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章

“把孩子送到醫館去,讓大夫看看!”

“這得賠錢!無緣無故把人家孩子推下河去,賠錢!”

我說:“明明是我們救了這小孩兒,怎麽能青口白牙,硬說是我將他推下去的!”

“不是你推的你救什麽?”

我隻差沒有一口鮮血噴出來,這是……什麽歪理?

“我兒子受了這樣的驚嚇,要請神延醫!”

“對!要先請大夫看看,到底傷著沒有!”

“這孩子好端端的,哪兒傷著了?再說明明是我救的他……”

“這壞人還嘴硬!不賠錢請大夫也成,我們上衙門去!”

周圍的人都在叫:“押他去衙門!”

隻聽一片吵嚷聲:“去衙門!”

我怒了,去衙門就去衙門,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理總說得清。

我們這樣一堆人,吵吵鬧鬧走在街上本來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小孩兒的父母,抱著孩子一邊走一邊哭一邊說:“快來看看嗬……沒天理了……把孩子推到河裏去,還愣說是自己救了孩子。孩子可不會撒謊……”

於是我和阿渡隻差沒有成過街老鼠,賣菜的朝我們扔菜皮,路邊的閑人也往地上狠狠地啐一口唾沫。幸得阿渡身手好,那些扔菜皮的沒一個能扔到我們身上來,但越是這樣,我越是怒不可遏。

等進了萬年縣縣衙,我的火氣才稍微平了一點點,總會有說理的地方。再說這個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看上去還挺講究的。京兆尹轄下為長安、萬年二縣,取長安萬年之意,長安縣和萬年縣也因此並稱為天下首縣。升堂的時候威風八麵,先是衙役低聲喝威,然後萬年縣縣令才踱著步子出來,慢條斯理地落座,開始詢問原告被告姓名。

我這時才知道那對夫妻姓賈,就住在運河岸邊,以賣魚為生。問到我的時候,我自然謅了個假名,自稱叫“梁西”,平日在街上瞎逛,我都是用這個名字。隻是萬年縣縣令問我以何為業,我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旁邊的師爺看我的樣子,忍不住插話:“那便是無業遊民了?”

這倒也差不離,無業遊民,我便點了點頭。

萬年縣縣令聽完了那對夫妻的胡說八道,又問兩個小孩,兩個小孩異口同聲,說是我將哥哥推下去的。萬年縣縣令便不再問他們,轉而問我:“你識不識水性?”

“不識。”

萬年縣縣令便點了點頭,說道:“你無故推人下河,差點兒鬧出人命,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氣得跳腳:“我明明是看他掉到水裏,才去救他。我怎麽會把他推下去,我把他推下去做什麽?”

萬年縣縣令道:“你不識水性,卻去救他,如果不是你推他下去的,你為何要舍命救他?”

我說道:“救人之際,哪容得多想!我看他落到水中,便不假思索去救他,哪顧得上想自己識不識得水性!”

萬年縣縣令說道:“可見胡說八道!人本自私,最為惜命,你與他素不相識,又不識水性,卻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虛是什麽?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虛,既然心虛,那麽必是你推下去的無疑!”

我看著他身後“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太陽穴裏的青筋又開始緩緩地跳動。每跳一下,我就想著捋袖子打架。

萬年縣縣令見我無話可說,便道:“你無故推人下水,害得人家孩子受了不小的驚嚇,現在本縣判你賠賈家錢十吊,以撫他全家。”

我怒極反笑:“原來你就是這樣斷案的?”

萬年縣縣令慢吞吞地道:“你覺得本老爺斷得不公?”

“當然不公!青天朗朗,明明是我救了此人,你偏聽一麵之辭,卻不肯信我。”

“你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你推下去的,你有何人證物證?”

我看了看阿渡,說道:“這是阿渡,她看著我救人,最後也是她將我和孩子撈起來的。”

萬年縣縣令道:“那便叫他上前回話。”

我忍住一口氣,說道:“她不會說話。”

萬年縣縣令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啞巴!”他一笑我便知道要糟,果然阿渡“刷”地就拔出了金錯刀,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她,估計她早已經割下了那縣令的一雙耳朵。阿渡站在那裏,對那萬年縣縣令怒目而視,周圍的差役卻嗬斥起來:“公堂之上不得攜帶利刃!”

阿渡身形一動,並沒有掙開我的手,隻是刀尖已經如亂雪般輕點數下,旋即收手。她這一下子快如閃電,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萬年縣大案上那盒紅簽突然“啵”一聲輕響,爆裂開來,裏麵的紅簽散落一地,每支簽竟然都已經被劈成兩半。這簽筒裏起碼插著數十支簽,竟然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全都被阿渡的刀剖開來,而且每一支都是從正中劈開,不偏不倚。公堂上的眾人目瞪口呆,門外瞧熱鬧的老百姓起哄:“好戲法!”

門裏的差役卻曉得,這並不是戲法而是刀法。萬年縣縣令嚇得一張臉麵如土色,卻勉強鎮定:“來……來人!公堂之上,怎麽可以玩弄兵器!”

便有差役壯著膽子上前要奪阿渡的刀,我說道:“你們如果誰敢上前,她要割你們的耳朵我可不攔著。”

萬年縣縣令道:“這裏是堂堂的萬年縣衙,你們這樣莫不是要造反?”

我說道:“大人,你冤枉我了。”

萬年縣縣令道:“不想造反便快將刀子交出……”他話音未落,阿渡瞪了他一眼,他便改口道,“快將刀子收起來!”

阿渡把金錯刀插回腰間,我想今天我們的禍可闖大了,就是不知該怎麽收場。

萬年縣縣令看阿渡把刀收起來了,似乎安心了一點兒,對著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便走下堂來,悄悄地問我:“兩位英難身手了得,不知道投效在哪位大人府上?”

我沒大聽懂,朝他翻了個白眼:“說明白點!”

師爺耐著性子,壓低聲音:“我們大人的意思是,兩位的身手一看就不同凡響,不知道兩位是替哪位大人辦事的?”

這下我樂了,原來這萬年縣縣令也是欺軟怕硬,我們這麽一鬧,他竟然以為我們大有來頭,八成以為我們是權貴府中養著的遊俠兒。我琢磨了一會兒,報李承鄞的名字吧,這個縣丞肯定不相信。我靈機一動,有了!

我悄悄告訴他:“我家大人,是金吾將軍裴照。”

師爺一臉的恍然大悟,甚至背過身子,暗暗朝我拱了拱手,低聲道:“原來是裴大人手下的羽林郎,怪不得如此了得。”

羽林郎那群混蛋,我才不會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呢!不過這話眼下可不能說,中原有句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

師爺走回案後去,附在縣令耳邊嘰裏咕嚕說了一通。

萬年縣縣令的臉色隱隱變得難看起來,最後將驚堂木一拍:“既然是金吾將軍的人奉命行事,那麽有請裴將軍來此,做個公證吧!”

我身子一歪,沒想到縣令會來這麽一招,心想要是裴照今日當值東宮,這事可真鬧大了。他如果不來,或者遣個不知道根底的人來,我可慘了,難道說真要在這公堂上打一架,而後逃之夭夭?

後來裴照告訴我,我才知道,萬年縣縣令雖然隻是七品官兒,可是因為是天子腳下皇城根前,乃是個最棘手不過的差事。能當這差事的人,都是所謂最滑頭的能吏。萬年縣縣令被我們這樣一鬧,收不了場,聽說我是裴照的人,索性命人去請裴照。官場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哪怕裴照給我講上半晌,我也想不明白。

湊巧今天裴照沒有當值,一請竟然還真的請來了。

今天裴照沒穿甲胄,隻是一身武官的製袍。我從來沒有看他穿成這樣,我從前和他也就是打過幾次照麵而已,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東宮當值,穿著輕甲。所以他走進來的時候,我都沒大認得出來他。因為他的樣子跟平常太不一樣了,斯文得像個翩翩書生似的。

他見著我和阿渡,倒是一點兒也不動聲色。萬年縣縣令早就從座位上迎下來,滿臉堆笑:“驚動將軍,實在是萬不得已。”

“聽說我的人將一個無辜孩子推下河去,我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

“是是!將軍請上座!”

“這裏是萬年縣縣衙,還是請你繼續審案,本將軍旁聽就好。”

“是是!”

萬年縣縣令將原告被告又從頭問了一遍。

我覺得真真無趣。

尤其聽那縣丞說道:“人本自私,最為惜命,你與他素不相識,又不識水性,卻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虛是什麽?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虛,既然心虛,那麽必是你推下去的無疑!”

我再次朝他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最後還是那倆孩子一口咬定是我把人推下水,而我則斷然否認。

萬年縣縣令故意為難地問裴照:“裴將軍,您看……”

裴照道:“我可否問那孩子幾句話。”

萬年縣縣令道:“將軍請便!”

裴照便道:“還請大人將那小女孩先帶到後堂去,給她果餅吃,等我問完她哥哥,再教她出來。”

萬年縣縣令自然連聲答應,等小女孩被帶走,裴照便問那落水的孩子:“你適才說,你蹲在水邊玩水,結果這人將你推落河中。”

那孩子並不膽怯,隻說:“是。”

“那她是從背後推你?”

“是啊。”

“既然她是從背後將你推下河,你背後又沒有眼睛,怎麽知道是她推的你而不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