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6章 桃花劫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應該想什麽。她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其實是有人故意將她引來,故意設下陣法,而又故意撤開,故意讓她看到薛文的屍體的。

“難道沒有管事姑姑同你說過,深夜是不能隨意出寢殿的麽?”冷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薄相思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

那裏,身穿黑色大氅的人倨傲地站著,看向她的眼神毫無溫度可言。

上官權?他怎麽來了?

薄相思忙站了起來,有些抱歉道:“我,我不知道。我這就,這就回去。”

說完,就低頭與寒江的方向背道而馳。可在經過上官權時,後者卻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冰冷的話語在耳畔響起:“朕很好奇,將你送入宮來的人為何不教給你宮中禮儀?你可知,你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觸犯了宮中規矩?隨便哪一點,都可以將你置之死地。”

“我不知道,”薄相思緩緩答道,“置之死地又如何?不過就是賤命一條。反正我十年前就該死了,苟活了這麽多年,也該死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就是。”

因為薛文的死,她的心理本就極端消沉,心裏很不好受。所以言語之間也就難免像刀子一樣尖了。

上官權冷笑了一聲,饒有趣味地看著她。除了月菲白,還沒有人敢在他麵前這麽傲。

“可你如今到底身處皇宮中,不是麽,”他眯了一下眼,“朕身為皇上,自然不可姑息縱容。既然你不懂規矩,那朕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麽叫做規矩!”

最後一字自薄唇中吐出,便見扣住薄相思胳膊的手微微一用力,朝後翻轉,薄相思整個人就跟著他的手的方向旋轉。幾個眨眼之後,她便從上官權的身旁來到了他麵前。

由於上官權扣住了她的手,所以基本上是單手環著她的腰。兩人近在咫尺,不小心她的鼻尖碰到他的嘴唇,便有些驚慌,心跳都快了幾分。

隔著近了,上官權才發現,薄相思眉中有一顆不甚明顯的淡色的痣。黛眉的一顰一蹙,那痣便跟著舞動起來,宛若活得一般。

眉中痣,乃妖性。而妖,惑亂江山,毀滅帝王。他皺了皺眉,眼中有幾分異樣。

不過一想到自己本來的目的,眼中的情緒便一閃而過,又恢複了原來深不見底的黑淵。

上官權抬腳一個旋轉,就踢到了薄相思膝蓋的後方。這力來得太突然而且猛,薄相思猝不及防,直直地跪了下去。

“第一,見帝王,三叩九拜。”

他站在薄相思跟前,看著她跪下後,又接著道:

“第二,此非江湖,發髻衣服該統一。”

說完,隻見他伸出手,薄相思幾縷垂下來的青絲便被他握在了手中。修長有力的食指風輕雲淡地一劃,一攥長發便落在了上官權手中。

薄相思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還沒搞懂這是怎麽一回事,就聽到“撕啦”一聲,上官權又用手剪掉了她衣服上的幾塊布。

不過她的衣服還是要比宮女的衣服繁瑣些,於是上官權又伸出了手,想要外剪下來幾塊。

可是這一次,他的手還沒有挨到薄相思的衣服,就聽到“啪”的一一聲清脆響聲,臉上便開始一陣火辣辣地疼。

上官權震怒地瞪著薄相思,她竟然敢打他?

後者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是在老虎頭上拔毛,反而喘著粗氣,漲紅了一張俏臉,羞憤道:“上官權你不要太過分了!上一次的事我都已經既往不咎了,也決定要忘記你了,你做什麽還要來第二次!”

剛剛那一幕,與她初次在柴房中見到上官權時,上官權撕開她衣服喝她血時何其相似?

而上官權顯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他陰鬱著一張冷臉,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他真擔心自己會一個忍不住殺了薄相思!

不過一想到她是薄家的後人,她手裏還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才慢慢將怒火給平息下來。

他慢慢走近薄相思,看到她眼裏的難過和憤怒,他卻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上官權平日就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如今動怒,舉手投足之間不禁令人膽寒。

看到他過來,薄相思連連退後了好幾步。一直到背靠樹幹,退無可退的地步。

她還是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不對的,但是一接觸到上官權那如利刃般的眼神,她就底氣不足了起來。

上官權沒有停下腳步,,像個絕世王者一樣來到了她麵前,伸出手勾起了她的下晗。

薄相思想躲,可無奈上官權動作太快,等她反應過來時,下巴已被那人死死拽住。

她不敢看向那雙狹長卻盛滿寒冰的鳳眸,可下巴卻是被上官權勾起來的,她隻能夠眼神飄忽不定地看其他地方。

上官權伏到她耳畔,嗬氣如蘭:“朕再告訴你最後一個規矩,朕是永遠,都不可冒犯的。”

兩人姿勢親密,可上官權說出的話,卻有濃濃的威脅意味。甚至語氣也沒半分溫柔可言,隻有無邊的冷漠。

薄相思麵上雖然依舊鎮定,可心裏早已有些害怕。她想,上官權大概就是師傅所說的,有一些人,生來就是要讓眾生俯首稱臣。

她真的不該冒犯他。

薄相思心裏暗忖著要不要向他認個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上官權卻突然放開了她。

她揉了揉下巴,再抬眼看去時,就隻能看到一個高傲冷然的背影了。

小巧的嘴巴動了動,想要叫住上官權。可還沒發出聲音,上官權自己就停了下來。薄相思也愣住了。

漆黑如墨的夜空,沒有漫天星辰,也沒有淒清的月亮,但卻有比這兩者奇怪的東西在空中紛紛揚揚。

一片片花瓣勾起一縷縷情絲。它不知從何飛來,旋轉,翻飛,下落。它像亡國的絕美妖姬,跳著淒美動人的舞。

薄相思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快要入冬的時節,怎麽還會有三月的桃花?

她慢慢伸出手,一片粉嫩的花瓣恰好停留在她的指間。這是真真切切的桃花!

薄相思笑了。

上官權也抬起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粉色,不禁有些疑惑。

狹長的鳳眸不經意瞥到那邊接桃花的女子,竟然就再也移不開眼。

上官權神情恍惚。對麵那個容貌清麗的女子慢慢與記憶中一個手執桃花枝,提裙盈盈笑,款款向他走來的女子重疊。

他已分不清,誰是誰。

一直緊蹙的眉峰竟然舒展了開來,眼底的冰冷在那一刹間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點點柔情。

上官權不由自主地提步向薄相思走去。他走得很慢很輕,似乎很害怕這隻是一場幻象,一旦被驚動,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著薄相思越來越近,慢慢伸出手想要將她拉進懷裏。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總之手輕微顫抖著。

可是,薄相思本能地錯開了。

她輕輕垂下眸,未置一語。她看得到,上官權的眼裏沒有她,他的眼神透過了她,仿佛在看向另一個靈魂。

“哇塞!怎麽會有桃花?”突然之間,一道不合時宜的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

上官權這時才回過神來,竟如大夢初醒般。

薄相思看向說話的那個人,心裏微微驚訝。藥采籬?

“公子,”端著藥碗的玉枕一臉懊惱,“您這是欠了他們的還是怎的?給那上官,給皇上提供血提供了這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他的病好了,您竟又自己作踐自己,偏生要以血澆灌枯死的桃花樹,讓它開花。”

熱氣在藥碗上盤旋,帶著藥水的苦味,濃重地刺激著人的鼻子。

半躺在床榻上月菲白,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養起來的一點紅潤,如今又完全褪去了。縱然他生得宛若天人,可依然難掩虛弱。

他捂著嘴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方才接過藥碗,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無妨,養一陣子便能恢複了,”月菲白嘴角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本來想今夜帶她去看,如今看我這身子,得延後了。”

“哎呀公子!枉您絕世聰明,竟然糊塗在了這一世。奴婢去給您煎藥時,親眼看到薄相思和皇上在看桃花呢!”

“啪”,精致的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藥水灑了出來,苦澀的味道蔓延一室。

藥采籬身為權臣,是不應該來後宮的。而且還是在半夜。

可那夜,上官權一點都沒有責問這件事。反而在見到藥采籬來了之後,就隨意尋了個理由匆匆離開了。

這並不是上官權的作風。藥采籬知道,他是要急著去見一個人。

太醫院門口,宮燈吊在房簷上,仿佛在等著誰的歸來。

薄相思掂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下來,提在手中,轉頭對身後的藥采籬道:“師兄,你先進去吧。我走後麵照明。”

藥采籬沉穩地點了點頭,眉目之間盡是凝重。

太醫院人丁本就稀少,薛文一走,便隻有幾個年事較高的老太醫與幾個打擾的宮人以及薄相思了。

老人家都睡得早。所以薄相思與藥采籬這麽大半夜歸來,也沒人發現。

待二人都走進房間後,薄相思方才將手中提著的宮燈吹滅,點了一盞煤油燈放在窗欞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