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 謎底

“她是小國樓蘭的公主。李悅說得對,”曉霜臉上有一抹苦澀的笑意,“不管外傳野史給樓蘭抹上了多神秘的色彩,樓蘭始終是個小國,夾在漢朝跟匈奴之間,左支右絀,難以自立。不過是因為它的消失,所以後人才猜測不已。其實它的消失又哪有那麽多原因呢?不過就是天災人禍罷了。戰爭,沙塵暴,瘟疫……古人對於天災人禍的抵抗力,實在是太差了,一個小國的消失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丹朱接過了她的話頭。“在古人麵對天災人禍的時候,他們的最主要的做法往往是向他們的神靈祈禱。祈禱是需要祭品的,而一國的公主往往是最高的祭品。在希臘神話裏,安德洛墨達和伊芙琴尼亞,這兩位公主不都被作為了祭品奉獻給神靈嗎?隻不過,這兩位公主都有夠好運的,一個被英雄所救,一個為神明垂憐,而這個叫楓的公主,卻沒有這麽好的運道了。”

“她也不是沒有選擇。”曉霜輕輕地說,“她可以選擇嫁給她所厭惡的男人,否則她就得成為祈求上天降福的祭品。她……楓,選擇了後者。那樣的話,至少,她死得是美麗而燦爛的。”

杜潤秋怔怔地回味著她的話。“是嗎?……她覺得這樣是值得的嗎?”

“她一定是這麽想的。”曉霜澀然地笑了一笑,“所以她才這麽選擇,不是嗎?”

“那個男人是誰?”屈淵問道。“或者說……我們火化掉的那具男屍,他的本來身份是什麽?”

曉霜扭了扭嘴角,扭成了一個鄙夷的曲線。“是她們國家裏一個手握重權的男人。公主往往隻能是權利的犧牲品,一直都是這樣。”

杜潤秋皺著眉頭。“我還是想不通,楓公主死的時候,離現在也有一兩千年了,為什麽她的屍身,直到那天才出現呢?她以前是在哪裏呢?”

曉霜笑了,她這抹笑容,幾乎是淒傷的。“也許是因為楓公主跟你有緣分吧,秋哥。所以,你一來,她就出現了。”

杜潤秋心中一動。曉霜的話,看似玩笑,卻也大可咀嚼。事實就是,他們三個人來到月牙泉的當天,楓公主的遺體就出現在了月牙泉裏。自己自然跟楓公主是沒有緣分的,那麽,跟她有緣的,就是曉霜,或者丹朱嘍?

“她原來一定是在地下的沙井裏。”丹朱說道,“那裏麵別的屍體,都是為她殉葬的。屈淵,我記得你說過,大都是十分年輕的女性,對嗎?”

“沒錯。”屈淵說,“根據骨齡判斷,有些甚至還是未成年的女性。另外有少量的青年男性。”

“那些年輕的女性死者,一定是楓公主的侍女。公主死了,她們殉葬,在那個時代是天經地義的。”丹朱幽幽地說道,“至於那些青年男性,大概是後來,那個楓公主所憎恨的男人死的時候,一起殉葬的他的部下。”

杜潤秋喃喃地說:“他們就一直在沙井裏?月牙泉的下麵?……”

“很多專家都認為,月牙泉並非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地將它修建成月牙的形狀。”丹朱說道,“大概就是在楓公主葬入沙井之後,他們才把月牙泉和附屬的建築群建好,也作為日後的墓地吧!”

屈淵皺了皺眉。“不管那個男屍有沒有腐爛變形,他都是個非常醜陋可憎的男人。也難怪……像楓公主那麽美的女人……”

“並不是長相的問題。”曉霜說,“就像《巴黎聖母院》一樣,長得那麽奇醜的卡西莫多,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楓公主不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表,而是因為他那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黑暗而醜陋的心。”

杜潤秋大聲地說:“我不管什麽心不心的,我隻知道,要那麽美麗的一個女孩子去嫁給一個那麽醜的人,就是犯罪!”

曉霜和丹朱都忍不住要笑,屈淵也笑,說:“法律裏可沒這一條的,是杜潤秋你自己加上的吧?”

“明明她是被砍頭而死的,為什麽你要說她是中毒的?”屈淵盯著丹朱。他確實沒醉,這時候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有嗎?我說過嗎?”丹朱眨了眨眼睛,開始裝傻。“我隻是胡說的,誰叫你們要信呢?”

屈淵很是狐疑地看著她,但他犀利的目光對丹朱沒起任何作用。

“這些年來,月牙泉也起了變化。”丹朱聰明地轉了個話題,“雖然它還沒幹涸,但由於環境的日益惡化,它實際上也被破壞得很厲害。遲早有一天,月牙泉會消失在這片沙地上的。這就是那些屍體會浮上來的原因吧……以前,不會的,上千年來他們都安安靜靜地睡在沙井裏,可是現在……沙井總有一天會崩塌……不複存在……”

杜潤秋突然覺得不寒而栗。“你是說,那對老夫婦真的在那裏守了上千年嗎?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他們一開始就露出了破綻啊。”丹朱說道,“連李悅都發現這一點了。李悅和馮至善是專家,對附近的民風民俗十分了解,我相信他們肯定對附近的高齡老人都走訪過。但是,樂曉澈和秦明卻說是周圍的老人都知道楓公主的事,這根本就不可能。館長也不知道——這證明李悅他們沒有說謊,是秦明和樂曉澈說了謊。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知道楓公主的存在,沒有任何人知道那段悲淒的故事,隻有這對老夫婦知道!他們憑什麽知道考古學家都不知道的事?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另有知曉的途徑。還有一點,可能你們不知道,月牙泉的景致自古以來就被稱為‘月牙曉澈’。樂曉澈,樂是月的諧音,光是這個名字,就會讓我有所疑惑了!”

杜潤秋打了個寒顫。“我還是無法相信他們活過了千年。別的人都不會懷疑嗎?”

丹朱忽然格格地笑了起來。“秋哥,你難道不覺得,老人們長得都很相像嗎?”

這一點倒是真的。杜潤秋從來都分不清路上走著的那些老人家們,總覺得看起來都差不多。丹朱又笑著說:“他們獨自居住在月牙泉旁,外人隻會認為是住在那裏的老人換了一對又一對,誰又會在意呢?更不會有人懷疑了。那兩個人,也不是普通人啊,他們有的是辦法。他們自然是他們主人的親信了,否則,又怎麽會指定讓他們守著?”

“守著幹什麽?”杜潤秋仍然不解,“就守著沙井裏沉睡著的屍體嗎?有意義嗎?”

曉霜說:“當然不是。他們在等,等某一天會出現的機會。”她的眼神,變得茫然而遙遠,“記得那塊樓蘭漠玉嗎?那不是普通的赤玉,那是真正的國寶級的寶物。古時候,在貴族或者帝皇之家,會把上好的玉放入死者的口裏。他們認為這麽做,有一天死者會複活……其實就跟埃及的木乃伊是同一個道理。”

杜潤秋聲音都有點發抖了。“什麽?什麽?你是說我們在沙井裏發現的那塊紅玉,能讓人複活?”

“所以樂曉澈和秦明一定要李悅交出那塊玉。有了那塊玉,他們的主人就能再一次活過來。”丹朱說到這裏,又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鄙夷,“這些人,就算活過了千年,他們的思想仍然停留在遙遠的過去。一個古人,在現今能夠生存嗎?這不是穿越小說!而且,他們的主子,屍體已經腐爛成那樣了,一個渾身潰爛生蛆的‘人’,能夠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嗎?”

杜潤秋不得不承認,丹朱的話完全正確。不過這時候,他又“靈光一閃”地叫了起來:“可是,楓公主的屍體還是很完好的啊!簡直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如果真的有那塊玉,是不是可以讓她活過來?”他一拍大腿,“我們居然把她給火化了!我們太蠢了!”

曉霜和丹朱同時給了他一個白眼。曉霜狠狠地說:“活過來?活過來幹什麽?你想幹什麽?你是不是不懷好意?你說啊!說啊!”

杜潤秋立刻蔫了。“我……我沒有想幹什麽……我……我沒有不懷好意……我……我……我……”

屈淵卻似乎並不覺得好笑。“這個,杜潤秋說的,在理論上來說,是不是有可行性?”

丹朱和曉霜都不笑了。丹朱的聲音,帶著某種森冷的味道。“別這麽想,屈淵。這麽想,很危險。我說過,讓死人複活,比起延年不死,更是逆天而行的事,一定會遭到報應。是的,樓蘭漠玉確實有這個功能,楓公主也確實保持著她年華最盛時的狀態。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這麽做的話,就必須要有人承擔相應的後果,而這個後果,我們無法預知,也沒有人敢說自己能承擔下來。”

杜潤秋失望地歎息了一聲。“也就是說,不行嘍?”

曉霜望著他。“秋哥,你就別做白日夢了!楓公主已經火化了,你還在這裏胡思亂想!”

他們麵前,已經吃得杯盤狼藉。杜潤秋去拿腳邊的啤酒瓶子,搖來搖去,每一個都空了。他失望地哼了一聲,正準備叫老板再來幾瓶啤酒來,抬頭一看,老板都不知道溜哪去了。屈淵看了看時間,說:“算了,都淩晨四點過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杜潤秋正要說話,他一抬頭,看到淩晨街道上彌漫的白色的霧氣裏,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群人影。

他以為自己喝多了酒,眼花了。再眨了兩下眼睛,確實不是他眼花,而是在淩晨的乳白色濃霧裏,真的有大約十多個人正在向他們坐的那個小小的夜啤酒攤子移動。

“鬼……鬼來了?”杜潤秋舌頭都有點直了,不過倒不是怕的,是喝酒喝的。屈淵坐直了,死死地盯著對麵緩緩移動而來的人群。他的聲音低而重滯。

“不……不是鬼,是人。”

那群人終於穿破了重重的濃霧,清晰地現身在了他們麵前。對麵前的這群人,杜潤秋一一掃過去都覺得有些眼熟,但確實一個也不認得。可是,屈淵卻分明認得眼前的這些人,他的臉色灰暗而沉重。他嘴角的笑,十分苦澀。

“我真的從來沒想過,這個小地方居然……水這麽深。”

他側過頭望著杜潤秋,笑著說:“你不記得他們了?你見過的啊。就在那天,我們去墓地的時候。”

杜潤秋想起來了。他是見過。就在那天,他們跟屈淵一起去他同事的葬禮的時候。他在那裏見識到了一望無際的墳地。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些墳墓吸引住了,對在場的人幾乎沒有正眼去看。

這群人都是當時在墓地上的人。

在黑夜和白霧的籠罩下,每個人的臉都是白中泛青,幾乎像是鬼魂的臉。他們手裏都拎著東西——鐵鍬,鋤頭,棍棒,黑沉沉的閃著烏油油的光。

屈淵相當沉得住氣。他隻是笑了一笑,拿起了桌子上空了的啤酒杯,說道:“你們來得太晚了一點,酒已經喝光了。”

為首的是個就是那個身材十分壯碩、臉色黝黑的叫“老阮”的男人。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就像是破鑼一樣。“我們不是來喝酒的。”

屈淵“哦”了一聲。“老阮,那你是來幹什麽的?”

老阮晃了晃手裏沉重的鐵鍬。“來殺你的。”

其實在他們像霧裏幽靈一樣浮現的那一刻,杜潤秋就已經明白了這群人不懷好意。但是,他真的想不通,他們究竟是哪裏得罪了這些人?

但是,屈淵似乎是明白的。屈淵有點遺憾地看著見了底的酒杯,慢吞吞地說道:“就算要殺我們,也得告訴我們原因,是不是?”

“都怪你!”為首的老阮用鐵鍬在地上狠狠地一錘,大聲地說,“之前那麽多任的警察局長,從來都對月牙泉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發現了屍體就馬上送到火葬場焚化。隻有你,你來了,卻要對這件事追根究底!你不僅不把月牙泉裏的浮屍馬上火化,你居然變本加厲,還要去驗屍!”

屈淵十分鎮靜地說道:“這是我的職責。以前的警察局長,他們不盡職,是他們的事,但我必須要盡我的職責。”

“所以你該死!”老阮惡狠狠地叫道,一臉猙獰。他本來就長得很醜,這時臉都扭曲了,看起來更是駭人。“如果不是你,尤波和胡鬆怎麽會死得那麽慘?!”

屈淵震了一震。“你說什麽?”

“你們這些外來的人,當然不會知道我們這裏流傳了上千年的傳說。”老阮麵色發青,咬牙切齒地說,“這裏在很久以前,是鬼帝土伯的幽都,他的後人就是照王。這個人,生性暴烈,殺人如麻,他所殺的人流出來的血可以把月牙泉全部染紅!我們都遠遠地避開月牙泉,不僅這樣,我們每年還要給他燒香,讓他不要再來害我們!可是,你,你什麽都不知道,你隻知道要破案,破案?你對付得了這種厲鬼嗎?”

屈淵一言不發。此時此刻,杜潤秋才總算是明白了鬼帝土伯這種上古傳說跟月牙泉的聯係了。

屈淵來這裏之後,也跟他的數位前任一樣,看到了月牙泉裏的浮屍。月牙泉的浮屍什麽時候會出現,沒有定數(杜潤秋認為曉霜和丹朱肯定知道,她們一定有什麽法子可以推算出來),很可能是跟環境的惡化有關。屈淵跟他的前任不同,他的前任們都對這裏的情況知之甚詳,屈淵卻是個外來人,而且又是個一根筋通到底的固執脾氣。

他不肯聽別人的勸告將屍體立即火化。他把照王的屍體放在警局停屍間裏,這就是給自己埋下了一個隱患。

而更要命的是,杜潤秋他們來後,發現了楓公主的屍身,屈淵這一次居然變本加厲地要對楓公主驗屍。什麽叫驗屍?驗屍就是要解剖。這一來,照王就算變成了鬼,也受不了了,他襲擊了兩位負責驗屍的法醫,並帶走了楓公主。挖眼割舌剖心,很可能就是從前他們祭祀的某種儀式,在現代人眼裏看來是尤其殘酷和不可思議的。

不久之後,杜潤秋他們就在墳場裏發現了照王,和照王帶走的楓公主。

“尤波和胡鬆都是我們同族的人,就是你,就是你逼他們去驗屍,害得他們死得這麽淒慘!”老阮的胡子都豎了起來,大嚷大叫,滿臉都是恨意。

“別裝得這麽義憤填膺,”丹朱滿臉輕蔑地說,“那他們墳上繞了一圈的鐵鏈是什麽東西?你們還不就是怕他們被照王殺死,怕他們出現屍變,危及你們自身,又不敢做潑黑狗血這麽陰損的事,心裏就算想也不敢,怕損陰德!哼,所以用鐵鎖鏈把他們的墳圍了整整一圈,就怕他們的鬼魂出來呢!”

“你是誰?”老阮瞪著丹朱,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本來一張黑臉都變成了青白色,丹朱看樣子是真戳到了他的痛處。

“跟他們廢話這麽多做什麽!”老阮身後,有個人開了口。“把他們殺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殺了他們,一切就完了!”

杜潤秋隻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在什麽時候聽到過。但是這個人一直藏在陰影和白霧裏,杜潤秋看不到他的臉。杜潤秋看到一直很鎮定的屈淵,臉色突然就變了,然後伸手去摸腰上的槍。

“局長,您就別摸了,您槍裏的子彈,在局裏的時候已經被我卸掉了。”阮南笑嘻嘻的黝黑的臉,在霧氣裏浮現了出來。他的臉在霧裏,也顯得青中泛白,乍一看,也像是個鬼。“您當時也是太心不在焉了,是不是急著出來喝慶功酒呢?您天天配槍,居然連槍裏沒了子彈都沒感覺出來?”

屈淵笑了一下,他又沉住了氣,不慌不忙地說道:“你說對了,我當了十幾年警察,天天配槍,我怎麽可能連槍裏沒了子彈都不知道?”

阮南呆了呆。他的臉色明顯地變了。屈淵的笑意更濃了。“如果不是想把你們引誘出來,我怎麽會在當時裝什麽都不知道?老實說,從老聶死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是局裏有內奸了。杜潤秋說得一點都沒錯,隻要是有外人來,大軍就會衝上去。它可是隻受過嚴格訓練的警犬啊,怎麽可能放外人進來?所以,老聶一定是我們局裏的自己人殺的,而且就是住在那幢宿舍樓裏的人。”

杜潤秋在心裏暗暗喝彩。他跟屈淵坐得最近,剛才屈淵摸槍時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屈淵的槍裏,是肯定沒子彈的,難為他還裝得這麽像,真把對方給唬住了。

阮南神色陰晴不定。“就算是這樣,局裏那麽多人,住宿舍的也那麽多,你憑什麽認定是我殺的老聶?”

“第一,你當時請假了,沒有上班。你在哪裏,都是你自己說的,沒人給你作證。光憑你那天跟我請假不去上班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懷疑你了。”屈淵說,“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老聶畫在紙上的東西。我怎麽看,都看不出來那是個什麽。其實,那本來就不是個什麽,什麽都不是!想想看,凶手能從容地進來殺人,老聶又是馬上致死的,凶手當然也能從從容容地把老聶留下的任何有關凶手身份的痕跡消除,又怎麽會留下那頁紙?所以,那紙就是故布疑陣用的!”

阮南說不出話來了。屈淵冷笑了一聲。“你自以為你很高明,其實,你非常愚蠢!你這是典型的畫蛇添足!是你先我一步來到我的宿舍,讓老聶坐到我的書桌後麵。隻有你這種熟人,既是我的熟人又是老聶的熟人,才能讓老聶這麽拘謹的人坐到書桌那裏。你隨便找個什麽借口,繞到他的後麵(也許你會說是要開窗戶,因為我明明記得我走的時候是把窗戶給關上的),然後一刀把他殺掉!對了,這一點,也是暴露你身份的地方,你竟然用了那把作為證物的匕首!你應該是想把老聶的死和馮至善的死掛上鉤吧?馮至善的死,你確實不在場,這點我就能證明。可是,你用了證物室裏的匕首,你豈不是自打嘴巴?隻有我們局裏的人,才可能拿到匕首!”

“我為什麽要殺老聶?”阮南反問,但他的氣勢顯然沒有剛才足了,聲音聽起來也頗有點外強中幹的味道。“他不過是個火葬場的工作人員罷了,我殺他有必要嗎?”

“有必要!”屈淵十分確定地說,“而且,逼得你不得不殺人,自然是有必要的!”

阮南不自然地幹笑了兩聲。“那,屈局長,您就說說,我為什麽一定要殺老聶?”

屈淵也笑了兩聲。“這一點,我也是猜的,如果說得不準,你可以糾正。不過,如果我說出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阮南的臉色大變,他的嘴唇蠕動著,神情裏有著明顯的慌亂。杜潤秋一時也理解不了屈淵這話的含義,正在發呆,丹朱輕輕地在他旁邊說道:“秋哥,你想想,在這整件事裏麵,有什麽東西是失蹤了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的?”

“樓蘭漠玉!”杜潤秋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他的聲音很響,聽到這四個字,阮南的臉色更慘白得像個死人,就連老阮的臉色也變了。老阮瞪著阮南,太陽穴上的青筋在猛烈地跳動。

“可是……可是阮南不在現場……”杜潤秋不可置信地說,“當時他根本不在,他沒有機會接觸到玉啊!”

“有可能的。”屈淵說,“我猜想,那時候吵架的是馮至善和李悅,一定是這夫妻倆為那塊玉起了衝突。馮至善想把玉作為研究用,而李悅想私藏。爭吵之下,李悅失手殺了馮至善,然後把玉藏在了自己身上。我們從沙井出來後,都是昏頭昏腦的,好不容易才走到景區門口。還記得嗎,第一個趕來的,就是阮南?也是他,把昏迷的李悅扶上救護車的?”

“所以說,後來秦明夫婦逼問李悅,李悅說她不知道,她沒有說謊。她偷偷帶出來的樓蘭漠玉,她不惜殺了丈夫也要得到的赤玉,卻被阮南得了漁人之利。”丹朱清清脆脆地說道,“阮南不敢把玉藏在他的住處,因為他住的是宿舍,人來人往,說不定就會被人發現。所以,他想到了一個最好的地方——火葬場。”

“但是老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屈淵接過了她的話頭。“他看到了阮南在骨灰盒裏做手腳。於是,他想到找我,因為我跟這裏的人,不是‘一夥’的,我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汙。但是,阮南是個精明的人,”屈淵冷笑了一聲,“至少比老聶精明。他看到了老聶跟我交談,聽到了我們約時間,所以,他搶在我之前來了。這時候,我才想到,阮南自告奮勇去月牙泉旁邊住帳篷監視,也必然是有所圖吧?他最終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不過,代價也是一定要付的!”

阮南一步一步地後退。但是,他已經無處可退。以老阮為首的那群人,已經像一群惡狼一樣,把他圍在了中間。阮南本能地想拔槍,但他的槍還沒拔出來,老阮的鐵鍬已經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腦門上,頓時腦漿都迸了出來。

曉霜驚呼了一聲,又趕緊把自己的嘴掩住了。隻見那群人掄起鐵鍬和鋤頭——不管手中的是什麽工具——像是在砍瓜切菜一樣,對著阮南一陣亂打。他們甚至沒有聽到阮南的一聲呼救,隻聽到沉悶的鈍響不斷地響起。

“快走!”屈淵低聲地說,帶頭往他停在一旁的警車跑去。杜潤秋拖著丹朱和曉霜,也緊跟在他後麵上了車。車門都還沒關好,屈淵就發動了車。

這時候,那群人似乎已經結果了阮南,“呼啦”一聲散開了,又朝警車跑了過來。杜潤秋一眼瞟到地上的阮南,那哪裏還是一個人,已經被剛才那一陣亂打打成了一團肉餅。杜潤秋一陣惡心,險些吐了出來,大叫著:“屈淵你還愣著幹什麽!趕快開車啊!別告訴我車壞了!被那群人抓住,我們也會……被打成一團肉餅的!”

屈淵的車子往前猛力一衝,然後轉了一個漂亮的大彎。“車子發動不了,那是電影裏的場景。放心好了,我的車子是警車,動力很強,又加滿了油。我們可以直接上高速公路,然後趕到一個可靠的警局,再來處理這幫人。”

警車越開越快,杜潤秋看到那群還在咆哮叫罵著的人,已經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麵。不過他仍是心有餘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秋哥,你這是幹什麽?瞧你喘氣喘得像狗一樣。”曉霜笑著說,她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太可怕了!”杜潤秋嚷嚷著,“那些人,哪裏還是人啊,完全是野獸!”

“……所以說,最可怕的,不是鬼啊。或者說,鬼也是從人變來的。最可怕的,仍然是人性,尤其是已經失控了的人性……”丹朱幽幽地說,“那就不是人了,那跟野獸,根本沒有區別。看看剛才那些人……”

“對了,他們為什麽要那麽憤怒地殺死阮南?”杜潤秋問道。

“他們也知道那塊樓蘭漠玉的作用。”曉霜說,“他們最恐懼的事就是照王的鬼魂會危害到他們。阮南作為他們家族的成員(他也姓阮!),明知道樓蘭漠玉有什麽功用,他卻因為自己的貪心,想要偷偷地把玉據為己有。這種私念,對於這些家族觀念極重的人來說,就跟要挖他們的祖墳一樣嚴重。阮南之所以要把玉藏在骨灰盒裏,一方麵是害怕被警局的人發現,更重要的,是害怕被他的這些親戚們發現吧!想想看,就算被他同事發現他偷玉,最多也就是坐牢;可是,被‘親戚’們發現,結果如何,我們大家都看到了……”

“這麽說,那塊玉還在火葬場的骨灰盒裏麵了?”杜潤秋兩眼發亮。

丹朱格格笑。“秋哥,你真是當屈淵於無物啊!你看看那火葬場,上千個骨灰盒,你準備一個個去找嗎?隻有阮南才知道藏在哪個骨灰盒裏麵——老聶也有可能知道——可是現在,他們都死了,你就別指望了!”

杜潤秋垂頭喪氣。“那麽珍貴的玉,就得一直留在骨灰盒裏麵了?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那麽貴重的東西……”

“天快亮了。”屈淵突然地說。他雙手握著方向盤,兩眼望著前方。

杜潤秋、曉霜和丹朱都同時向前望去。

果然,淡淡的朝霞,正衝破清晨的濃霧,染紅了半邊蒼藍的天。

但是對於杜潤秋,有些東西,仍然是被籠罩在霧氣裏的。那些馬是怎麽回事?它們是幻影還是真實的?真的是傳說中的天馬嗎?他十歲的時候在豐都鬼城和現在在月牙泉看到的沙山上爬山的人影,難道真的隻是幻覺?曉霜為什麽對此如此緊張?而丹朱,她始終不肯把那幽都鬼帝的來龍去脈講個清楚明白,她為什麽總是有所保留卻又多次暗示?

他還記起了一件事。他們第一天去月牙泉的時候,他進了景區大門後就把導遊證塞進了曉霜的大衣的衣袋裏,忘了拿回來。而第二天,屈淵在警局出事的現場發現了杜潤秋的導遊證。

還有,李悅用來殺死她丈夫的短劍,是在沙井的沙子裏找到的,臨時地被她當成了凶器。而這柄短劍,跟曉霜帶在身上那把,何其相似?

杜潤秋轉過頭,看著曉霜。曉霜正望著車窗發呆,並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她的臉被朝霞染得暈紅一片,無比嬌豔。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詩。

“曉來誰染霜林醉”。

那清晨醉了的霜林,就是紅了的楓葉啊。

——樓蘭漠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