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章
稀罕的禮物,什麽東西是稀罕的禮物呢?
我苦思冥想。
最後我鄭重地選了一副高昌進貢的弓箭,兩盒玉石棋子,幾對抓著玩兒的骨拐,還有擺夷進貢的西番蓮酒。永娘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
“呃……這些都是我覺得挺稀罕的好東西。”我瞧了瞧永娘的臉色,“你覺得不好麽?”
永娘呼了一口氣,說道:“還是讓奴婢替太子妃選幾樣禮物吧。”
永娘最後選的禮物我也看過了,什麽和闐玉鑲金跳脫、赤金點翠步搖、紅寶缺月珊瑚釵、螭龍嵌珠項圈……然後還有什麽燕脂膏茉莉粉,不是金燦燦就是香噴噴。我委實不覺得這些東西是稀罕的好東西,但永娘很有把握地說:“趙良娣一定會明白太子妃的一片苦心。”
不過跟趙良娣的這次見麵,我還是挺期待的。我就見過趙良娣一次,是我被冊立為太子妃後的第二天,她晉封了良娣,按大禮來參拜我。我對她的全部印象就是一個穿著鞠衣的女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向我行禮,因為隔得太遠,我都沒看清楚她長得什麽樣子。
不過李承鄞是真喜歡她。聽說他原本不肯娶我,是皇後答允他,冊我為太子妃,他便可以立趙良娣為良娣,於是我便成了那個最討厭的人。李承鄞總擔心我欺負了趙良娣,所以平日不讓她到我殿裏來,更不許我到她住的院子裏去。不知道他聽誰說的,說西涼女子生性善妒,還會施法術放蠱害人,所以平常同他吵架,隻要我一提趙良娣,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起來,唯恐我真的去加害趙良娣。
有時候我真有點兒嫉妒趙良娣,倒不是嫉妒她別的,就是嫉妒有人對她這樣好。我在上京舉目無親,孤苦無依,永娘雖然對我好,可我又不愛同她說話,有些話便說了她也不會懂。
比如我們西涼的夜裏,縱馬一口氣跑到大漠深處,風吹過芨芨草,發出“沙啦沙啦”的聲音。而藍得發紫的夜幕那樣低,那樣清,那樣潤,像葡萄凍子似的,酸涼酸涼的,抿一抿,就能抿到嘴角裏。永娘都沒有見過葡萄,她怎麽會曉得葡萄凍子是什麽樣子。阿渡雖然明白我的話,可是我說得再熱鬧,她也頂多隻是靜靜地瞧著我。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格外想家,想我熱熱鬧鬧的西涼。我越想西涼,就越討厭這冷冷清清的東宮。
我去見趙良娣是個晴朗的下午,永娘陪著我,身後跟著十二對宮娥,有人提著熏爐,有人打著翟扇,有人捧著那些裝禮物的錦匣。我們這樣的行列走在東宮,非常的引人注目。到了趙良娣住的院子裏,她大約早就聽人說我要來了,所以大開了中門,立在台階下等我。
她院子裏種了一株很香的枸橘樹,結了一樹綠綠的小橘子,像是無數隻小燈籠。我從前沒有見過,覺得很好玩,扭著脖子去看。這麽一分神,我沒留意腳下,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啪”地就摔了一跤。
雖然三年來我苦心練習,可是還是經常踩到自己的裙子。這下子摔得太狼狽,趙良娣連忙迎上來攙我:“姐姐!姐姐沒事吧?”
其實我比她還要小兩歲……不過被她扶起來我還在齜牙咧嘴,太疼了簡直。
趙良娣一直將我攙入殿中,然後命侍兒去沏茶。
我剛才那一下真的摔狠了,坐在胡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動一下就抽抽地疼。
永娘趁機命人呈上了那些禮物,趙良娣離座又對我行禮:“謝姐姐賞賜,妹妹愧不敢受。”
我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好在有永娘,她一手攙起了趙良娣:“良娣請起,其實太子妃一直想來看望良娣,隻是不得機會。這次皇後命人接了緒娘入宮,太子妃擔心良娣這裏失了照應,所以今日特意過來。這幾樣禮物,是太子妃精心挑選,雖然鄙薄一些,不過是略表心意罷了。日後良娣如果缺什麽,隻管吩咐人去取,在這東宮,太子妃視良娣為左膀右臂,萬望良娣不要覺得生分才好。”
趙良娣道:“姐姐一片關愛之心,妹妹明白。”
老實說,她們說的話我半懂不懂,隻覺得氣悶得緊。不過趙良娣倒不像我想的那樣漂亮,但是她人很和氣,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我雖然並不喜歡她,但也覺得沒辦法很討厭她。
我在趙良娣的院子裏坐了一下午,聽趙良娣和永娘說話。永娘似乎很讓趙良娣喜歡,她說的話一套一套的,聽得趙良娣掩袖而笑,然後趙良娣還誇我,誇我有這樣得力的女官。
從趙良娣的院子裏出來,我遇上了裴照。他今天當值,領著羽林軍正從直房裏出來,看到我前呼後擁從趙良娣的院子裏出來,他顯得很驚訝似的,不過他沒說什麽,因為有甲胄在身,隻是拱手為禮:“末將參見太子妃。”
“免禮。”
想到上次幸虧他出手相救,我不禁生了感激之情:“裴將軍,那天晚上多謝你啊!”不然我非被那群混蛋追死不可,雖然大不了再打一架好脫身,可那幫混蛋全是東宮的羽林郎,萬一打完架他們記仇,發現我竟然是太子妃,那可大大的不妙。
裴照卻不動聲色:“太子妃說什麽,末將不明白。”
我還沒來得及再跟他多說幾句話,已經被永娘拉走了。回到殿中永娘才教訓我:“男女授受不親,太子妃不宜與金吾將軍來往。”
男女授受不親,如果永娘知道我溜出去的時候,常常跟男人吃酒劃拳聽曲打架,一定會嚇得暈過去吧。
我的大腿摔青了一大塊,阿渡替我敷上了金創藥。我又想偷偷溜出去玩兒,因為書終於抄完了。不過永娘最近看得緊,我打算夜深人靜再出去。可是沒能成功,因為這天晚上李承鄞突然來了。
他從來沒有晚上到我這裏來過,所以誰都沒提防,永娘已經回房睡了,值夜的宮娥也偷懶在打盹,我和阿渡兩人在打葉子牌,誰輸了誰就吃橘子。阿渡連和了四把,害我連吃了四個大橘子,胃裏直泛酸水,就在這時候李承鄞突然來了。
根據當初我在冊立大典前死記硬背的那一套,他來之前我這裏應該準備奉迎,從備的衣物,熏被用的熏香,爐裏掩的安息香,夜裏備的茶水,第二日漱口的浸汁……都是有條例有名錄寫得清清楚楚的。但那是女官的事,我隻要督促她們做好就行了。問題是李承鄞從來沒在夜裏來過,於是從我到永娘到所有人,大家都漸漸鬆懈了,底下人更是偷懶,再沒人按那條條框框去一絲不苟地預備。所以當他走進來的時候,隻有我和阿渡坐在桌前,興高采烈地打葉子牌。
我正抓了一手好牌,突然看到李承鄞,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放下牌後又抬頭看了一眼。咦,還真是李承鄞!
阿渡站起來,每次李承鄞來都免不了要和我吵架,有幾次我們還差點打起來,所以他一進來,她就按著腰裏的金錯刀,滿臉警惕地盯著他。
李承鄞仍舊像平日那樣板著一張臉,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我不知道他要幹嗎,隻好呆呆看著他。
他似乎一肚子氣沒處發,冷冷道:“脫靴!”
這時候值夜的宮娥也醒了,見到李承鄞竟然坐在這裏,頓時活像見到鬼似的,聽得他這麽一說,才醒悟過來,連忙上前來替他脫靴子。誰知李承鄞抬腿就踹了她一記窩心腳:“叫你主子來!”
她主子再沒旁人,起碼她在這殿裏名義上的主子,應該是我。
我把那宮娥扶起來,然後拍桌子:“你怎麽能踹人?”
“我就踹了!我還要踹你呢!”
阿渡“刷”一聲就拔出了金錯刀,我冷冷地問:“你又是來和我吵架的?”
他突然笑了笑:“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是來這兒睡覺的。”
然後他指了指阿渡:“出去!”
我不知道他想幹嗎,不過瞧他來意不善,這樣一鬧騰,驚動了不少人。睡著的人全醒了,包括永娘。永娘見他深夜來了,不由得又驚又喜,驚的是他一臉怒容,喜麽,估計永娘覺得他來我這裏就是好事,哪怕是專程來和我吵架的。
永娘一來氣氛就沒那麽劍拔弩張了,她安排人打點茶水、洗漱、寢衣……所有人一陣忙,亂排場多得不得了。我被一堆人圍著七手八腳地梳洗了一番,然後換上了寢衣,等我出來的時候永娘正拉阿渡走,本來阿渡不肯走,永娘附在她耳邊不曉得說了句什麽,阿渡就紅著臉乖乖跟她走了。總之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殿裏突然就隻剩下我和李承鄞了。
我從來沒有穿著寢衣獨個兒呆在一個男人麵前,我覺得怪冷的,而且剛才那一番折騰也累著我了。我打了個嗬欠,上床拉過被子就睡了。
至於李承鄞睡不睡,那才不是我操心的事情呢。
不過我知道後來李承鄞也上床來睡了,因為隻有一條被子,他狠狠地踢了我一下子:“你過去點兒!”
我都快要睡著了,又被他踢醒了。
我快睡著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好,所以我沒跟他吵架,還讓了一半被子給他。他裹著被子,背對著我,很快就睡著了。
那天晚上我沒怎麽睡好,因為李承鄞總是翻身,而我又不習慣跟人睡一條被子,半夜他把被子拉過去,害我被凍醒,我隻好踹了他一腳又把被子拉回來。我們在半夜為了被子又吵了一架,他氣得說:“要不是瑟瑟勸我,我才不會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