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2章 十裏桃花

薄相思深深地閉上了眸。從前,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說要娶她,她隻想在桃花穀終老一生而已。當上官權說出的那個承諾的時候,她的心裏,其實就下意識地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夫君了吧。

師傅說,一女不可侍二夫。她既然得到了那個承諾,便是要全心全意待他一個人的。

即便,從頭到尾,認真的都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這些怨悵之事,越想,她就越形容消瘦,越加吃不下飯。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要去想。如此循環,成了一個怪圈。

這天早晨,她吃了幾口薛文送來的飯菜後,就擱下了筷子,略帶抱歉說道:“謝謝你給我送飯,不過,我真的吃不下了。”

經過這近一個月來的相處,她也算是有些了解薛文了。便知道他不過是太醫院一個打理草藥的藥童而已,心性單純,沒什麽壞心思。

“這樣啊,”薛文失望地將碗筷收拾了起來,同時不忘念叨兩句,“你看看你,這幾天來是不是越大消瘦下來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你這不吃,可怎麽是好?”

“哪有不吃,”因為食欲不振而逐漸消瘦的薄相思,下巴削尖了不少,眼睛也大了些。隻見她辯解道,“你這話怎麽說得是我鬧脾氣不吃飯似的?我隻是吃不下而已。”

“能有什麽事讓你茶不思飯不想的,”薛文已經將碗筷收拾好了,取笑道,“你莫不是看上誰了吧?惹得閨情一發不可收拾。”

心事被戳破,薄相思不禁紅了臉頰,但她嘴上還是不肯承認:“你少瞎說,我,我能看上誰?”

“自然,是月公子了。”

月公子,月菲白。

“他?”薄相思不禁訝異,“為什麽你會覺得是他?”

她和月菲白相交並不怎麽深厚呀!而且,這近一個月來,她可都沒有看到過月菲白,就像,就像沒有看到過上官權一樣……

“猜的,”薛文撇了撇嘴,道,“雖然沒有看到過你和月公子同進同出,不過我腦子裏的意識告訴我,你和月公子很般配。”

“腦子裏的意識?”薄相思不禁笑罵道,“是你自己瞎想的吧!”

她才不要和月菲白般配呢。

薛文自然是要辯解的,於是兩個人便打鬧了開來。

薄相思順手拿起枕邊的一把折扇,就朝薛文扔去。後者見情勢不妙,連忙一個閃身避開了。於是,折扇就砸向了他的身後……而那裏……恰巧有個人……

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折扇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砸向了他驚為天人的容顏。

薛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月菲白可是從來不來太醫院的,這回,這回怎麽突然興起了?而且還挑了一個這麽巧的時候。

這邊薄相思也有些尷尬。倒不是因為她砸了月菲白,而是,方才她同薛文說笑的那些話語,不知道月菲白有沒有聽到。

在兩人的注視下,月菲白鎮靜地將臉上的扇子拿下來。他覺得,自己果然是欠了薄相思的。有種每次都被她打的感覺……

這邊薛文不知月菲白會不會動怒,但總是小心為好。於是,他無情地拋下薄相思偷偷摸摸出去了。

他那點小動作,月菲白當然注意到了。但他並沒有阻止,隻是慢慢打開折扇淡淡說了句:“扇子不錯。”

“咳咳,是麽,”薄相思幹笑了兩聲,“你喜歡的話,那,那就送你好了……”

“不用。”月菲白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藥采籬也有一把扇子是這個樣子的?相思多半是偷的他的吧。

既然他都說不用了,薄相思也不勉強。她也並不覺得打到了月菲白有多麽罪惡,反正她覺得肯定不疼。

薄相思看著那個宛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一個月沒見,她覺得,月菲白有些不一樣了……

他的發梢依然泛白,但臉色,明顯沒有之前那樣蒼白了。

她將上官權的病治好了,怎麽月菲白的臉色也跟著好起來了?

她當然不會知道,上官權的病好了,月菲白就不用放血給他喝了。

他是天子,是上天的使者,怎麽會允許讓別人知道他身患疾病的事?所以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月若迎與月菲白兩人。所以,給上官權血的,一直都隻有月菲白一個人。

雕花窗欞,薄幔輕紗,風起弄清影。

月菲白看著薄相思,眸中有些許遲疑。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便看得他緩緩拿出一個紙包,道:“我進來太醫院時,聽到他們說你食欲不振。這個東西,你嚐嚐。”

薄相思也不客氣,兩手接過,放在鼻尖嗅了嗅,但無奈包得太嚴實,什麽味道也沒有聞出來。

“什麽東西啊?”她好奇地問道。

“就是,一些吃的,”月菲白有些難為情,皺眉道,“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不過你打開看看吧。如果不喜歡的話,扔了就是,反正又不是什麽山珍海味。”

盡管,他為了買這一包吃的,幾乎跑完了整個蘇州城。

他去蘇州本是為了祭一祭薄公子,但當他去到如今門庭敗落的薄府時,卻聽到旁邊的一家人偶然說起了薄相思小時的事。

他們說,她愛吃城東的桂花糕,喜歡豆腐西施家的豆腐,尤愛城北的水晶酥,還有城東的……

他聽在耳裏,便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底。然後一一去買,隻是可惜豆腐西施嫁人了,鋪子也就關了。

這些都是曾經的薄相思最愛吃的東西,但他不能夠確定,如今的她,是否依然喜歡。

薄相思看著手中的紙包,其實並不是很想打開的。她吃什麽都吃不下,如今這麽一包小小的東西,又怎麽會讓她胃口大開?

不過礙於月菲白就在身邊,她還是伸出了手指,小心翼翼地將紙包打開。

她以為,這裏麵的東西,頂多就是長安城的那些名小吃罷了。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蘇州的東西!

雖然這些糕點,和長安的看上去也沒什麽不同,甚至還要劣一些。而且,她都還沒有吃,僅僅是那個模樣,那個顏色,那個味道,她就一眼認出來,這是蘇州的東西。

薄相思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她顫抖著手將東西慢慢放在嘴裏,細細咀嚼著。蘇州的一切一切,她一刻都不敢忘記。

月菲白不知她這是喜還是哀,隻得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薄相思慢慢抬頭,嘴角綻開一個笑,可聲音卻是哽咽的:“很好吃。”

見她笑了,月菲白便也就笑了。

當他為了買那幾樣東西四處奔波時他自己都有點奇怪,為什麽薄相思喜歡,他就義無反顧地去買?

雖然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月菲白覺得,已經不重要了。看到薄相思肯吃東西的那一刻,他就覺得,所有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深秋的陽光輕輕漫漫地灑進來,灑在那個一身白衣的人身上,灑在那個低頭吃東西的姑娘的身上。那一瞬間,仿佛時間就定格在了這一對金童玉女的身上。

那幅畫麵,很容易讓人在腦海中恍惚浮現出“舍錦繡天下而娶眼前佳人者也”這句話。

自從月菲白給薄相思吃了蘇州的東西後,薄相思的胃口倒是打開了。她不再吃不下東西,反而樣樣都吃得津津有味。瘦削的下巴也不再那樣鋒利,漸漸圓潤了起來。

而她也不再那麽排斥月菲白,甚至還時常同他說起小時候在蘇州城的日子。

兩人過得逍遙自在,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倒是太醫院的那些閑人,個個都滿心狐疑,從來不來太醫院的月菲白,怎麽最近來得這樣勤?

薛文更是撐著頭感歎道:“哎,我就說他們倆般配吧。一對金童玉女喲。”

薛文的念叨,薄相思當然是聽不到的。她正神采奕奕地對月菲白說蘇州的桃花呢。

“我一直都覺得,桃花很美。而蘇州的桃花,又是這世間的桃花之中,最美的一種。桃花穀也有桃花,不過我還是覺得,蘇州的更美一點。隻不過,別說蘇州的桃花了,就連桃花穀的,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了。”

說到這裏,薄相思的眸色不禁黯淡了下來。

她是在八月十五這天到達長安的,如今已經進入深秋,算算日子,也都有好幾個月了。

“你很想看桃花麽?”

“嗯。”毫不遲疑地,薄相思點頭就應道。

月菲白聞言,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縱然這是深秋,可隻要薄相思想,他也能夠將楓葉全都變成桃花。

但他縱然有這樣大的本事,卻也無法預料出“意外”。倘若,他能夠預知一次的話,那他,一定不會帶薄相思去看桃花吧。

可這世間,從來,就沒有“倘若”。也不會有能夠提前預知的傳奇人物。

月菲白始終還是要帶薄相思去看桃花,他的命運,始終要與她纏在一起。

秋風輕輕走過,卷起幾片落葉。它們旋轉,翩飛,最後慢慢下墜。有一片枯黃的,落在了月菲白的身上,有一片深紅的,落在了薄相思的頭上。還有一片,飄飄忽忽著不肯下墜,還在空中飛舞。

最後,它隨著風一起走了。

薄相思看著它離開的方向,突然之間,就想起了一個人。

落葉飛走的方向,那是,乾清宮的方向呢。

上官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