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午夜夢回

有時候在半夜裏醒來,曼莉莎會以為自己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裏。她以為自己的右邊還是擺著那一隻桌燈,每次伸手想把燈打開,都撲了個空。到這個時候才會清醒過來,然後意識到,她已經不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了。

原來的房子她住了快八年,幾乎是一結婚就搬進去了。曼莉莎不知道自己對那個地方是不是還有留戀,不過她卻是決心要斬斷對過去的執著。搬家時,除了必要的衣物跟日常用品之外,她一樣東西都沒有帶走。

然後,帶著柯萊恩來到西雅圖,這個陌生的城市。一切重頭開始,自己找房子、裝潢本來就是她的本行、安頓柯萊恩的教育問題,這樣忙了一個月,總算弄出一個有模有樣的家。

沈靜的夜裏,聞到新漆油漆的味道,有點刺鼻。曼莉莎在黑暗中緩緩坐起身來,看著這張空蕩蕩的床。

這是她唯一習慣的事情,她總是一個人睡。

前夫與她同床共枕的時間少之又少,她從來就沒有感受過在睡夢中被擁抱的感覺。有時候,隻是希望有個溫熱的身軀可以在旁邊,汲取一點溫暖,但他總是吝於給她任何東西。

不想再想了,接受朋友的邀約,來到與東岸故鄉相隔數千裏遠的西岸生活,不就是為了忘記過去那段等待、付出,卻沒有回報的日子?曼莉莎起身,到廚房倒了杯水喝。

開了廚房的小燈,曼莉莎環視著新家。不大不小,兩個人住剛剛好。多虧了威爾和莉莉幫她找到這麽好的房子。客廳的裝潢剛剛完成,還有幾個小地方需要修整。曼莉莎很滿意這種全盤掌控的感覺,她喜歡室內設計,喜歡在一個完全空白的空間裏,盡情揮灑自己的創意。

曼莉莎總是喜歡看著設計平麵圖,然後開始想象自己在這麽一個空間裏,會是什麽樣子。所有的家具、裝飾品、日常生活用品,再一一加上去。從無到有,從一個沒有人味的空間,變成充滿情調的居所。

曼莉莎看著自己設計的客廳,一邊想著有沒有什麽缺失之處,一邊輕輕撥開窗簾,讓月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

西雅圖的不眠夜,像星河一樣流泄在眼前。就是因為這個夜景,讓她馬上愛上這個作落在半山腰的房子。看著城市中的燈光閃閃,迷炫地誘惑著她的視覺神經。曼莉莎想,或許她會愛上這個城市,或許這個地方可以讓她忘掉很多東西。

想著想著,手一滑,手上的水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破碎的玻璃和水珠飛濺四射,曼莉莎嚇了一跳,趕忙跳開,幸而碎片並沒有砸到腳。月光下流泄的水珠晶瑩剔透,慢慢地在地板上蔓延開來。曼莉莎拿了抹布,把地上的水連同碎玻璃一起掃進垃圾桶。

“媽媽,發生什麽事了?”

黑暗中忽然出現一張蒼白的小臉,曼莉莎趕緊阻止他:“別過來,柯萊恩!”

“怎麽了?”柯萊恩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邊打哈欠邊說。

“媽媽剛才不小心打破水杯了,地上都是玻璃,你小心一點,不要過來。”

“我來幫忙…”柯萊恩說著就要走過來,稍微清醒的眼神變得很認真。

“別過來,柯萊恩,我自己弄就好了。”曼莉莎趕忙說:“你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真的可以嗎?”柯萊恩眨眨眼睛說。

“沒問題的,別把你老媽想得這麽脆弱,好不好?”曼莉莎笑著說,將大部分的玻璃碎片都丟進了垃圾桶。“好了,快去睡吧!否則你這個小懶豬又起不了床。”

“我才沒有呢!”小男孩認真地抗議,雙頰微微轉紅。

“我知道,那我叫第一聲就要起來,不可以賴床喔!”

“好…好啦!”柯萊恩有點沒信心地應答,接著擔憂地看了曼莉莎一眼,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裏。

看著柯萊恩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曼莉莎忍不住輕歎一口氣。那孩子才七歲,卻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天真與快樂,反倒顯得早熟、憂慮。尤其是他們搬到西雅圖之後,柯萊恩想要保護她的意圖變得更強烈了。年紀小,個子也小的他,竟然事事都要幫忙,就怕自己的母親出事。

她怎麽會有像這樣的孩子呢?這麽聽話、懂事,老成得令她感到心酸。她能擁有像柯萊恩這樣的孩子,是多麽幸運,但卻同時又對塑造出他這種早熟個性的狀況感到內疚。是自己的錯嗎?曼莉莎不禁這樣想,是因為從小看到父母間的冷淡,讓這孩子變成這個樣子嗎?

雖然曼莉莎想給柯萊恩完整的愛,但或許這個婚姻從頭到尾就是錯誤的,他們不該結婚,那隻是讓兩個人更痛苦,還製造出一個不快樂的孩子。她不知道戴蒙是怎麽想的,但是對於柯萊恩,曼莉莎一直有一種憐惜與歉疚的感情。

尤其是在她剛離婚的時候,柯萊恩去和父親見最後一麵。回來之後,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仰起小臉看著她:“我跟爸爸說好了,從此以後,要由我來保護媽媽。”

那一瞬間,曼莉莎激動得抱著柯萊恩放聲大哭,她什麽都沒有給柯萊恩,但這孩子卻是這麽堅定地守在她的身邊。

“對不起,柯萊恩,對不起…”曼莉莎那時隻能哭著對柯萊恩道歉,不能自己。

那是離婚以後第一次哭泣,她哀悼的,或許是自己已死的婚姻與愛情,還有對孩子的歉意。

她隻想,她什麽都不要了,隻想陪著孩子長大。他的父親沒有辦法在身邊,那麽她就要給孩子雙倍的愛。

離開那裏也好,雖然她不知道戴蒙為什麽急著要把她母子倆送出城,事實上他不是這麽無情無義的人。但離開那個有前夫的影子的城市,或許能讓她更快忘記過去的不愉快。

拿了掃把,將地上殘餘的玻璃碎片清幹淨。寒冷的夜風從窗戶的縫隙吹了進來,讓曼莉莎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將窗戶關好,拉上窗簾,心中卻浮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曼莉莎忍不住撫摸一下起雞皮疙瘩的裸臂,望了一眼垃圾桶理的玻璃碎片。到底是發生什麽事,讓她這樣心神不寧?她呆望著黑夜,沈思起來。

“小懶豬,起床!”

床上的小人隻是動了一下,接著又翻身睡著了。曼莉莎微微一笑,應試把蓋在柯萊恩臉上的棉被扯下來。“起床了,你忘了昨天晚上答應的事情嗎?柯萊恩。”

這一句話起了點作用,柯萊恩有點不甘願地做起來,揉揉睡眼惺忪的小眼睛。“媽媽,早安。”

“快點梳洗一下,早餐準備得差不多了。”曼莉莎在柯萊恩的小臉上親一下。

十五分鍾後,穿戴整齊的柯萊恩出現在廚房餐桌前。柯萊恩雖然年紀小,但很早就學會怎麽照顧自己,製服穿得好好的,頭發也梳得整齊,隻是表情仍有點散漫,恐怕是還沒有完全清醒吧!

柯萊恩每一樣事情都可以自己打理得好好的,但就是容易賴床,每天早上曼莉莎都要跟他來個起床號大戰。不過或許是因為環境的改變,讓柯萊恩有了一點責任感,最近早上要叫他起床變得容易多了。

曼莉莎倒了杯冰牛奶,然後出其不意地貼上柯萊恩蒼白的臉頰。

“哇!”小男孩嚇了一跳,差點跌下椅子。

“醒了吧!”曼莉莎笑著說:“快吃東西,不然我們都要遲到了。”

確實是醒了大半,不過柯萊恩揉揉冰透的臉頰,用有些怨恨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母親。

“柯萊恩,上新學校已經兩個星期了,怎麽樣呢?”邊吃早餐,曼莉莎象是有意無意地問,但其實眼神緊盯著柯萊恩的表情。

“很好呀!”柯萊恩說:“這裏沒有以前的學校這麽嚴格。”

以前曼莉莎跟戴蒙決定讓柯萊恩念私立貴族學校,並不是為了要炫耀身份,或是想培養菁英,隻是因為那所學校的管理跟防衛比較嚴格。戴蒙特殊的工作背景讓他們格外擔心孩子遭到綁架,那個時候柯萊恩每天都有專車、保鏢送他上下學,學校嚴格限製他們的行動,回到家也不能隨心所欲,彷彿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牢籠裏一樣。

曼莉莎有時候真替柯萊恩感到難過,但她自己也是這樣成長的,為了他的安全,不得不這麽做。

“你比較喜歡這樣嗎?柯萊恩。”

“是…還好啦!”小男孩的臉上沒有顯露太多表情。

看著柯萊恩與戴蒙神似的灰色眼睛,曼莉莎忽然有點恍惚。他們是父子,不僅相貌像,個性也很像。兩個人都是悶葫蘆一個,心事、感覺都悶在心裏不說,外表看起來象是沒事,但實際上卻不是這麽回事。

這幾年來,曼莉莎一直試著了解戴蒙,但他卻不給她任何機會。或許,隻有他愛的那個女人,跟那幾個夥伴,才能真正貼近他的心吧!而曼莉莎悲哀地發現,自己竟被排除在外,即使她是他的妻。

曼莉莎也擔心,柯萊恩那種遺傳自父親的悶葫蘆個性,會對她隱瞞許多事情。“柯萊恩,學校真的沒事吧!老師怎麽樣?同學呢?”

“才兩個星期而已,我怎麽知道?”柯萊恩若無其事地說:“老師大部分都不錯,同學…還不是很熟啦!”

“喔。”她不知道有沒有問題,但總覺得柯萊恩好像在隱瞞些什麽。曼莉莎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擔憂,從以前就是這樣,她總是口拙得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出心裏的情感。

“時間快到了,你再不吃,我們真的要遲到了,媽媽。”反倒是柯萊恩冷靜地提醒了在發呆中的母親。

“真的?”曼莉莎回過神來,緊張地低頭看表:“完了,快點,要來不及了!”

看著母親慌張的樣子,柯萊恩一向淡然的小臉不禁偷偷露出一個微笑。

曼莉莎開車送柯萊恩到學校之後,急忙轉往市區,但不幸晚出門的她遇上小塞車,進入辦公室時差點要遲到。

“早,曼莉莎!”一大早就有這麽愉快又悅耳的聲音,除了她的合夥人莉莉之外,沒有別人了。

“早,莉莉。”曼莉莎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辦公桌上擺了好幾份設計圖跟一堆報告,讓人眼花*。

“差點就遲到!曼莉莎。怎麽,你家小少爺又賴床了?”說話的是莉莉的丈夫,威爾。威爾跟莉莉是曼莉莎的大學同窗,兩個人大學畢業以後就結婚,回到威爾的故鄉西雅圖工作。去年自己獨立出來,開了設計師事務所,他們一直都很欣賞曼莉莎的才華,因此力勸她合夥,一起工作。

“今天他沒賴床,倒是我自己拖拖拉拉的,又遇上塞車。”曼莉莎歎口氣。

“我就說嘛!你才剛搬來沒多久,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幹嘛又拿了一堆工作往自己身上攬?要做也要等一切都安頓下來再說吧?”威爾說著指指曼莉莎桌上一堆未完成的設計跟報告。

“沒關係,我喜歡做嘛!不然我掛名合夥人卻什麽都沒做,不是太奇怪了?”曼莉莎微笑。

“還說呢?最近都在熬夜趕圖,對不對?”莉莉一屁股坐在曼莉莎旁邊的辦公桌上,俯身看著她。

“你怎麽知道?”

“我前天打電話去你家,你不在,是柯萊恩接的。”莉莉撥撥自己一頭短發:“他說你最近一邊忙著新家的裝潢,還熬夜畫圖,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那個小叛徒。”曼莉莎無奈地撇撇嘴:“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有些工作真的來不及…”

“來不及可以請別人幫忙嘛!”威爾說:“我請的助理是做什麽的?你東西都沒給他做,我看吉米好可憐。”

一旁一個小麥色頭發的年輕人象是附和威爾的話一樣猛點頭,讓在場的人都不禁笑出聲。

“曼莉莎,你別急,才剛搬家,等適應了再說。”

“我知道了,我再看看狀況,可以了吧?”在莉莉跟威爾一個溫柔,一個諷刺的勸慰下,曼莉莎終於點頭。

這間事務所是很小,主要設計師隻有曼莉莎、莉莉跟威爾三人,另外還請了三個助理,雖然雷德列夫婦在西雅圖挺有名氣,但他們接案子會量力而為,因此目前的人力尚應付得來。

曼莉莎有吉米這個助理,所以工作氐氟還不至於太重,況且威爾體貼她才剛搬來,沒給她太多案子作,但她就是喜歡一肩挑起所有的事情。其實曼莉莎心裏是知道的,她會這麽拚命地工作,主要還是想麻痺自己。埋首於工作中,她就不會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不會在夜深人靜時醒來,以為自己還住在紐約的房子裏,然後想起自己破碎的婚姻。

“我說曼莉莎,你也要為自己想一想。”在其他人都回去辦公桌前做事之後,莉莉悄聲對曼莉莎說。

“什麽事?”沙曼沙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有像柯萊恩這樣的好孩子,你是很幸運,所以別讓其他人擔心了,好嗎?”莉莉將手放在曼莉莎的肩上說。

“我就是為了他,才會這麽努力的呀!”

“是嗎?”莉莉的眼神象是還想再說什麽,或是知道些什麽,但她隻是微微一笑:“我了解,不過你也該放鬆一下,這樣對你,對柯萊恩都比較好。”

“對了,曼莉莎,周末來我家烤肉吧!”莉莉轉換嚴肅的表情:“我好想再看看柯萊恩喔!他這麽可愛,又這麽懂事,不像我家那兩個小蘿卜頭,隻懂得吃跟睡,簡直就跟小豬一樣!”

莉莉也有兩個兒子,不過就跟一般的孩子一樣,愛玩愛吃,有時調皮搗蛋,不夠體貼,但都天真活潑得很可愛。莉莉老是抱怨兩個兒子的“罪行”,卻不知道曼莉莎其實最羨慕像他們這樣正常的家庭了。

“好了,莉莉,你自己的兒子玩不夠,還想玩別人的兒子呀?”威爾對妻子寵溺地笑道。

“別人的兒子比較可愛嘛!”

曼莉莎看著這一對寶夫妻吵嘴,像這樣的情況每天至少要上演一遍,是全事務所的最佳娛樂。

忽然曼莉莎桌上的電話響了,她反射性地接起來:“雷德列設計事務所。”

“請問是柏金斯小姐嗎?”話筒另一端響起陌生的男音。

“我是,請問你是…”

接下來曼莉莎沒再開口,似乎都是對方在說話,但很明顯地,她的臉色在瞬間轉白,兩眼發直,看起來就像心髒病發作一樣。雷德列夫婦也停止吵嘴,事務所裏所有人都盯著曼莉莎的臉。

“是…是…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趕過去…”掛掉電話前,曼莉莎象是喃喃自語一樣小聲說著。

“曼莉莎,發生什麽事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莉莉擔憂地說。

“是呀!到底是怎麽了?”

所有的人都圍在她的身邊,她卻感覺困難得無法呼吸。許多張臉在她的眼前略過,不敢相信…曼莉莎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爆出胸膛一樣。

“曼莉莎,是誰打的電話?”莉莉手拍她的肩膀,大聲說。

“是…警察…”曼莉莎轉過頭,費力地呼吸著。

“警察?”

“他們說…他們說,戴蒙死了,要我回去…處理一下…”她撕啞的聲音象是破碎了。

“戴蒙…死了?”

雷德列夫婦不禁麵麵相覷,露出驚駭又不可思議的表情。

葬禮上,天空陰陰的,象是即將下雨一樣,密布著陰氣沈沈的不祥氣氛。參加者約有將近一百人,不算少了,但是和戴蒙生前的人脈比起來,確實是少了很多。

曼莉莎一身黑色喪服,臉上蒙著黑色麵紗,一手牽著同樣穿著黑色小西裝的柯萊恩,站在行列的最前頭,聆聽牧師做最後的祈禱文。她看著四周的出席者,大部分都是隻有一麵之緣,甚或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那些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人呢?

或許是因為戴蒙在人生的最後,是以人們眼中的失敗做結束,才會這樣吧!曼莉莎諷刺地想著,如果柏金斯集團沒有結束,戴蒙的手下沒有紛飛四散,那麽今天的喪禮會是這樣的場麵嗎?曼莉莎再一次看到人情冷暖。

離開紐約將近兩個月,曼莉莎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戴蒙把事業結束,用相當多的資金遣散所有的員工。他的手下與暗殺部隊成員解散,現在都不知去向,而戴蒙自己一個人死在紐約的那幢公寓裏,被熊熊烈火燒得麵目全非。

原來,戴蒙當時堅持要他們母子倆盡快離開紐約,就是因為這樣。麵對FBI的追捕,與覬覦他地位的幫內叛亂份子,他卻是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一切,賭上自己的命。而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想到這裏,一行清淚又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一旁的柯萊恩發現母親落淚了,體貼地掏出手帕,遞給曼莉莎。

她握緊孩子的手,擦去臉上的淚。這孩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哭,曼莉莎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是對父親的毫無感覺,還是堅強得不想在人前落淚?曼莉莎也想堅強、冷靜地處理一切,但每當夜深人靜時,還是忍不住偷偷哭泣。

因為戴蒙沒有其他親人,所以葬禮的事情就交由她這個前妻全權處理。戴蒙手下的資產不是都給員工作遣散費,就是早已脫手,不知流落到什麽地方,但該給曼莉莎跟柯萊恩贍養費卻一點都沒少。看來他都安排好了,曼莉莎想著,戴蒙就是這種個性,就算要死,也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棺材被移送到挖好的墓穴裏,曼莉莎走上前,將手中的一束玫瑰拋進去,剛好落在棺材上。“戴蒙,永別了…”她哽咽地說。

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一切,但為什麽,在聽到他的死訊的一瞬間,還是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而除了這心痛之外,她竟覺得又湧現一絲絲的安慰感,曼莉莎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塵歸塵,土歸土…”

牧師唸完祈禱文,抓了一把土灑在棺材上,然後兩個墓園的工作人員就左右各站一邊,開始將土填進墓穴裏。這次真的永別了,他在地下,她在地上,永世不得相見。

儀式結束,參加葬禮的人紛紛走過來安慰曼莉莎,有人和她握手,有人則喃喃低語著節哀順變等話語,但是對曼莉莎來說,那一點用都沒有。他們是陌生人,怎麽了解失去所愛的人的痛苦?戴蒙的死永遠是留在她心上的傷口,輕輕一觸摸就會憶起那種疼痛,無法忘記。

最後,一個戴著眼鏡,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向她走過來。曼莉莎茫然地看著對方的臉,看過太多人,經曆過太多事,讓她一時之間分辨不出自己究竟認不認識這個人,隻是當對方伸出手時,曼莉莎反射性地也與對方握一握。

他的掌心濕黏,禮貌地隻握住曼莉莎的手三分之一的部分。“請節哀順變,賈斯汀太太…不,現在應該改稱為柏金斯小姐了。”

“謝謝。”曼莉莎木然地說。

男人微微皺眉,發現曼莉莎顯然並不認識他,於是作了自我介紹。“柏金斯小姐,今天恐怕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不過我跟賈斯汀先生已經認識好幾年了,我們算是…朋友吧?”

曼莉莎稍微回過神來,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陌生男人。這個男人跟其他參加葬禮的人並不一樣,雖然外貌不起眼,但雙眼卻流露出一種警覺之色,其實非常機敏。他並不是敷衍地安慰曼莉莎,而是顯然有話想跟她說。

“請問你是…”

“我姓雷席格,”他說著從西裝上衣內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曼莉莎:“FBI的雷席格探員。”

雷席格?曼莉莎迅速地回想著,似乎真有聽過這麽一個人名。對了,她曾經聽零或是雨果說過,有個FBI的探員似乎跟戴蒙的交情不錯,雖然兩人是站在對立的立場。她記得,這個探員好像就叫做雷席格。

“我聽說過你,”曼莉莎對雷席格微微點個頭:“謝謝你來參加葬禮。”

“關於這件事情,真的很抱歉…”雷席格略微低下頭,表情看來似乎真有那麽一點歉疚。

“不,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曼莉莎說:“既然都已經變成這樣了,雷席格先生今天來,想必是代表FBI出席探聽情況,而不是單純地以朋友的身份出席吧?”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真是朋友,應該不會放任戴蒙這樣死去吧?雷席格額上冒出冷汗,不愧是賈斯汀不見廬山真麵目的前妻,其實嘴巴很厲害的。

雷席格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確實是我努力不夠,但我已經盡力了…”

“我說過沒關係的,不管你今天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前來,我都該謝謝你。”曼莉莎說完,決定結束與雷席格的談話,手牽著柯萊恩轉身離開。

“柏金斯小姐,”雷席格追了上來:“雖然知道現在跟你說這種事情不是時候,但我今天確實是代表FBI為了某件事情來跟你談談的。”

曼莉莎並沒有停下腳步:“對不起,關於公司的事情,跟幫派內部的問題,我都不清楚。”

“我知道,令尊跟賈斯汀都沒有讓你涉入這些事情,我們都了解這個狀況,可是其他人不見得知道呀!”

曼莉莎瞥了雷席格一眼:“你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賈斯汀突然抽手,造成幫派內本身的內鬥跟混亂,也讓紐約其他覬覦賈斯汀原本地盤的組織蠢蠢欲動起來。”雷席格說:“老實說,還有不少賈斯汀的仇家在一旁等待機會。”

“人都死了,有什麽好報仇的?”從小就被隔離幫派之外的曼莉莎,並不了解父親與前夫的工作究竟是什麽。

“賈斯汀早在事件發生之前就把集團解散掉,也把大部分的資產都脫手了。他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東西流到什麽地方去。他們認為,賈斯汀一定會為自己留退路,甚至有人認為他可能沒死,這一切隻是障眼法…”

聽到這一句話,曼莉莎心中不禁一震:“你說什麽?他可能沒死?”

“這隻是謠言之一而已,還有更誇張的,說什麽賈斯汀是被手下背叛才會死的,因此資產流向不明,還有人說那些錢全都流到我們手裏了…”雷席格趕忙說:“總之謠言太多了,每天都有不同的版本出現,再追究下去也是沒有用的。”

是呀!她怎麽還能期望他還活著?就算戴蒙還活著,也不可能會回頭看她一眼的,他的心裏隻有那個女人…曼莉莎猛然想起什麽,側頭問雷席格:“還沒有那四個人的消息嗎?”

雷席格搖頭:“全都找不到,他們就象是從地球上消失一樣,真是想不到…”

她也想不到。戴蒙的四個手下對他忠心耿耿,應該是至死都不會離開他身邊的,但為什麽卻在這個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他們也是為了自保吧!

“那麽,那個女人呢?戴蒙的…呃,女友…”曼莉莎小心翼翼地問了。

“也沒消息,或許是早就被安頓好了吧!”

他安頓了那個女人,那他們母子倆呢?抓住柯萊恩的手不禁微微一緊,柯萊恩敏感地察覺到母親的情緒變化,抬頭皺眉看著曼莉莎緊繃的臉。

“柏金斯小姐,因為謠言實在是太多了,也可能還有一些人對你們母子不利,所以我們想對你們提供保護…”雷席格終於說出今天的重點。

“我想不必要,我們母子什麽都不知道。”曼莉莎斷然拒絕。從以前她就對FBI很感冒,大概是因為這些探員老是想抓她父親跟前夫的小毛病。

“我剛才說過了,柏金斯小姐,你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但其他人未必這麽想。”雷席格說,一邊用眼神示意曼莉莎看向右前方,那裏站了幾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陌生男人,似乎並沒有參加剛才的葬禮,不過卻幾個人聚集在一起,用詭異的眼神監看四周。

“那幾個是伍德華斯以前的手下,他們好像很想為老板報仇。”

伍德華斯就是想把戴蒙鬥下來的人,但他也在事件中死亡。曼莉莎跟伍德華斯不怎麽熟,因此也不了解他跟戴蒙之間的恩怨,可是當對方其中一個男人的眼神掃向她的時候,卻讓曼莉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那是一種冷酷的、黑暗的、帶有恨意的眼神。

“難道說…”

“還有後麵那一批人,是紐約西班牙裔幫派的,啊,連華人幫派都來了…”雷席格一一數著他們周圍的敵人。

“所以我說,你們現在其實很危險。這些人認為你一定知道什麽事情,所以他們會不計一切,用任何手段都要得到情報。”雷席格恫嚇著:“在西雅圖就你們兩個人而已,真的很危險,柏金斯小姐,我們絕對會保護你不受這些家夥的騷擾的…”

“我會保護媽媽,”柯萊恩忽然說:“我答應過爸爸的。”

雷席格頓了一下,然後低頭看著柯萊恩,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媽媽的,隻是你平常要上學,沒有辦法整天都跟著她,不是嗎?如果多一點人手幫忙不是更好?我也答應過你爸爸,一定要保護你們的。”

“是戴蒙他…”曼莉莎楞了一會兒。

“這是賈斯汀他在…嗯…”雷錫格輕咳了一下:“事情發生之前托人傳這個消息給我。他知道這些家夥一定會來騷擾你們,想辦法套出一些情報來,所以要我在這一段期間保護你們。”

他不是沒有念及他們的。雖然鬆了一口氣,但曼莉莎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到底是什麽地方怪?

“柏金斯小姐,可以嗎?那些家夥不是你們可以應付得了的。”雷席格再度征求她的同意:“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們會馬上派人到西雅圖你們的住處去。”

她都忘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什麽組織大小姐,也不是老大的妻子了,失去了父親跟戴蒙的保護,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對所謂幫派事務完全不了解的曼莉莎,要怎麽對付那些別有企圖的組織份子?

“我…知道了,隻要你們不打擾到我們母子的私生活,就可以了。”曼莉莎最後終於妥協。她害怕那個男人怨恨的眼神,以前她可以將這些眼神隔絕在重重保護之外,但現在,她是一個人暴露在這些人的憤怒之下。

“好的,我們會馬上派人過去的。”雷席格象是鬆了一口氣:“柏金斯小姐,請放心,我們絕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的,隻是時間長短,可能要看狀況,這一點要請你忍耐了。”

“謝謝你,雷席格先生。”曼莉莎說,為雷席格微微欠身,然後走出墓園。

雷席格看著母子倆離開的背影,他的同僚立刻暗中跟上去保護。四周那些覬覦的組織份子也了解,因此都沒有堅持跟上去。雷席格擦去額上的汗水,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