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章 密室

他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他剛想動,就發現自己雙手被麻繩牢牢地反綁著,勒得都入了肉,疼得要命。杜潤秋費力地張開眼,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是在一間幾乎是全黑的屋子裏,鼻子裏聞到的,都是潮濕的黴味。

他再往左右一看,丹朱倒在他的右邊,而穀雨在他的左邊。她們兩人的手也都被反綁著,仍然昏迷不醒。

“喂!丹朱!醒醒!穀雨!醒醒!”

他壓低聲音叫了半天,又連著踢了她們好幾腳,丹朱和穀雨才悠悠醒轉。丹朱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眼神毫無焦距地看著杜潤秋,看了好一會,仿佛才認出他是誰來。“秋……秋哥?我們這是……”

“我們不知道被誰綁起來,關在這裏了。”杜潤秋低聲說,“你覺得這是哪裏?”

丹朱吸了吸鼻子。“好大的黴味,而且很潮。”她想了一會,“我想,我們應該就在祭壇的下麵。”

杜潤秋說:“可是,祭壇下麵,我們去過,不是這樣子的啊。”

丹朱搖了搖頭。“我們去的,應該隻是祭壇下麵的一小部分。你想想,秋哥,我們去的那個地下石室,隻有幾平方米,可是祭壇下麵那一塊,至少有十個石室那麽大。我們隻走到了其中一個石室而已。”她抬起四周看了看,“我猜想,這裏就應該是相鄰的另一間石室了。”

穀雨聽著他們的對答,這時候忽然說:“你們說的是什麽地下石室?”

杜潤秋解釋道:“就是那個什麽人皮帳子,人的腸子,人的骨頭的神壇。很恐怖的一個地方……”

穀雨“啊”了一聲。“什麽?你們去過了?你們找到了?在哪裏?怎麽進去?”她的興趣,似乎已經蓋過了她的恐懼。

杜潤秋把他們找到暗道的經過向她大約地講述了一遍。穀雨本來十分沮喪害怕,現在眼睛裏居然又放出了光彩,臉色也發紅。“啊,你們居然找到了那裏,真是了不起!你們有沒有看到鎮魔孔?有沒有?”

杜潤秋一愣。他想起來了,在人皮帳子的頂上,確實有那麽一個銅器,銅器上有著三角形的孔洞。杜潤秋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銅器,帶著很強烈的當地風味,古拙而原始。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叫做鎮魔孔的東西。

“那是什麽?”

穀雨解釋道:“鎮魔孔,裏麵住的自然就是妖魔鬼怪了。據說從前有位大師降伏魔怪時,從鎮魔孔裏就流出了鮮血來。”

杜潤秋聽得似懂非懂,莫名其妙。“什麽?就是個收妖魔鬼怪的法器吧?嗯,三角形的,還從來沒見過!”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麽。從千年水月觀音的羊脂白玉瓶,花鎖陽古城時她們從地下挖出來的那個酒瓶,月牙泉底發現的那塊樓蘭漠玉……這些東西似乎都跟“收魂”有關。現在,又多了這個鎮魔孔。他不自覺地看了丹朱一眼,丹朱雖然跟他一樣被雙手反綁,頭發散亂,卻仍是一臉鎮靜,讓杜潤秋簡直開始佩服她了。

“丹朱,那鎮魔孔,真是這個作用嗎?”杜潤秋問。

丹朱有點無奈,但還是回答了。“是啊,秋哥。天地間諸多法器,以密宗法力為最,也以它最為神秘,降妖伏魔,無所不能。鎮魔孔絕對是其中之最。”

杜潤秋盯著她,一字一字地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這次的目標是寄魂物。你是不是打算以鎮魔孔來對付寄魂物裏的靈魂?”

穀雨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丹朱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秋哥,你在這裏胡說什麽啊,會嚇著別人的。何況,你看我們現在這個處境,說不定一會就要給別人當祭品砍頭挖心了,還說這些幹什麽?”

杜潤秋叫了起來:“丹朱!!”

穀雨搶過了話頭。“寄魂物是什麽?你已經找到了?”

丹朱微微一笑,笑得很有些神秘。“我大約猜到了,可是不確定。再等等吧,我們會看到的。”

杜潤秋實在是受不了了,大聲說:“再等下去,我們就都死在這裏啦!”

丹朱又笑了。“放心吧,我們還不會這麽快死的。”她又對杜潤秋安慰地說,“秋哥,我看,我們還是睡一覺吧。現在離滿月還有兩三個小時,我們得等到那個時候呢。”

穀雨兩眼死死地盯著丹朱,似乎想把她的臉看出個洞來。“你究竟是什麽人?你究竟到這裏來是幹什麽的?”

丹朱淡淡地笑了笑。這一次,她正麵地回答了穀雨的問題。“我跟康源一樣,從小學道,我們是同道中人。隻不過,我修的道,跟他修的道,是不一樣的門類。我到這裏來,自然是為了大紅祭,不過我對祭祀本身興趣不大,我的興趣,全在於會出現在祭祀中的、密宗最神秘的東西——寄魂物。我對棲居在裏麵的靈魂,非常有興趣。力量越強大的靈魂,越讓我感興趣。”

杜潤秋望著她那張清麗如露珠的臉龐。“可是,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麽呢?你們不是為了興趣,對吧?你跟曉霜,總該有一個目的,對吧?”

丹朱一曬。“秋哥,你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那我換個方式問吧。”杜潤秋說,“你們已經收集了多少個靈魂了?你們需要很多個,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到丹朱的臉色,變了一下。但是幾乎是立即的,丹朱的表情又恢複了正常。

“我需要那麽多個精魂做什麽呢,秋哥?”

杜潤秋大聲地說:“你們在煉一種非常特別的法器,是不是?這種法器,需要很多個特別的人的精魂,是不是?C市上吊的那個穿紅衣的男孩的死,也跟你們有關,是不是?”

這一次,丹朱的臉色終於變了。她的臉色發青,眼神像冰一樣,杜潤秋接觸到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寒意。

“是誰告訴你的?譚棟?還是康源?”

她的聲音也像寒冰一樣,幾乎不像她平時的聲音了。她的長發垂在臉頰旁邊,杜潤秋一瞬間竟然覺得害怕了。這個丹朱,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丹朱,那雙眼睛讓他覺得陌生而恐懼。一時間,他竟然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丹朱眼裏的堅冰消融了,一瞬間又是春水流動。“真是的,秋哥,你怎麽老聽些胡言亂語呢?C市的事,我也隻在報紙上看到過,我怎麽會與此有關呢?難道你認為,我和曉霜真的會殺人嗎?”

她朝杜潤秋貼近了些,她柔軟的發絲,拂在杜潤秋的脖子上。她的聲音,輕柔地在杜潤秋的耳邊響了起來。

“我不會殺人的,秋哥。真的,相信我。”

杜潤秋衝口而出。“可是,你會殺鬼!”

丹朱格格一笑。“鬼是人嗎?殺鬼犯法嗎?”

杜潤秋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

杜潤秋又開始做夢了。在離開月牙泉之後,他再也沒做過這個夢了。可是,如今,在這個黑暗潮濕的水中地室裏,他又做了這個夢。

他仍然在一片漆黑裏,盲目地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突然地,他看到了前麵有一個人影。

“曉霜!”

可是,當他趕到曉霜的背後的時候,曉霜回過了頭。在她回過頭的一瞬間,她的頭從脖子上齊齊地滾落了下來,一直落到了杜潤秋的手裏。杜潤秋居然也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直愣愣地捧著她的頭,呆呆地看著。

那不是曉霜的臉。那是楓公主的臉。

他在月牙泉裏所發現的那個悲情的、用自身當作祭品的樓蘭公主的臉。

他無法忘記那天他看到那個美麗的少女的屍體,飄蕩在一彎月牙般的泉水的景象。泉水邊的蘆葦,在風裏飄搖。

杜潤秋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他仍然躺在那個石室裏,雙手已經被麻繩勒得進了肉,生生發痛。身旁仍然是丹朱和穀雨,哪裏有曉霜的影子?

丹朱費力地挪到了他的身邊。“秋哥,你又怎麽啦?”

“……我又做那個夢了。”杜潤秋喃喃地說,“我又夢見曉霜了。可是,我追上她的時候,她又變成了楓公主……”他忽然低下頭,盯著丹朱的臉,低聲地問道,“丹朱,告訴我,她跟楓公主,究竟有什麽關係?”

他這個問題,讓丹朱呆了好一陣。終於,丹朱說道:“秋哥,你這問題,問得實在是太奇怪了。林曉霜就是林曉霜,她跟一個千年之前、消失在曆史裏的樓蘭公主,怎麽會有任何關係呢?”

杜潤秋臉上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真的嗎?你真的沒騙我嗎?”

丹朱有點不耐煩地說:“現在說這些幹什麽,快到時間啦。我們一會應該就能出去了。”

杜潤秋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她扯了回來。“你說什麽?我們怎麽出去?誰會來放我們出去?”

丹朱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她的表情很嚴肅,相當認真地說道:“你們聽好了。一會在外麵,不管發生什麽樣的事,都不要叫,不要喊。留在祭壇上的守護獅子下麵,哪裏也不要去,哪裏也不能去,明白嗎?”

杜潤秋聽得雲裏霧裏。“你什麽意思?一會會發生什麽事?”

“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丹朱嚴肅地說,“反正,你們聽我的,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冷靜。隻要不叫不喊,不引起別……別人的注意,就不會出事的。明白了嗎?”

穀雨側頭打量著丹朱。“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們,一會在外麵,寄魂物會出現,裏麵所寄的靈魂也會出來?”

杜潤秋嗨了一聲。“穀雨,你好歹是個教授,你也相信這些?”

“我自然相信。”穀雨神色也很認真,“在這些神秘的宗教裏,確實有很多超自然的現實,也超過我們的想象。我不能在教學生的時候鼓吹這些,我也不能在學術著作裏提到這些是真的,但是,我是真相信的。唐清源也跟我一樣。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裏。”

她轉向了丹朱。“我明白了。你是想破壞寄魂物的‘物’,讓那個靈魂無所依傍,對嗎?”

丹朱綻開了一朵笑容。“不愧是穀教授啊,沒錯,我就是這麽打算的。”

“然後,你打算用鎮魔孔收住那個靈魂。”穀雨說,“但是這個過程,是相當危險的,所以你要我們躲到守護獸那裏,隻要不引起那個靈魂的注意,我們就不會受到傷害,是這樣嗎?”

丹朱淡淡一笑。“理論上,是這樣。但是,事實上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我們誰都料不到。所以,如果萬一出了事,死了人,也可別怨我喲。”

她略微地活動了一下被緊綁在背後的手。“好痛,我隻希望等一會我的手別太麻了,活動不靈呢。”

杜潤秋卻在那裏又蹦又跳,丹朱看著他像是被耍的猴兒,滿地裏亂蹦,睜大了眼睛。“秋哥,你這是在幹嘛啊?”

杜潤秋不回答,仍然在那裏跳。突然,“啪”地一聲,一把瑞士軍刀從杜潤秋的褲兜裏掉了出來,落在地上。丹朱格地一聲笑,說:“原來如此,秋哥,你還真會想辦法。”

杜潤秋用腳在刀上一踩,刀刃就彈了出來。他半躺著,把手放在刀刃旁邊,用力地在那裏磨。他那把小刀十分鋒利,三下兩下,就把捆著手的麻繩給割斷了。杜潤秋把麻繩狠狠地扔在地上,搓了搓被綁得麻木了的手腕,去幫丹朱和穀雨解開繩子。

丹朱的皮膚細嫩白皙,被這麻繩捆了幾小時,一道道發紫的深痕,看起來很是嚇人。杜潤秋幫她揉了一會,丹朱臉上微微一紅,輕輕地把手縮了回去。

“好了啦,秋哥,我沒事的。”

杜潤秋跟她的手接觸的時候,又感覺到了丹朱手上那明顯的繭子。他不由得說道:“什麽時候能聽聽你彈琴就好了。”

丹朱莞爾一笑。“這個多容易,隻要我們離開這裏,我一定彈琴給你聽。”按理說,這話聽在杜潤秋耳裏應該很是舒服才對,可丹朱那語氣,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讓他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穀雨坐在旁邊活動手腳,這時候,她笑嘻嘻地開口說話了。“你們兩個,等脫了險再說這些話吧,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丹朱頓時臉頰通紅,一下子打開了杜潤秋的手。“誰跟你談情說愛了,一邊兒去。你要找找曉霜去,可別打我的主意。”

杜潤秋歎了口氣。他知道丹朱臉皮薄,不敢再說什麽了。何況,的確如穀雨所說,現在確實不是時候。

杜潤秋問:“怎麽樣?手腳不麻了,我們就得想辦法出去了。”

穀雨在這石室裏來回了走了兩遍,說:“沒有看到出口啊。”

杜潤秋有點喪氣地說:“你不是專家嗎?”

“我是專家,但我不是研究暗道密室的專家啊。”穀雨無可奈何地說,“你也太高抬我了啊,小杜。”

這麽一說,杜潤秋倒想起來了,丹朱就精通那所謂的“五行奇門”之術。他笑著轉向丹朱,說:“難怪那天,你馬上就知道了暗道的機關是在那幾個獅子的翅膀上,原來你才是行家。說吧,丹朱,我們怎麽出去?”

丹朱淡淡一笑。“你抬舉我了,秋哥。這種石室,從裏麵是打不開的,機關都在外麵。”

杜潤秋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什麽?別開玩笑了,那我們豈不是得在這裏麵悶死啊?丹朱,你再找找看啦!”

丹朱搖了搖頭。“這種地下石室,本身就是為祭祀而建的。說難聽一點,本來就是為了殺死祭品而存在的,怎麽可能給你留出去的通路?”她說得極其認真,一點玩笑的意思也沒有。石室裏本來就又涼又潮,杜潤秋隻覺得連腳底都是冰涼冰涼的。

“那怎麽辦?”穀雨顫聲問道。“這裏沒吃沒喝,我們會活生生餓死在這裏啊!”

她話未落音,杜潤秋就聽到了一陣“喀喀喀”的聲音。他大喜過望,叫了起來:“一定是有人在上麵開門了!”

可是,“喀喀喀”的聲音,卻不是從他們頭頂上傳來的,而是從石室西麵的石壁上傳來的。過了幾分鍾,西壁上出現了一個一米高、兩尺寬的方形大洞,看起來簡直就像一扇小門一樣。

杜潤秋走到西壁前,低下頭,去察看那個門洞。這確實是一扇“門”,或者可以說是沒有門扇隻有門框的“門”。門框上鑲著寬寬的、兩寸見方的銅條,這銅條上有著浮雕的圖案——一條神態凶悍的銅蛇。這銅蛇就像是盤繞在門框上,守護著這些石室似的。

杜潤秋看了兩眼那蛇,又看了看那矮門裏麵。滿眼漆黑,一點光都沒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丹朱說:“裏麵應該就是相鄰的地下石室。至於有什麽,就隻有靠我們自己去看了。”

他們身上都沒有手電,於是杜潤秋隻得拿著丹朱鑰匙扣上拴著的一個袖珍手電筒,一個個地通過了那道包著銅門框的矮門。才沒走到多久,走在前頭的杜潤秋就覺得頭昏,呼吸困難,人都搖搖晃晃起來。

丹朱驚呼了一聲。“秋哥,我們先退回去,等一下再進去!”

她一把扶住了杜潤秋,急急地轉過身往後退去。杜潤秋被她扶著,跌跌撞撞地穿過小門回到了剛才的石室,頭暈目眩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丹朱這麽一跑一拉,也累得靠在他身旁直喘氣。

“……是怎麽回事?”

杜潤秋喘了半天,恢複了點元氣,開口問道。丹朱也在喘息,臉頰蒼白得像個死人。“那邊嚴重缺氧,沒什麽空氣,雖然這邊的門開了,但是送過來的新鮮空氣還是不足,所以我們一過去就不舒服了。尤其是你,秋哥,你走在前麵,肺活量又大……”

杜潤秋聽了她的話,雖然覺得有道理,但還是有些奇怪。“不對呀,那天我們去的石室,是有通風孔的。今天這個,我們呆了這麽久,也沒感到不適啊。”

丹朱伸手指了一下頭頂石室的幾個圓孔,天光就是從那裏透下來的。“當然了,我們隻有三個人在這裏,就算這通風孔隻有這麽小,也能保證我們需要的氧氣……”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突然地愣了一下,“咦?穀雨呢?她跑到哪裏去了?”

穀雨本來是走的最後一個,但是現在卻看不到穀雨的身影了。這石室就這麽巴掌大,什麽都一覽無遺,她居然就這麽突然地消失無蹤了。

“這……這……”杜潤秋的聲音都在發抖,“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確實不可能。他亂糟糟地想著。他們走進那門,也就一兩分鍾的光景。進去的時候,穀雨還說了一句話:“好黑。”這一點,杜潤秋是記得清清楚楚的。然後,他就覺得空氣不夠了,發昏了,迷迷糊糊地被丹朱拖著回來了。也就是說,全程最多不過是五分鍾,穀雨就這樣子消失在這個密閉的石室裏了,而且連一聲叫喊都沒有。

“這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杜潤秋抓著丹朱的手,一直在那裏重複這個問題。丹朱倒比他還鎮定,安慰他說,“沒關係,秋哥,怪事咱們也見多了,見怪不怪了。沒事,沒事,再等一會兒,等那邊的空氣多進去一點,我們就可以進去了。”

杜潤秋無可奈何,也隻得聽她的。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坐了一會,丹朱說:“秋哥,我們進去吧。”

杜潤秋實在有點害怕。他始終覺得,丹朱和曉霜,每一次,對於即將發生的一切,即使不是能預見到發生什麽,但也能夠大致知道那個結局。所以,她們沉著,不害怕。可是,杜潤秋不能,他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從踏上這個地方的那一刻起,不,甚至還在路上,他就有極其不祥的預感。雖然,以前跟丹朱和曉霜兩個女孩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常常會有這種感覺,可是沒有哪一次,有這次來得那麽強烈,強烈到甚至讓他想逃避的地步。

他們再一次走進了那道門。丹朱在進門之前,抬頭看了一眼那包銅的門框,低聲地說了一句:“蛇神會永遠守護著這裏呢。”

杜潤秋緊緊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往裏走。雖然這裏麵的空氣仍然很混濁,杜潤秋略微地感覺有些不適,但已經比剛才好了很多了。

越往裏麵走,就能感覺到空氣越稀薄。杜潤秋問丹朱:“你能行吧?”

黑暗裏,丹朱說了句:“我沒事,走吧。”

為了節約丹朱那個袖珍小手電的電池,他們這一路都是摸黑而來的。這時候,杜潤秋覺得自己好像耳邊聽到了某種奇怪的、讓他很不舒服的聲音,就對丹朱說:“把手電打開看看。我覺得好像有什麽……”

丹朱打開了她的小手電,立刻發出了一聲驚駭的尖叫。這間石室裏,遍地都是屍體,而且有無數黑黝黝的蛇,正在屍體之間蠕動!剛才杜潤秋聽到的讓他覺得肉都麻了的奇怪的噝噝聲,就是蛇群爬動時發出的聲音!

丹朱露出了一副想嘔吐的表情。杜潤秋強忍著惡心,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去撥離腳最近的那具屍體。從那人的穿戴打扮、長相膚色上看,是村寨裏的人無異。他們滿臉青黑,眼球突出,一看就是窒息而死,但奇怪的是,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出多少痛苦掙紮的表情。一般而言,窒息而亡的人總是痛苦不堪,很多都會把自己的衣服都撕破了,身上挖得鮮血淋漓,但這些人,不僅麵容相當安詳,居然還有種無法形容的極樂的表情。

“奇怪,真奇怪。”杜潤秋喃喃地說,“他們明明是窒息而死的啊……”

丹朱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杜潤秋的手臂。“秋哥,你看頂上。”

杜潤秋一抬頭,看到了石室天花板上的那些通風孔,都被堵住了。有趣的是,卻是從內部封上的。他失聲地叫了起來:“這些人不會是自己把自己悶死在裏麵的吧?!”

丹朱指著石室中央一堆還沒燒完的柴草說:“瞧這個,秋哥。裏麵有不少曼陀羅,曼陀羅能讓人昏迷,甚至產生幻覺。這些人一定在窒息之前就昏迷了,而柴草一燃燒,氧氣就更少了。所以他們很快就昏迷了,然後就在昏迷中缺氧而死了。”

杜潤秋喃喃地說:“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子自殺?”

“你忘了穀雨所說的嗎?”丹朱說,“我猜,這些石室裏,都是他們的屍體。而且,肯定還有他們宰殺的牛羊牲畜。”

手電微弱的光線下,杜潤秋看到丹朱的臉上,現出了淡淡的笑意。她笑得很冷漠,冷漠到近於冷酷的地步。“哦,原來這才是傳說中的大紅祭啊。多麽至高無上的一種祭祀儀式啊,讓我想到了瑪雅人那個獨特的球賽。兩方比賽,被砍頭的一方不是敗者的首領,而是勝者的首領。他們認為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看樣子,中西的原始宗教果然有很多的相通之處,原來大紅祭要血祭的不僅是祭品,也是信仰者自己。秋哥,來這裏一趟,可真是值得啊,我們看到了最原始最野蠻的一種祭祀。”

杜潤秋叫了起來:“這樣做,有任何意義存在嗎?!”

“在你,在我,看來當然沒有意義存在。”丹朱淡然地說,“可是,在他們看來,就有最神聖的意義啊。他們對死沒有恐懼,他們對於這樣的死法是無比期待的,他們視其為最高的追求呢。”

她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連自身都可以否定,連自身都可以放棄。這些人……我應該怎麽說呢?我應該怎麽形容好呢?……他們的信仰,在我們看起來是多麽的神秘,多麽的遙不可及。甚至是……如此的可笑……”

杜潤秋看著那滿地的屍體,那燃盡的曼陀羅,那些噝噝蠕動的黑蛇。一時間,他有種似夢非夢的感覺。

“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失神了一陣後,杜潤秋問。丹朱眼神複雜地看著滿地的屍體,說:“這你可問住我了。我也不知道我們應該怎麽辦呢。”

她做了個手勢。“你看,秋哥,在對麵,你看到沒有?那裏……”杜潤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在兩三具靠在一起的屍體之後,有一個銅門框,跟他們剛才通過的那一扇幾乎完全相同。

杜潤秋叫了起來:“那邊還有?!”

“你想想啊,上麵的祭壇是個圓形的,大約有五十平方大。可是,我們到過的兩個地底石室,都隻有五平方左右。所以,如果每個石室是一樣大的,那麽就一定有十個石室。”丹朱說,“它們的中心就是上麵的那根盤蛇的柱子,十個石室向周圍散開,而彼此有銅門互通。”

杜潤秋仔細想了一下丹朱的這番描述。他不得不同意,丹朱的說法很有道理。“好吧,那就算你說的是正確的。那又怎麽樣呢?”

“我是在想穀雨的失蹤。”丹朱沉吟地說,“自從進了銅門之後,她隻說了一句話,然後我就沒有留意到她了。從那時候開始,到我們發現她失蹤,足足有五六分鍾,她有足夠的時間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呢!”

杜潤秋看了一眼對麵的那道鑲著銅框的門,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過來的門,頓時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丹朱,你真是聰明。你是說,穀雨是趁我們走在前麵的時候,她一個人悄悄地溜回了我們最初呆的那個石室。我們是從西壁的門過來的,她一定在那時候打開了東壁的暗門,從那裏離開了。”

“沒錯!”丹朱笑了笑,“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一直沒有發現那道門,穀雨又是怎麽發現的呢?為什麽她都不跟我們商量,就一個人去了呢?穀雨一直都相當地害怕,她沒理由敢一個人冒險啊,好歹也得跟我們說一聲。”

“她也許是跟我們一起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了這個回頭就跑的主意?”杜潤秋遲疑地說。丹朱卻搖頭表示不同意。

“不對,肯定不對。我們當時進來的順序,完全是隨機的。我完全可能走在最後麵,我本來也是打算走最後的,隻是你拉了我一把,穀雨才落到了最後。所以,一定是那時候有什麽偶發事件,讓穀雨改變了主意。”

杜潤秋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寒意。“偶發事件?是什麽樣的偶發事件呢?”

“我怎麽知道?”丹朱咬了咬下唇。“我要知道,我當時就會回頭看一眼了。”

“我們現在要不要回去,去找她消失的那道門?”杜潤秋問。

丹朱卻搖了搖頭。“當然不。我說過了,這地方所有的暗道,都必須從外部打開。這本來就是個類似禁閉室,靜修室的地方,怎麽可能裏麵會有打開暗道的機關呢?所以就算我們回去,也不能打開穀雨離開的那道門的。所以……”她揚了揚下巴,“我們現在隻能選擇從這些屍體和蛇群中踏過去,從對麵的那扇銅門裏走過去。”

杜潤秋看了看滿地蠕動的黑蛇,隻覺得肉都麻了。“真的……真的沒別的路可走了嗎?”

“相信我,秋哥,我比你還怕蛇呢。”丹朱一臉無可奈何,“我看見它們我就覺得惡心,聽著它們爬起來那聲音我就頭疼。”

“它們有毒嗎?”杜潤秋問。丹朱搖了搖頭:“你看,這蛇的頭不是三角的,顏色也黑黑的很難看,應該是沒有毒的。”

杜潤秋笑了。“那就好辦了。”

他突然把丹朱拉了過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丹朱一聲驚呼,尖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

“抱你過去啊。”杜潤秋抬了抬腳,“你看,我穿的是高幫的運動鞋,你卻穿了雙涼鞋。我不抱你過去,你怎麽辦呢?”

丹朱臉頰暈紅,說:“那你也先打聲招呼嘛!嚇人一跳!”

杜潤秋抱著她,小心地踏下了第一步。那些黑蛇,就在他腳麵上爬來爬去,杜潤秋真是覺得肉都酥了。

他揀著屍體間的空地,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盡量不低頭去看那些爬來爬去的蛇。這段路隻有短短的幾米,杜潤秋卻覺得有千山萬水那麽長,好不容易走到銅門門口,他發現自己的背心已經全部濕透了。

他把丹朱放了下來。丹朱踩到了實地,回頭瞅了一眼,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我們進去吧。”

她這麽鎮定,杜潤秋卻有些猶豫。“……裏麵,這裏麵,會不會又有什麽……”他突然笑了下,“我真覺得在玩遊戲似的,走進一間屋,又進一間屋。我們是在通關嗎?需不需要什麽寶物,才能最後打通關呢?有沒有終極BOSS要打呢?”

丹朱又氣又笑地說:“這時候還想著玩遊戲,想著通關?秋哥,遊戲裏,你死了可以重玩,現實生活裏,你死了就不能原地滿狀態複活啦!”

她就往門裏走,杜潤秋連忙攔住她,說道:“你急什麽叫,讓我先走。”

丹朱歎了一口氣,說:“你可真是個好人,秋哥。”

這一次進去的那個石室,裏麵也全是屍體,黑蛇,和焚燒完了的香草枝葉。杜潤秋大約地數了一下,這兩個石室裏,大約也有二三十個人了。他低聲地對丹朱說:“這麽走下去的話,我們是不是會看到,這個村子裏所有的人的屍體?”

“秋哥,你又忘了。對他們而言,這不是死,這是他們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丹朱也輕聲地說。

杜潤秋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丹朱對他說的話。她說,生者不朽,死者往生,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確實,如果對於麵前的這些死去的人而言,在祭祀裏舍棄自己的生命是為了靈魂的淨化,是他們至高無上的追求,那實在不能算是個悲劇。不過,所謂的生者不朽——也就是長生不死——真的能讓人幸福嗎?

“丹朱,我能問你一句話嗎?”

丹朱詫異地揚起了眉頭。“秋哥,你怎麽這麽客氣了?”

杜潤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地說:“如果一個人,一直活著,一直不死,這真的是人生的最高的追求嗎?”

丹朱看著他。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不,當然不。追求長生不老,那也隻是一個追求,一個傳說,一個神話罷了。其實,如果真的得到了,那隻能是另一種痛苦,一種綿延千年,永遠無法停止的痛苦。”

她轉過身。她的聲音變得輕而細。

“永遠不能結束的痛苦。你想都想不到的痛苦。”

說完這句話,她就穿過了地上的蛇群,朝對麵的銅門走去。這裏跟上一個石室一模一樣,包括那道開著的銅框的門。

杜潤秋目瞪口呆地盯著她的腳看。丹朱穿著雙係帶子的露趾涼鞋,她的腳細巧而秀美。奇怪的是,當她踏在蛇群裏的時候,那些黑蛇居然像是看到了天敵一樣,避之唯恐不及,讓出了一條道來,沒有蛇敢去咬她。

杜潤秋看著丹朱的身影消失在那道猙獰的銅門裏,怔了半天,終於追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丹朱的手臂,丹朱皺起了眉頭,說:“你弄疼我了。”

“你究竟是什麽人?”杜潤秋的臉幾乎都貼在了她的臉上,大聲地問。“那些蛇都怕你!你……你究竟是什麽?”

丹朱的眼裏,現出了一種像哀傷又像是嘲弄的表情。“我是什麽人?秋哥,我隻是個女人而已。”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這點你難道都還看不出來呢?”

杜潤秋怔怔地看著她。丹朱吐氣如蘭,柔軟的發絲輕輕地拂在他的臉上。他一直認為,不管是丹朱還是曉霜,都隻是女孩。但是這一瞬間,他腦子裏響過了譚棟對自己非常認真的警告。

“離那兩個女人遠一點!”

這一刻,他確實認為,丹朱是個很成熟的女人。她的眼裏,有種似乎什麽都懂的味道,她臉上的笑容,是似乎洞悉一切的。她笑得幾乎可以稱之為……杜潤秋想,如果說好聽點,是帶著點滄桑,和看透世情。如果說難聽點,可以說,這一瞬間,她有著某種風塵味。她的表情,慵懶,世故,而嫵媚。

“你真美。”杜潤秋撫著丹朱的臉,喃喃地說。“你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人。”

丹朱的笑,更嫵媚,也更含蓄。“是嗎?……”她的手指,輕輕地劃過杜潤秋的額頭,鼻子,最後停留在杜潤秋的嘴唇上。“你知道嗎?秋哥。你是個很迷人的男人,有時候,你像個大孩子,有時候,你卻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我明白杜欣為什麽喜歡你,不僅僅你像她的前男友。”

“可是你們卻從我的手裏奪走了她。”杜潤秋咬著牙說,他突然狠狠地把丹朱按在了石壁上,猛地扯下了她的衣服。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確實恨曉霜和丹朱。在紅珠嶺那個案件裏,他喜歡的那個叫杜欣的女人,也可以說是死在她們兩人手裏的。雖然,那也是杜欣自己的選擇。

被冤死的女鬼占據身體的女人,如果想要驅走鬼魂,付出的代價就是放棄自己的生命。

杜欣這麽做了。是曉霜和丹朱幫她的——但她們也隻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搜集稀奇古怪的鬼魂。

杜潤秋緊緊地咬住了牙。

丹朱“啊”地一聲。她半邊雪白的肩頭已經露在了外麵。

她忽然笑了。

她的笑嫵媚鮮麗,如同盛開的一朵玫瑰。

“丹朱……”

杜潤秋伸手撫摸她的頭發。丹朱的頭發烏黑而柔軟,披瀉在她的背上,像一道閃亮的瀑布。

丹朱嗯了一聲,依然沒有側過身來。她的淺綠的裙子胡亂地被扔在一邊,連鞋子也脫掉了。

“什麽事?……”

杜潤秋看著她,她的背光潔而美麗,膚光勝雪。“丹朱,你……我記得有次你說過,你說,你不純潔,如果要純潔,我該去找曉霜。可是……”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還沾著一點點鮮紅的血跡。

“別這麽大驚小怪的。”丹朱翻了個身,坐了起來。她拿起了被杜潤秋扯破的裙子,重新穿上了身,把破的地方在肩頭上打了個結。“反正,你別跟曉霜說就是了,聽見沒有?她喜歡你,我不想讓她不高興。”

杜潤秋呆滯地看著她。“丹朱,我……”

“你一向不是自命風流嗎,今天怎麽這德性?”丹朱似笑非笑地說,伸手理了幾下她蓬亂的頭發,“好了啦,秋哥,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杜潤秋仍然看著她,說不出話來。丹朱已經把頭發盤了起來,整理了一下,又叮囑了一句:“記得啊,別對曉霜說。”

“丹朱,你真是讓我看不懂。”杜潤秋歎了一口氣,“你是不想讓我再問下去嗎?你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吧?嗬嗬,丹朱,你轉移我注意力的方式,也太巧妙了一點了。”

丹朱淡淡一笑。“還說這些廢話幹什麽呢?秋哥?”

杜潤秋笑了笑,站起來穿衣服。“好吧,你說不當回事,那就不當回事。不過,我倒是在想,在這種地方,旁邊又是死屍,又是蛇,還能做那回事,我也真的佩服自己。哎,看來我比我自己想的還要厲害啊。”

丹朱莞爾一笑。“我叫你別當回事,可你也別掛在嘴上說個不停呀。好了,我們也別在這裏耽擱了,滿月已經到了吧,我們還是早早找條路出去吧。”

杜潤秋還想說什麽,卻被丹朱在頭上輕輕敲了一記。“別再說這說那了,走吧。別忘了,我們還身處險境呢。”

杜潤秋滿腔的“柔情蜜意”被丹朱這句話,一下子衝得幹幹淨淨。

他們一邊走,一邊數,一共走過了五間石室。這麽算起來,這村子裏大約有百餘人,都是死在這裏麵了。而第六、第七間石室裏,全是牲畜的屍體。這些牲畜都是被宰殺的,而且幾乎都被肢解了。這可就不像前麵那些死人那麽“安詳”了,血肉橫飛,血腥味重得讓杜潤秋想吐。

丹朱更是一臉蒼白,一直掩著臉。她喃喃地說:“這裏的人,活著不是為了生,而是為了這一輩子一回的死。這就是他們人生的意義嗎?……”

杜潤秋皺著鼻子說:“他們要血祭,用牲畜就可以了吧,為什麽要把自己也弄死?”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紅祭啊。”丹朱歎息地說,“大紅祭,果然貼切……”她的眼光掃視著四周,滿室的血流成河,“這些散碎的動物屍體……這滿眼的紅,真是大紅祭啊……”

杜潤秋拉著她,說:“我們走吧,到下一間去。”

一踏進下一間石室,丹朱就發出了一聲驚叫。杜潤秋本能地把她摟在了懷裏。兩個人的眼光,都定定地落在了倒在石室地上的穀雨身上。

這間石室,就是他們最初來過的那一間。淡黃色半透明的人皮帳子,用人骨的橛子釘在地上。潮濕的黴味,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裏。這石室頂上的通風孔,卻沒被堵住,淡淡的月光從通風孔裏透了下來,照在穀雨的身上。

穀雨已經死了。

她以一種怪異的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杜潤秋壯著膽走近了她,伸手一摸,發現穀雨她一身的骨頭都碎了,而且是類似粉碎性骨折的碎裂程度,隻有皮還是連在一起的。一把水晶柄的刀,正正地嵌在她的頭頂。刀刃全部沒進了她的腦門,隻露出那個白水晶的刀柄。刀柄是三角形的,雕刻著密密的花紋,十分精致。

杜潤秋喃喃地說:“白水晶的刀?……終於找到了……凶器終於出現在她身上了?……”

丹朱輕輕地說:“它也該出現了。”她做了個手勢,“秋哥,我們得把它拔出來。”

杜潤秋嚇了一跳。“什麽?丹朱,你沒開玩笑吧?把它拔出來?這……”

“必須拔出來。”丹朱的表情,十分堅決,“我找這把白水晶的刀好久了,它是非常有用的東西。”

杜潤秋歎了口氣。他壯起膽子,走到了穀雨身邊,彎下腰握住了白水晶的刀柄。他一閉眼,一用力,那水晶刀居然拔不出來,嵌得過於緊了。他想了想,招手對丹朱說:“你來,丹朱,你扶著她,我才能使上力。”

丹朱一臉不情願地走到穀雨的身後,雙手使勁地扶著她軟綿綿的身體。杜潤秋又一用力,這一拉,丹朱也隨著穀雨一起倒下了,刀居然還是沒拔出來。

“喂,丹朱,你也用點力啊!”杜潤秋無可奈何地說。丹朱也很無奈。“我隻有這麽大的力氣了啊!”

杜潤秋實在沒辦法,隻得把穀雨的屍體拖到牆邊,緊緊地抵在石壁上。這一次,他終於把水晶刀拔了出來。與此同時,也帶出了一溜的鮮血和腦漿,紅紅白白地濺在了地上。

“哇”地一聲,杜潤秋又吐了。自從來到這個地方,一切都讓他越來越無法忍受。這一刻,看到鮮血腦漿一起噴湧而出,他真的感到自己快要接近瘋狂了。

“秋哥,刀給我。”丹朱雖然臉色蒼白,但還算鎮定。她朝杜潤秋伸出一隻手,杜潤秋機械地把刀遞給了她。丹朱從自己的裙子上撕了一塊,把刀擦幹淨了,握在手裏。“我們走吧。”

杜潤秋呆呆地看著她。“走?走哪裏?”

“出去啊。”丹朱說,“難道你想一直留在這裏?”

“可是,你不是說,隻能從外麵開啟這個地方嗎?”

丹朱點了點頭。“正常情況是這樣。但是,如果你有這把白水晶刀,那就可以了。”她又說,“秋哥,你來幫忙,把我抱起來。”

杜潤秋莫名其妙地把她抱了起來,丹朱盡力伸長手,把白水晶刀那個奇怪的三角形刀柄,插進了帳子頂上那個三角形鎮魔孔裏,居然嚴絲合縫。杜潤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喀喀喀”的一陣響聲,頭頂上的暗道口已經緩緩地移開了。

蒼白的月光,水銀般地*進來。新鮮的空氣,也大量地湧進了地室。

杜潤秋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著。這下麵的空氣,實在是汙濁不堪,他已經是非常地難受了。

丹朱回過頭,朝他嫣然一笑。

“秋哥,我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