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章

其實,在桃花渡,這潑皮拎著木桶,輕輕鬆鬆躍過數丈河麵上下船隻,已經算是小露了一手輕功,隻是那身功夫在他們這些武學行家眼裏,實在淺顯之極,比普通人也強不到哪裏去,而且當時大家隻顧掩鼻逃走,誰也沒心思去瞧他。

剛才用劍嚇他,逼他全力奔逃,才發現這廝所用的半瓶醋輕功,居然是棲霞白月殘的“流光遺恨”,頗有點出乎楓雪色的意料。

隻可惜,這樣一個身姿飄逸、步履從容的絕世功法,卻被那潑皮用得連滾帶爬、狼狽不堪,白月殘如果見了,非氣死不可!

唉!看來棲霞門下人才凋零,否則怎麽會有人品如此無賴、武功如此低微的門人--豈止是低微,簡直是比之江湖第九流還不如!空會一套頂極輕功身法,卻連最基本的內力調息之法都不會,才跑幾步就喘得比牛還厲害,丟人至極!

就他這水平,放到大街上跟普通地痞流氓打架,一個對一個絕對沒問題,一個對兩個,還能打上一會兒,一個對三個,便隻有撒腿逃走的分兒。這“流光遺恨”好歹也算上乘輕功,再不濟,逃命還是沒問題的--當然,前提是對方“武功”與他不相上下,若人家功夫稍高於他,便隻有任人宰割了。

真是不明白,這潑皮是碰到什麽奇遇了,居然能學到“流光遺恨”--嗯,也許在他身上,不但有奇遇,還有奇跡,否則就憑他的陰損行事,早就讓人宰了。

那少年茫然地看了楓雪色一眼,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麽。但見對方不再拿劍比著自己的脖子,也放下心來,一邊盯著他,一邊慢騰騰地爬起來。

楓雪色抬頭看看天色,東方現出一線魚肚白,天已快亮了。他將長劍入鞘,道:“走!”

“去哪兒?”

楓雪色也不答話,隻用劍鞘輕輕在他肩後穴位一指。

少年隻覺一股寒意透穴而入,然後半條手臂酸麻腫脹,難受無比,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大聲叫痛:“走就走嘛!又打人幹什麽!”

他悻悻地邊以手揉著肩,邊邁步前行。

那花豬挪動著四條小胖腿,屁顛屁顛地跟在少年的身邊。

東方既白,初陽未起,天地間仍是一派灰藍色的清冷。

從青陽往景州的官道上,已經有了早起趕路的人。

官路的一側是大片的竹林,竹林前的空地上,是一間茶點鋪,搭著簡陋的棚子,棚下擺著幾張條椅長桌,門口還砌著兩口大灶,灶上是冒著騰騰熱氣的蒸籠。

店主老林打著哈欠,蹲下去往灶下添了兩把柴禾,再站起身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官道的那邊,不知何時,如魅影般出現了一群人。

那是一隊彪形大漢,約有百十來人,著赤色勁裝,黑色腰帶上懸著腰刀,右膊袒露在外,人人精神,個個剽悍。

隊伍的中間,是四輛馬車,車前各由四匹神駿的紅馬駕轅,後麵車體用雨布蓋得嚴嚴的,也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麽。

老林常年在官道邊上開店,見多識廣,一眼便瞧出,這隊人馬雖然紀律嚴謹,但神情不馴,肯定不是軍卒差役,而應該是什麽江湖大幫的下屬。不過這些江湖人一般不會來欺負他這樣的小生意人,所以當他看到赤衣大漢們停在他麵前的時候,雖然吃驚,卻不太害怕。

赤衣大漢們並沒有理會老林,而是徑直驅車下了官道,停在竹林前麵,然後有一部分人從車上拿出斧子開始伐竹,很快在竹林中清理出一片空地,又有人自馬車上卸下諸多物事,分派下去。眾人顯然訓練有素,工作雖然繁多,卻有條不紊,沒多久,便在竹林中搭起一座華麗的帳篷。

碧綠的竹林,豔紅的帳篷,兩種極端的顏色配起來十分奪目,卻並不刺眼。

透過修竹間隙,老林對著那頂帳篷左看右看,很新奇,很詭異,很缺乏真實感。

那些赤衣大漢神情悍惡,他不敢久看,把目光調了回來,發現粥鍋有點燒幹了,剛要往裏添兩瓢涼水,便看到路的盡處,又走來兩個人。

一個白衣如雪的俊俏少年,眉目朗秀,清逸絕俗,宛如雪山之巔的一抹輕雲。

另一個是乞丐少年,身材瘦小,一身破衣,穿著露趾的爛鞋,臉、手、腳等處露在外麵的皮膚烏漆麻黑,根本看不出本來長什麽樣。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是最殘忍的對比:

他有多高貴,他就有多低賤;

他有多潔淨,他就有多肮髒;

他有多美麗,他就有多醜陋……

可是,那個又美麗、又潔淨、又高貴的少年,身後卻偏偏站著那個又低賤、又肮髒、又醜陋的乞丐,和一頭花溜溜的豬--那頭豬皮毛光滑油亮,白是白黑是黑,看上去都比那乞丐幹淨。

老林再次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忍不住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那乞丐樣的潑皮少年遠遠地瞟著老林鋪子前麵熱氣騰騰的蒸籠,也深深地歎了口氣。

奶奶的!天都亮了,他被這個很裝蒜的白衣大爺折騰了整整一夜,又累又困不說,還又渴又餓,真是受老大罪了!

鼻子中聞到蒸籠中透出來的食物香氣,他的胃也咕嚕嚕叫了幾聲,緊走了兩步,賠著笑臉搭訕:“大俠,前麵有賣早點的鋪子,您老人家要不要歇歇腳?”

楓雪色望望前方,唇邊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好。”

他答應得這樣痛快,頗出少年意料,一怔之後,很多疑地認為人家又可能要算計自己。

楓雪色沒有理會他,而是舉步向竹林中的帳篷走去。

少年望著那頂華麗的紅色帳篷,心裏直犯嘀咕,磨磨蹭蹭地跟了過去。

竹林中散布警戒的赤衣大漢,恭恭敬敬地對著楓雪色施禮:“見過楓公子!”

楓雪色微微含笑:“你家少主在否?”

為首的赤衣大漢答道:“少主馬上就到,楓公子先請!”

楓雪色“嗯”了一聲,徑直向帳篷中走去。

那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心裏納悶:這裝蒜大爺原來是什麽瘋公子,這名字起得挺有學問!他還真像個瘋子,否則也不會跟自己這麽個小人物過不去……

楓雪色冷冷地吩咐道:“你在外麵等。”

少年眼珠一轉,立刻答應:“是,大俠!”

等?我呸!老子要是真的等你,那可真是腦子被人打壞了呢!

楓雪色目光犀利,將他的小心思盡收在眼底,卻也不介意,隻是微微一哂,道:“你不妨逃跑試試,隻是,最好別被我抓回來,否則抓回來一次,便砍掉一個肢體--”他冷眼打量著對方,“你有五次機會,第五次就砍頭!”

少年嚇了一跳,低眉順眼地賠笑道:“大俠,小的哪敢逃跑!都不用第五次,您隻要抓到一次,先把小的一條腿砍了,下次小的就隻能單腿跳了!您老人家放心,小的就蹲在門口,保證您老人家一出帳篷就看到!”

說畢,不等楓雪色吩咐,主動在帳篷外找了塊不礙眼的地方,往地上一坐,兩隻手擺在膝蓋上,腰板挺直,目不斜視,要多規矩有多規矩。

這小子雖然無賴,倒也算識時務。楓雪色瞥了他一眼,挑起朱簾走進帳篷。

少年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心裏琢磨著逃跑的方法。隻是那位大爺的功夫也忒厲害,憑自己這兩條腿是怎麽也跑不過他的,何況還要帶著花花。要逃,一定得謀劃個萬全之策。

他東瞧西看,發現竹林中赤衣大漢警戒森嚴,本來在楓雪色威懾下,就不敢輕舉枉動,這下心更涼透了。唉!咱都窮成這樣了,那位大爺抓咱有什麽用呢?

那邊廂,老林正在揭開蒸籠,熱騰騰的蒸氣嫋嫋四散,包子饅頭的香味順風飄進竹林,誘人至極。

少年摸摸癟癟的肚子,咽了下口水:“花花,我好餓!”

那花豬趴在他身邊,長長的拱嘴在他手上磨蹭著,發出輕輕的哼聲。

“花花你也餓了啊?”他唉聲歎氣地往左右看看,見那些赤衣大漢根本沒有理會自己,“走,花花,咱們去吃包子!”帶著花豬溜溜達達向茶點鋪子走去。

這時,鋪子裏已經坐了兩三個起早行路的人,老林正給客人上餐。

路邊野店也沒什麽好東西,不過是粗製的菜包子、小米粥、鹹鴨蛋、茶雞蛋、鹹菜幹、豆腐乳之類的,卻人人吃得津津有味。

少年湊了過去:“老伯,包子怎麽賣?”

老林嫌他肮髒,往邊上避了避:“五個銅錢一兩。”

“一兩幾個?”

“三個。”

“一個銅錢一個,我買五個。”少年跟著老林在鋪子裏走來走去。

老林的臉拉了下來:“不賣!”

還從來沒見過買包子也討價還價的,要不是看剛才那位白衣少年氣宇不凡,他早就把這小子趕出去了--這小叫花子實在影響客人胃口。

“要不這樣,我五個銅板買三個包子,你再送我兩個。”

老林將剛從蒸籠裏撿出來的一盤包子,重重地在桌上一放,沉著臉去盛米粥:“去去去,不買別搗亂!沒看我這兒忙著哪!”

“好好好,您忙您忙,咱買不起不買還不行嘛!”少年喃喃自語,轉身之際,敞開的衣襟無意地從桌麵上飄過,邁步就走。

待老林盛了粥,回過頭來,才發現桌上隻餘一個空盤,包子卻已經不見了。

“喂!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