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8章
想到那個色癆鬼,他立刻不再遲疑,把外衣除下,兩手絞動,用力擰幹,然後又迎著風抖了抖,胡亂地在臉上擦了擦,再把潮濕的衣服套回身上。
剛整理好,便聽得“嗒”的一聲輕響,一簇火苗在楓雪色的掌中燃起,映得他白皙的手掌呈現透明的玉色。
在一片黑暗濕冷中,這一簇微微的火光令朱灰灰的心都亮堂起來,他有點佩服地眨了眨眼睛。
瞧瞧人家!什麽是老江湖?老江湖就是,不論走到哪裏、不論刮風下雨,隨時都可以掏出一隻千裏火!像自己這樣站在江湖門外的幼稚兒,身上最多也就帶--嗯!記得兜裏還剩幾粒糖……
朱灰灰伸手入袋,掏了半天,卻隻摸到袋底兩個大洞,不由大叫晦氣!
楓雪色將千裏火的火苗撚得大些。他的千裏火是特製的,火焰高,光線足,又耐燃,平時與銀票等一起放在防水皮囊裏,所以雖然人被雨淋得濕透了,皮囊內的東西卻沒事。
火焰升起足有半尺多高,散發著明亮而溫暖的光暈。
朱灰灰身上冷得厲害,下意識地往前靠了靠,伸手在火苗上攏了一攏,又迅速縮回手來,糟糕,差點忘了不能離大爺太近的!
楓雪色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瞬間的迷離,失神地“嗯”了一聲。
朱灰灰不明白,抓抓還在滴水的頭發,又抹了抹臉上的水珠,茫然地回了一個無意義的“啊”字。
一怔之後,楓雪色移開目光,麵容恢複淡然,拿著千裏火四處察看,朱灰灰提著濕淋淋的頭發,跟在楓雪色的後麵轉。
這是一個溶洞,洞裏的石頭奇形怪狀,崢嶸嶙峋,千姿百態,頗有奇趣。
朱灰灰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這洞曲折幽深,也不知道盡頭通往哪裏……”
楓雪色被他吵煩了,將千裏火放在一塊石頭上,找了一塊幹爽平整的地方,盤膝坐下,道:“天明雨歇之後我們要繼續上路,歇不歇息隨便你。”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朱灰灰其實很想拿著千裏火往洞裏麵走深一些,可是不敢違逆暴躁大爺,隻得“哦”了一聲,也找了個合適的地方,靠著石壁坐下了。
不過,他可沒有人家那種靜坐的禪定功夫,地上又硬,衣服又濕,身上又冷,怎麽待著都不得勁,坐下起來,起來坐下,宛如屁股上長疔,沒有一刻的安寧,隻覺這輩子遭遇最難過的事情,莫過於此時此刻!
眼見楓雪色坐如鍾、靜如淵、息慮寧心、呼吸悠長,頭上、身上冒出絲絲白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以內力蒸發身上的濕氣?
朱灰灰妒忌地摸摸自己的濕衣,忽然惡毒地想,要是此刻大吼一聲,說不定就可以嚇得他走火入魔……
剛動這個念頭,便聽楓雪色緩緩地道:“你娘沒有教過你內功吐納之術?”這家夥那神秘的娘雖然瘋,但不可否認,似乎還蠻有料的。
“就是你告訴我跑路時用的那種呼吸方法嗎?我娘教過,不過她可沒說是內功。”
“教的什麽?還記得嗎?”
朱灰灰皺眉想了半天,勉強道:“似乎……記得一些!”
“說來聽聽!”
“我幹嗎告訴你?”
楓雪色閉目端坐,唇角微微一揚,淡然而笑,道:“記不得便承認記不得,反正你已經足夠笨了,再吹牛皮也沒有人會稱讚你!”
朱灰灰被他說破心思,雖然臉皮超級厚,也覺得有一點點羞愧之意從皮膚深處透到表層來,為了掩飾尷尬,粗聲粗氣地道:“誰吹牛了,我當然記得了!”
“我娘說,沛然之氣,存乎於天地,養乎於我心,衝遊於十二經絡,行走於奇經八脈之間……你看,我記得清楚吧!”咳,娘教的這個一共五百六十句,他現在卻隻記得五六句,不過好歹也還有百分之一嘛!
楓雪色淡淡地道:“全是廢話。”
這幾句口訣聽起來是一篇內功心法的起首句,可惜天下大部分門派內功口訣的起首基本都是這類的句子,不能說沒有意義,但沒有一點出奇之處--想來,能夠傳授“流光遺恨”輕功的人,傳下的內功是不會如此普通的。那麽,讓人失望的,就隻能是這個……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
朱灰灰當然不服,無奈人熊誌短,不敢跟楓雪色大爺叫板,被罵也隻好認了。
楓雪色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道:“現在,你給我老實地坐下,五心朝天,意守丹田,澄神靜慮,攝心歸一,正覺化氣,行子午周天,至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我警告你,給我坐穩當了,從此刻到天明,你隻要敢動一動,我就砍了你的腿!”說完將劍橫放在自己的膝上。
朱灰灰叫苦:“又砍腿啊!”照這麽著,他全身長滿腿也不夠砍的!
一邊抱怨,一邊學著楓雪色的樣子跌坐下去,閉上眼睛悶了片刻,問道:“大俠,三花聚頂都是什麽來著?還有五氣朝元,還有子午周天……”大爺隻不許動腿,可沒不許說話。
“閉嘴!”
“哦……”
又坐了一會兒,朱灰灰屁股被山石硌得很疼,腿也麻得要命,睜開一隻眼睛,偷瞄了一下楓雪色,發現人家端坐如初,他悄悄欠欠身子,準備把腿伸出去舒展一下。
楓雪色仿佛額頭上長著眼睛,信手握劍揮出,“噗”的一聲,連鞘敲在他的腿上。
朱灰灰嚇出一身冷汗,立刻老實了,屁股就如被焊在地上一樣,真的不敢動一動。
楓雪色手腕翻轉,劍指在朱灰灰背心的靈台穴上。
朱灰灰差點眼淚汪汪:暴力升級了,大爺這次不砍腿,準備直接捅自己個透心涼……
果然,有一股微涼的風自背後穴位鑽入體內,就像一隻小蟲子,沿著經脈爬啊爬啊,麻麻的癢癢的,四肢百骸有一種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肩,咧嘴笑了一笑。
小蟲子在他的身體裏越爬越快,也越長越大,最後變成一隻小耗子,跑進他的下腹丹田,定居下來,然後有越來越多的氣流,從身體各處湧入,把小耗子包裹起來,一突一突地跳。
朱灰灰閉著眼睛,於冥冥中注視著這隻小耗子,覺得自己仿佛是神一樣,想讓這小家夥往哪裏跑,它就往哪裏跑,真好玩,嘻嘻……
翌日,朱灰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是坐在石頭上睡了一夜,他站起來彎彎腰,伸伸腿,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腰酸背疼,從石頭上跳下,覺得身體異常輕快,而且分外的神清氣爽。
回想起來,昨夜似乎逮了一宿的耗子,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看來,逮耗子這活兒也挺有趣的,為什麽以前自己會覺得枯燥無聊呢?
往邊上瞧瞧,大爺已經不在石頭上了。難道他自己走了麽?那……可太好了……
老子自由了!心情一爽,溜溜達達踱出洞外,看清楚外麵的情景,心又涼了下來。
溶洞之外不遠,山溪水在岩壁上形成一道細窄的流瀑,壁角積成一個丈許方圓的小潭,水深及腰,潭水清澈見底,不時可見手指大小的魚兒悠然地遊來遊去。
楓雪色正站在潭邊的石頭上,對著潭水,認真地整理儀表:淨麵、潔發、理衣……
朱灰灰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幸災樂禍:這就是穿白衣裝蒜的好處,那身衣服現在都變成花的了,灰灰黑黑黃黃,還不如我們家朱花花那身皮毛好看呢!
楓雪色把頭發整理好,回頭剛巧看到朱灰灰一臉壞笑,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看了片刻,平靜地道:“你不來洗洗臉?”
“我洗過了。”朱灰灰懶懶地道。
“啊?”楓雪色有些驚奇,“什麽時候?”
朱灰灰理直氣壯地道:“昨天晚上啊!老天下雨順便幫我把臉和澡都洗了……”
楓雪色:“……”
瞧這家夥,一頭亂發有的地方打著結,有的飛舞著,衣服本來就髒,淋濕後又被體溫捂幹,更加的皺巴巴,別說,昨天的雨倒是把他的臉衝得比較幹淨了,露出一張陌生而秀致的臉蛋,脖子上的泥雖然仍在,然而有的地方也露出些正常的肌膚,觀之肌理白膩,溫潤如脂--這家夥雖然本來麵目仍然有待發掘,但至少看上去不再有慘不忍睹的感覺了。
唉!他真是服了!能把一個好好的……孩子養成這樣,又髒又懶,愈懶愈髒,而且不以為恥--這家夥的娘絕對是一極品瘋子!
朱灰灰摸著肚子,對著一隻站在樹上鳴叫的鳥兒流口水:這家夥真肥啊,拔光了毛,放火上一烤,焦黃流油,香噴噴……
楓雪色辨認一下方向,雖然昨夜冒雨疾馳,但並未偏離多少方向,此處距離孤鷹澗的棧橋應該並不太遠。
他道:“上路吧。”
“哦!”
朱灰灰走了幾步,又不甘心放過樹上的早餐,於是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將那隻叫得正歡的鳥砸得撲棱棱飛走了。
空山新雨後,空氣清涼濕潤,沿著山脊向上走,一路但見花樹怡人,草色蔥蘢,樹頂上鳥兒來去,啾啾唧唧,山林間一派生機。
這次不用人家吩咐,朱灰灰也知道怎麽樣走路才輕而且快。他提著氣,跟在楓雪色的後麵,專挑開著花的地方走,一路踩倒花朵無數。
楓雪色皺著眉看他辣腳摧花,也懶得數落他--才經過一晚上的調息,這家夥便對吐納之術略窺門徑,倒也有幾分悟性,隻是性子仍如此毛躁惹厭,仍然是不可救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