,前肩吊起來風幹,肝兒腰子做醋溜,腸兒肚兒做囟煮,黑心爛肺沒有人要就扔出去喂狗……”

她的罵詞越來越花,西野炎初時大怒,可是聽著聽著,竟然被她罵樂了:“你們家當廚子的是怎麽著?”

“管得著嗎你!死禿頭!”

朱灰灰還是不解恨,仍要接著罵。楓雪色輕喝一聲:“夠了!”

“不夠!”朱灰灰生平第一次有膽子頂撞大爺,“他殺了我家花花,還要捏死我!”

楓雪色冷冷地道:“如果他真要捏死你,你以為你還可以站在這裏嗎?”

“喀”的一聲輕響,西野炎兩根手指在三寸來厚的桌上掰下一角木頭,放在掌中一搓,然後將掌心裏的木屑吹散。

朱灰灰哆嗦了一下,不由摸了摸脖子,隻是仍然不服氣:“那--他還殺了我家花花!”

“那頭臭豬,誰稀罕殺!”

“你才臭呢!”朱灰灰習慣性回嘴,猛然醒悟,“什麽?你的意思是……沒殺它?它還活著?”

“在青陽城裏有人替你喂著呢,回頭你滾過去領走!”

朱灰灰簡直心花怒放:“就是就是,它吃得又多,肉也不好吃,養著太浪費您家糧食,還是還給小的最好!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西野炎被冤枉挨了一通臭罵,又立刻被捧回大師,不禁苦笑。這朱灰灰變臉之快、臉皮之厚,實在令人佩服。

楓雪色忍不住道:“朱灰灰,你一個女子,動不動就滿口粗話,祖宗孫子的亂罵,太不成體統!”還口口聲聲自稱老子、小的,這種詞實在不適合女子使用。

朱灰灰揉著脖子,納悶地問:“體統是什麽?”

“……”

楓雪色徹底放棄了對這女潑皮的教化,吸了一口氣,轉移話題:“朱灰灰,你再仔細回想一遍,當日江灘之上,被殺的人都是什麽模樣?哪怕記得一點點也好。”

朱灰灰苦著臉道:“大俠,這段書我都說過快一千遍,實在是一點隱瞞都沒有,您老這麽審,那是逼著我往裏麵加作料!您說吧,您是喜歡甜的還是鹹的,或者酸的、苦的、辣的都成,小的一定投您所好,您愛聽什麽小的給您說什麽!”

楓雪色被說得啞口無言,看了她半天,長歎一聲:“我們去落梅庵吧。”

惜鳳山山勢並不高,但是卻因為滿坡的梅花而小有名氣。

自山腳而上,便是一片廣闊的梅林,林中梅樹古拙,姿態各異,品種也自不同。可惜此時春意已濃,若天氣尚寒之時,便是一片清芳無比的香雪之海。

接近正午時分,山徑之上,有兩人兩騎一前一後緩緩而行。

當先之人,是一名清雅俊美的少年,一襲白衣,如銀碗*,不染纖塵。座下白馬,氣勢如龍,神俊昂揚。

後麵的那位,是一名玄衣少女,相貌清麗,漆黑的眸子靈動,煞是可愛,騎一匹除了四蹄雪白,全身都是黑色的小毛驢,屁顛屁顛地跟在白衣少年的身後。

這二人,正是楓雪色押著那倒黴孩子朱灰灰,在趕往落梅庵。

行走過一道山彎,楓雪色看看前麵的三股岔道和深深的梅林,勒住馬,回頭道:“朱灰灰!”

“小的在!”朱灰灰大聲應答,猛拍著驢屁股向前幾步。

聽到一個女孩口口聲聲自稱小的,楓雪色仍然感覺到別扭,可是他已經糾正過上百次了,威脅砍腿也罷,拿劍比著她的脖子也罷,可她就是改不過來!唉!這個丫頭片子,雖然被逼著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可是一點也沒改從前那個市井小流氓的德性!

“你去打聽一下,去落梅庵應該走哪條路,離這裏還有多遠。”

又叫我去啊!朱灰灰心裏一萬個不情不願,嘴上卻不得不認命地道:“是,大俠!”

東張西望了一下,發現在梅林西側有炊煙嫋嫋,於是慢騰騰地爬下驢背,懶洋洋地走了過去。

望著朱灰灰磨磨蹭蹭的身影,楓雪色的唇角情不自禁地輕輕挑了起來。

他對朱灰灰這個除了臉皮厚之外幾乎沒有一項優點的家夥,雖然大多數的時候都看不順眼,但偶爾也會覺得新鮮有趣--尤其是當看到她明明心裏氣得要死,卻偏偏假裝出一副“我很開心”的模樣時,他心情便情不自禁地愉悅起來。

當時在琛州分堂時,這怕死的家夥一聽說還要她跟著去落梅庵,一張臉漲紅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簡直要撲上來啃他兩口,可是他隻輕輕地在劍上拍了一拍,她便立刻換上“我很樂意為大俠效勞”的嘴臉,沒骨氣地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