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章
符紙貼在一間新建的小屋前。我上前敲門,裏麵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誰啊?”腳步聲由遠而至,門應聲而開。莊元站在門口,有些訝異地瞧著我:“梓笙,是你?”
我沒想到會遇上他,一時間,神色有些黯然。他神色慌張地看一眼屋內,拉著我走開。
掩門的一瞬,我看見牆上掛著他給我放過的蝴蝶紙鳶,上麵寫著“翠兒”。
原來這是他們的新居。
一路走回山坡附近,莊元才輕咳一聲放開我。趙昀騫默默地跟在後麵,一言不發。
小時候的莊元頗有氣概,長大之後性子卻有些溫吞,憋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我看著甚是難受,忍不住道:“你有話不妨直說。”
他緩緩垂頭,沉默片刻道:“梓笙,我知道你恨我。”
他究竟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呢?我有些不理解。誠然我確實怨過他,怨他什麽都不說,便匆匆成親。但他畢竟隻是對我“終棄”,沒有“始亂”,這一點我還是接受得了的,所以這並不算恨。
他看我不說話,又吞吞吐吐道:“我……我還欠你一個……解釋。”
我輕鬆道:“哦,沒事,你現在告訴我也不算太遲。”
趙昀騫是個聰明人,淡然瞧我一眼,轉身走到一邊。莊元捏緊拳頭,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的習慣依舊沒變過。那時告白是這樣,現在也還是這樣。
為什麽這樣軟弱的一個男子,當年會有勇氣為我挺身而出呢?我真想不通。
他道:“梓笙,我記得你小時候,時常和空氣說話,村子裏的人很不喜歡你。”
我抬手打斷:“小時候的事,我很清楚,你說重點就好。”實在不想回憶那段悲劇的過去,不想再和他糾纏。
“……”他沉默片刻,似掙紮完畢,“那天娘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從外頭回來。”
我一愣。他道:“我親眼看著她被一個男人咬斷了喉嚨,然後變成一隻老鼠離去。”
腦中浮現當年劉翠兒在全村人麵前罵我是掃把星、莊元站在人群中閉口不言的情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明明看見了,為什麽不站出來幫我說話?為什麽任由劉翠兒那樣欺負我?”
莊元的眼眶微紅,有些哽咽道:“我、我第一次看見那東西……不敢說……”
無力反抗命運的模樣躍然而現,下麵的話他不必說我也知道。因為我是陰陽師,因為他怕,所以他放棄我,一句話說完整個故事,簡潔又明了。
他幽怨地站著,模樣十分可憐,我卻隻想冷笑。雖說我不算真的愛過他,可從小到大,我都將他當成最可依賴的一根支柱。而他明明看見了真相,卻連開口為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我居然立誌做這個人的娘子?!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紅紅綠綠非常精彩。忽然,一個意欲讓我更精彩的人出現。劉翠兒風風火火從後頭過來,揚手就是一巴掌。雖說我此刻真的很想抽自己兩耳光,但也不需要她來動手。我抬手去擋,一隻手比我更快,穩穩地將她格開。趙昀騫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如同一座冰雕,源源不斷地往外散著寒氣。
劉翠兒將莊元護在身後,叉腰道:“你個掃把星,還敢來找我相公!你是不是嫌他死了娘親不夠淒慘!”
其實我很想說,莊元這輩子最淒慘的事,應該是娶了你。但這句話太狠,我選擇淡定吞下。
趙昀騫向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後。於是狀況變成劉翠兒護著莊元,趙昀騫護著我,局麵十分微妙。莊元的目光閃爍不定,我將臉別到一邊,淡然道:“我不是來找他的。前幾日我丟了一塊玉佩,今天過來尋。莊夫人,若你看到了,麻煩將它還我。”
她從鼻子中哼一聲道:“你就裝吧,找玉佩要找上我們家?”說完上下打量趙昀騫,“我說你今日膽子怎會這麽大,原來是有幫手。這誰啊掃把星,你的新相好?嘖嘖嘖。你二十歲了,遇到好看的男子,急著嫁出去,我十分理解,但你也不能這樣害別人啊。你是掃、把、星!要是將人家克死怎麽辦?”
她的語氣和眼神如同我克死過她全家。我下意識捏緊拳頭,趙昀騫不動聲色壓下我的手,低聲問:“玉佩在他們手上?”
我點點頭。他不疾不徐地將手帕摘下,眯著細長的眼睛,冷不防伸手將我攬過去,冷然開口:“我的世子妃怎麽樣,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退一萬步來說,娶了梓笙被她克死,也比娶了你,自己忍不住一頭撞死要好。”
此話一出,我連生氣都忘了,滿滿的隻有震驚。他的手鬆鬆地搭在我的肩上,似一隻慵懶的雄獅,在宣示自己的擁有權。劉翠兒眼睛瞬間瞪圓,顯然被刺激到了:“你、你是世子?你就裝吧!這種話鬼才信!”
誠然趙昀騫的話裏漏洞很多,可她偏偏挑了一個最不是漏洞的地方下手。趙昀騫一動不動地瞧著她:“哦,你不信也沒關係。偷世子的玉佩,罪名不小。明天本世子讓幾個侍衛來抄家,你會相信的。”
我覺得他實在是個瞎掰的高手,說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摟著我的肩欲轉身離去。莊元的臉都白了,連忙道:“世、世子請留步。”
趙昀騫回頭挑眉瞧他。
莊元抖著聲音道:“世、世子說的玉佩是……”
“圓形,中間鏤空雕著一個‘趙’字。”
都是男子,這麽一對比,莊元在氣勢上輸了九條街都不止。他連忙道:“世子息怒。前幾日翠兒入市集,無意間撿到玉佩。不曉得是世子的東西,看著又喜歡,所以才留著。我這就讓她回去拿。”說著撞一撞劉翠兒,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明顯不肯,瞪著莊元。他又好生勸了兩句,什麽“東西應該物歸原主”,“他日我再給你買一塊”,她才一跺腳走回屋內。
剩下我們三個人,莊元欲言又止,趙昀騫十分淡定,手摟著我的肩膀,未曾移開。
劉翠兒磨蹭了好一陣子才回來,將玉佩不情不願地丟過來。趙昀騫滿意地接過,摟著我轉身離去。莊元卻叫住我:“梓笙!”
我停下腳步。他在身後,有些鄭重地道:“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但在我心中,你依舊和當年一樣,是最重要的人。”
天際高高地飛著一隻紙鳶,大眼睛的蜻蜓栩栩如生,遠處傳來孩童嬉笑的聲音。白色的蒲公英依舊悠悠地飄舞,一片一片似與三年前重疊。他若是早些說這句話,我應該會很感動。可此刻,我隻覺得他捅了我一刀,然後給我送來治傷寒的藥。
我捏緊手中的蒲公英,轉身笑著看他。他的臉白白淨淨,此刻倒是一點也沒有紅。我道:“哦,是嗎?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那日喜和村村民跟著劉翠兒一起罵我掃把星,聲音一浪高於一浪。他的模樣也是和現下一樣,有些局促,有些束手無策。我勾唇道:“原來你是這麽對你最重要的人的。”手中被捏扁的蒲公英旋轉落地。我一字一句道:“那麽,你還是別把我放在那位置算了。”
他愣在原地說不出話。我也沒指望他會回答,轉身笑著看向趙昀騫:“走吧。”然後大步往前,沒有停留。
身後傳來劉翠兒發狂的聲音。莊元當著她的麵說那句話,回家應該需要跪搓衣板。
到了村口,我回頭再看一眼。繁花依然錦簇,綠樹依舊成蔭。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何其和諧,何其安定。隻不過這一切都不是我的,再美好也沒用。趙昀騫道:“你說你不恨他,最後的話卻絲毫沒留情麵。”
我十分淡然:“我不恨他,不代表我不怨他。他是我最依賴的人,卻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放開了我的手。人和人之間再深的感情也有崩塌的時候。不留情麵,斷得幹脆一些,對我對他都好。”我抬頭對他笑一笑,“方才的事,謝了。”
他語氣不鹹不淡:“舉手之勞。”
玉佩回到趙昀騫手中,代表我的任務就此結束,之後隻需等著飛升。回去的路上,他一臉平靜地走在我身邊,沒有再問什麽。
這個世子雖然有些傲慢,內心還是頗善良的。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人護著的時候,今日卻居然被他護了兩次。他方才大戰劉翠兒的英姿,簡直可以名留青史。
最狼狽的時候得他出手相救,我心中不由得生出兩分親切感。看來司命仙君給我的也不完全是苦差。
想起昨日的事,我忍不住問:“世子先前為何會被山賊找麻煩?”
他淡淡看我一眼,輕飄飄道:“昨日我帶瑾嫣去客棧聊天,他們出手調戲。我不小心給他們每人潑了一碗湯。”
我張嘴啞口無言,感歎道:“還好世子你有帶侍衛的習慣。”不然這種傲慢的性子總有一天會被人圍毆致死。
他顯然理解錯了我的意思:“區區山賊,我根本沒放在眼裏。”
我心中默默道,你的武功如此厲害,自然不需要將山賊放在眼裏,那些侍衛比較可憐。趙昀騫淡淡瞟我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惹的事,卻要侍衛拚命,有些過分。”
這是明擺著的,我點點頭。他冷笑道:“他們看似很賣力,實際上根本不是。入府時他們個個都是絕世高手,來到我身邊卻像軟腳蟹,在背地裏說不定也盼著我死。”
為何他會有如此可怕的想法。我道:“怎麽會呢,我覺得你這個人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