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5章

我推推鍾於:“他不就是你收養的那隻小狐妖嗎?”

鍾於眼睛一彎,笑而不答。我想起當日遭遇天劫之時,小狐妖曾闖入我家,追問鍾於何時何地,彼時一頭霧水,現在看來,大概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了。

掐指一算,此地果然就是婆羅山下的沈家村。

真奇怪,他們兩人到底在玩什麽把戲?這麽個窮村子有什麽東西是值得一個半仙、一個狐妖,外加一位被脅迫的美人--我,來處理的?

小狐妖走進每戶人家,仿佛在尋找什麽,但都很快退了出來。隨著沒找過的人家越來越少,他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焦慮,而與之完全相反的則是--鍾於笑得越來越猥瑣。

我瞪他一眼,無聲詢問:他在找什麽?

鍾於眨眨眼睛:你猜?

哼,我就知道這個無恥之徒不把別人的胃口吊個死去活來是不會罷休的,當即氣惱,也不再問了,全神貫注地看。

小狐妖將整個村子大概七十餘戶人家全都找了個遍,目光突然一掃,朝我和鍾於的方向看來。那陰冷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割在我身上,嚇得我當即“啊”了一聲。

此聲一出,結界即破。

鍾於望著我,搖頭歎了口氣:“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而在他的歎息聲裏,小狐妖飛身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急聲道:“為什麽沒有?為什麽?你告訴我是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的!為什麽沒有?”

鍾於笑道:“年輕人就是容易激動,有話好好說嘛……”

小狐妖氣得臉都白了:“姓鍾的,別跟我耍花樣,不要以為我一直忍你你就……”話還沒說完,鍾於的眉毛輕輕一挑,目光落至他手上,緩緩道:“你好像忘記了,我這件裘子,可是用你母親的……”

小狐妖頓時像被火燒到一樣的把手鬆開了。

鍾於整整領子,笑眯眯道:“這就對了嘛,都說了年輕人不要太衝動,踩到花花草草沒什麽,揪著母親的遺體可是大不孝啊大不孝。”

看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我都有替小狐妖上前掐死他的衝動。這個人類,果然是個禍害!

但小狐妖明顯比我沉穩得多,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很快就鎮定下來,陰沉著臉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引我來此,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鍾於笑吟吟地道:“你真的全部都找過了麽?”

小狐妖冷哼:“難道你剛才不是親眼看著我找的?”

鍾於放開我,朝其中一間屋子慢慢地走了過去:“這裏也找過了嗎?”

“廢話,我當然找--”聲音戛然而止,小狐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飛躥過去。我出於看熱鬧的心理,當然也不甘落於其後,連忙也跟過去湊到門邊往裏看。

泥牆、茅屋、紙窗、草席--為什麽映入眼睛的一切都是這麽的簡陋與貧窮?我皺了下眉,然後才留意到灶邊有個農婦正在生火,由於光線陰暗的緣故,她又穿著灰衣,因此若非火光跳起,映亮了些,還真看不出那裏有人。等再看得仔細了些後,我突被某事嚇到,剛待尖叫,一隻手已伸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巴:“噤聲。”

我滿是疑惑地回頭看向那兩人。

小狐妖的目光一直膠凝在農婦身上,神色複雜。鍾於則低聲道:“你現在明白了?”

小狐妖道:“這農婦懷的是個空胎。”

“沒錯,因為轉世的嬰魂還沒來。”

“為什麽到現在都沒來?”

鍾於摸了摸鼻子:“這個嘛,當然是有原因的……”

“有什麽原因?”

“不好說啊……”

“為什麽不好說?”

“因為中途出了點小小的偏差……”

“出了什麽……”

“停!”我大吼一聲,“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一個賣關子,一個打沙缸!就隻把我給蒙在鼓裏,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狐妖怔怔地看著我,鍾於也望著我,兩人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我正在納悶他們為什麽露出這麽奇怪的表情時,身後有人發出一聲尖叫,然後砰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連忙轉身,就見那農婦已倒在了地上。

這……是啥子情況?

【三】

“現在怎麽辦?”在將那名農婦搬上木床,她卻依舊昏闕,而且連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之後,我束手無策,隻好轉頭問在場的另外兩個人。

小狐妖依舊保持著原來那種呆呆的樣子望著我,像被定身了一般。

而鍾於,則招牌性的眼睛一彎,我忙道:“停!你別再笑了,你一笑,我心裏就發毛。你快點說,怎麽辦?”

“這農婦被你剛才的吼聲驚到,氣岔攻心,現在是神仙也難救嘍。”

什麽?我隻是喊了一聲而已,就把人給嚇死了?有沒有搞錯,還有這麽離譜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啊……”

鍾於道:“我沒說你是故意的。”

“那我我我怎麽辦?”

“區區人類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他說得極為輕描淡寫,而我轉念一想,對啊,人類而已嘛,死就死吧,世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我幹嗎要這麽擔慮?正當我覺得自己想開了,可以放下心時,石化狀態的小狐妖突然開口道:“不行!”

“什麽?”

“你必須把她救活!”

“為什麽?”

“因為是你嚇死了她。”

“我幹嗎要去救區區一個人類?”我把腰一插,揚起下巴做出一副高姿態來,“怎麽你不服氣?你要跟我動手嗎?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姐姐我可是修煉了千年……”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空中突然躥起一團火焰,朝我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我始料未及,待想逃時已來不及,正好被火焰擊中,於是……

……

半炷香時間後,我坐在茅屋一角,一邊對著昆侖鏡用白玉龍角梳梳頭一邊流淚:“嗚嗚嗚嗚嗚嗚……我的眉毛……我的頭發……嗚嗚嗚嗚……”

鍾於站在一旁歎氣,“誰叫你招惹那個小魔王的。別哭了,我都把我的寶貝借給你了。”

“可是……被燒掉的頭發和眉毛也回不來了啊……”我說到痛處,哇哇大哭。

剛才那團狐火,燒掉了我的三根頭發,兩根眉毛。我……我……我好恨……

對比我的號啕大哭,小狐妖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站在農婦床前,臉色越來越蒼白,讓我覺得他隨時都會倒下去。乖乖,這農婦和他到底有什麽淵源?他簡直比死了親媽還難受。

我一邊梳頭一邊偷偷看他,不料他突地轉身,目光與我撞個正著,我心中一緊,正想調轉視線,他卻突然走過來,然後雙膝一屈,就此跪倒。

我吃驚道:“你你你幹嗎?別以為你你你給我下跪,我就原諒你燒掉我的頭發和眉毛!”

“求你救救她。”他抬起頭,巴掌大的臉,眼睛格外深黑。

內心深處頓時像被什麽東西挖了一下,我不自然地別開臉,道:“你你你別強人所難了。我我我不會救人……”

小狐妖開始磕頭,砰砰砰,一下一下,都像用錐子在我心頭敲。

其實,作為一個妖精,我素來薄情,正如鍾於所說的那樣,我自私自利,沒同情心沒愛心更沒善心,本來能夠成仙的機會,也因為我不肯救人而失去了。

可此刻,小狐妖跪在我麵前,拚命地、毫不怕疼似的磕著頭,卻讓我覺得好不安,好難受,就像鍾於抓住了我的絲帶拚命在拉扯揉搓一樣。無法承受那種痛苦,我隻好伸手扣住小狐妖的肩膀,正色道:“為什麽你要向我求助?明明你自己也法術不弱,而且,這屋裏還有個法力更強大的人類在,你為什麽不求他,偏要求我?”

鍾於又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當然是……因為隻有你才能救她嘍。”

我橫他一眼:“你不會又想說,這是我成仙的機會吧?”

鍾於深深地看我一眼,忽然一本正經地道:“笨小桃,果然是什麽都忘了啊……就算你真的忘了,難道以你現在的道行,看不破這婦人的生死劫究竟緣何而來麽?”

他話中有話,我不由得定睛朝農婦看去,細細一看,見那農婦腹中雖是空的,但卻有根極淡的線盤踞在子宮處,然後朝外蔓延,順著線頭掠過去,卻赫然發現--那線的另一頭,竟然係在我的手上。

我嚇一大跳,下意識就想去扯那條線,卻被鍾於一把按住:“不能扯!”

“為什麽?”

“扯了,她死,你也活不得了!”

“啥?”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正一頭霧水時,鍾於的袖子裏突然飛出一把拂塵,同時鼻間聞到很好聞的一種香氣,“桃姬,還不醒來!”

伴隨著這麽一句話,身後有股強大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踉蹌地向前撲倒,然後就一頭跌進了農婦的肚子裏。

“喂!有沒有搞錯……”

我沒來得及喊完,因為突然間,整個世界就變黑了,周遭的一切都不複存在,隻有一條極淺極淡的絲線,依舊聯係在我的手上,線的那一頭,是無盡黑暗。

線上傳來某種特殊的感應,仿佛在告訴我,隻要順著它往前走,就可以知道答案,於是我怯怯地抬腳往前走。

就在行走的過程中,耳旁依稀傳來一些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晚生方鍾,見過陶小姐。”

依舊是黑暗世界,卻因這一句話,而拉扯出數道光圈,圈內,是誰家的青衫少年,誤驚了坐在寺廟後院裏的小姐,小姐連忙抬扇,滿麵羞澀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