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章
六千年繾綣流年,一夜碾作泣血夢魘。
輪回台前她白衣颯颯,輕輕一躍,前塵往事紛飛,化成苦澀的一滴淚。
原以為的背叛是愛情無法言表,而深情款款卻暗藏欺騙和陷阱。
誰應了誰的劫,誰又成了誰的執念。
卯時。長安城西。
我躲在牆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天還沒完全亮,街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大風掃過,卷起兩三片落葉,貼著屋角快速擦過。趙昀騫一動不動地站在後街中央,如同一塊木頭。
我從懷裏摸出兩個熱乎乎的包子,淡定地啃著。
旁邊突然出現一隻麵色蒼白、舌頭過丈的大頭鬼,步履蹣跚地朝他接近。我低低咒罵一聲,趕緊丟掉手中的包子,捏起法訣劈一道雷在它旁邊。它愣了一愣,猛然加快步速,伸手往趙昀騫襲去。我立刻飛身衝向前,一腳踢在那大頭鬼身上,反手給它打上一道符。它驚恐地尖叫了一聲,迅速轉身逃跑,一頭撞進牆壁,消失不見。
我鬆一口氣,整整衣袖回頭。趙昀騫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凡人看不見鬼魂。我幹幹一笑道:“方才看到一隻碩大的蝙蝠在公子身後,似乎準備偷襲,我一時情急,隻好將它踹到後巷去。”
他默默瞧向後巷,再默默瞧了我片刻,開口道:“姑娘好身手,那蝙蝠我還沒瞧見,就被你踢飛了。”
我幹咳一聲,裝出謙虛的模樣:“哪裏的話,希望沒嚇著你。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說完迅速轉身,走了兩步,想起一件事,於是又回頭認真地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示意我有話直說。我咕嚕吞下一口唾沫,正色道:“公子,聽我一言。你八字奇輕,沒有日光的時候……還是不要出府比較好。”
天空是一片清澈的湛藍,如一望無際的闊海,分外透明。我坐在客棧裏頭,一邊盯著對麵的當鋪,一邊滋溜滋溜地吃著雲吞麵。小二眉開眼笑地站在我身前:“活神仙慢慢吃,若是覺得不夠,我再吩咐廚房做一些過來。”
我擺擺手口齒不清道:“夠了夠了。”他轉身笑嗬嗬地招呼別的客人。
對麵的當鋪門麵嶄新,牆上的對聯紅底金字,看著分外喜氣。當鋪掌櫃站在門口拱手,咧開嘴對著行人笑,模樣要多傻有多傻。
我咬一口雲吞,有些好笑地搖搖頭,當鋪還要招客,還真沒見過。
趙昀騫停留在當鋪柵欄前,和掌櫃低低地說著什麽話,片刻之後有些憂愁地往外走。我三口兩口把湯喝完,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麵上,拿起錢袋跟出去。
他的步履十分穩當,一路沒有停留,繞過一個賣燒餅的攤子,拐進了後巷。
我跟過去,貼著牆壁往裏麵瞄。去路被一堵斑駁的牆截住,除了竹竿和幾個破籮筐之外,半個人影也沒有。小風慢悠悠地溜過,我的心情如地上打轉的落葉,蕭條得很。
才第一天,第四個時辰,我就將人跟丟了,情何以堪。我憂愁地扶了扶額頭,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我全身雞皮疙瘩豎起來抖了一抖,幹笑著回頭:“公、公子,這麽巧啊……”
“一早上我們能遇到四次,確實很巧。”趙昀騫站在我身前,微抬著下巴,“你辛辛苦苦跟了我一路,有什麽要緊事?”
我抬手抹一把額上的冷汗,笑道:“公、公子說笑呢,我怎麽會在跟蹤你呢。我是清晨在這後巷丟了東西,現下回來尋而已……”
他眉峰動了一動:“卯時一刻我在長安城西的大街遇到你,辰時你躲在牆後啃包子,巳時你打著嗬欠咬冰糖葫蘆,現下你說在這裏丟了東西。姑娘,你丟的東西可真多。還是說,你丟的是活物,懂得四處亂跑?”
我笑得愈發難看。他往前踏一步,墨黑的雙眸陡然帶了淩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為什麽要跟蹤我。”
他的眼神中大有直接將我就地殺了的意思。我後退一步,欲哭無淚地在心中喊:司命仙君啊司命仙君,我這下要被你害死了。
我叫梓笙,今年二十歲,是個陰陽師。
陰陽師,顧名思義,就是可通陰陽兩界的人,因投胎時帶了未除幹淨的修為,轉世後依舊能看見鬼魂。我便是其中一個。
我的修為不高不低,平日多數幫人算算命,賺些銀兩過日子。看見別人被鬼纏身,也會好心出手治一治,在長安算小有名氣,附近的人稱我為活神仙。
這樣的日子原本安逸且滋潤,直到三日前。
那日,我在家中晃著腿吃瓜子,院子外突然出現一道強盛的仙氣。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門口,眉目慈祥地對我笑:“你就是梓笙?”
我連忙將瓜子丟下,深深作揖:“不知仙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仙君恕罪。”
“無需多禮。”他的語氣十分溫和,“老夫乃天庭掌凡人命數的司命仙君。此次下凡,是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堂堂司命仙君居然對我有事相求,我很惶恐。他將一幅畫卷遞到我跟前,微笑道:“此乃掌管鬼界的無傾冥君,多年前因觸犯天條而被罰落人間,這世為靖南王府中世子,凡名趙昀騫。”
我接過來打開。畫中的人穿著黑袍,黑發垂落,五官線條鋒利,眉目間有不怒而威的氣勢,負手站著,倨傲不言而喻。
司命仙君又道:“他身為冥主,身上修為深厚,引來許多鬼怪的覬覦,這些年來不被侵害,全靠一塊辟邪的玉佩。可這玉佩近日丟了,周遭的鬼怪都伺機行動。原本他一直待在王府也沒什麽,府中的龍氣能保他平安。可他最近為了尋那玉佩,頻頻出府,玉帝看得很是憂心,於是派老夫下凡,尋個普通的陰陽師去保護他。”
於是剛好就找到了本姑娘我。我嘿嘿一笑,準備拒絕。這件差事看上去不錯,實際上困難重重。趙昀騫此刻是塊肥豬肉,大小鬼怪必定搶著湧上去。稍有不慎,我的命丟了事小,冥君出差錯事大,這個黑鍋我背不起。
司命仙君似乎看出我的想法,態度愈加溫和:“事關重大,天庭也不會如此草率。兩日內,會有一位仙君下凡,你隻需配合仙君,完成任務即可。我與玉帝商量過,隻要你應承,幫你加一甲子修為;完成此事後,可直接升為散仙。”
多一個仙君,整個狀況立刻不一樣了。我沉吟片刻:“仙君放心,梓笙定當盡力保冥君周全。”
他滿意地點頭,將一顆丹藥放在我手中,交代了幾句,一揮衣袖,消失在原地。
我拿著丹藥和畫卷走回房間,靠在竹榻上又瞧了瞧那趙昀騫的模樣。早就聽說靖南王府中世子趙昀騫的模樣不錯,沒想到竟如此俊朗。
橫豎眼下沒什麽事,護他幾天又如何。頭上還頂著個仙君,出了事也不該我背黑鍋。我輕輕一笑,將丹藥拍進嘴中,仰頭咕嚕吞下。
起身占了一卦,卦象顯示趙昀騫將在三日後離開龍氣保護範圍。也就是說,我還能逍遙幾日。
我打個嗬欠入睡,做夢還看見自己穿著華麗的錦袍在天庭中來去的仙姿,袖蓄清風,飄逸淡然。天上掉下個好差事,我的運道還是很足的。
隻是那時候我並未想到,那冥君轉世之後竟命衰至此,一出門就會遇鬼;也沒想到,那仙君如此不靠譜,兩日之後依舊不見蹤影,害我一大早跟著趙昀騫在街上吃西北風。
此刻麵對著眼前冒著寒氣的臉,我的心如同被繩子吊在一座懸崖上,來回地蕩。我憶起司命仙君說過的話,斂了神色認真道:“世子,您這兩天,是不是丟了什麽東西?”
騙人其實是件頗容易的事。隻要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說--比如他覺得我在跟蹤他,我就直截了當地承認我在跟蹤他--他對我的防備就會少一些,也會比較容易相信我。
趙昀騫的眉毛往上一揚,等著我說下文。我在腦中組織好語言,一口氣道:“前兩日我在王府附近撿到一塊玉佩,拿去典當時,掌櫃告訴我,這是靖南王世子的東西。我問他如何才能找到您,他說這兩日您應該還會去當鋪,所以我才跟蹤您。”
這番話我自認為說得十分自然,趙昀騫的神色卻動了一動:“你既然知道我是世子,何不直接將玉佩還我,或是拿去王府。你在撒謊。”
“……因為我不確定您是世子。”我硬著頭皮繼續瞎掰,“我一個平頭百姓,即便去了王府,門衛也必定不會理。”
他懷疑的眼光打量我片刻,攤開掌心遞到我麵前:“現下你確定了。玉佩呢?”
我肅然道:“玉佩貴重,我怕路上有歹人行劫,所以先藏到了別處。世子給我些時間,兩日之內,我必定將玉佩送到王府。世子您看如何?”
我努力地咧開嘴角,裝得十分誠懇。他再瞧我片刻,收手道:“好,我在府中等你。”白皙的臉忽然又湊到我跟前,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別耍花樣,否則我就是翻遍整個長安,也會將你找出來。”
我嗬嗬一笑,嘴上說著“一定一定”,心中卻暗暗懊惱。
我上哪兒去給他找玉佩!
對我而言,“趙昀騫”這個名字,其實並不陌生。
我的算命攤子擺在月老廟前,不少女客求簽之後,都會順道找我測個字,看個麵相,問個姻緣。月老廟的廟祝就坐在對麵,時常會用不爽的眼神瞧我,然後揮手趕去桌麵上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