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死亡

“啊……!!!”半夜兩點鍾的光景,一個尖利地聲音在紅珠嶺的元帥樓回響,那聲音因為恐懼都變了樣,是男是女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杜潤秋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抓了件T恤胡亂地往頭上套,一麵就急匆匆地往外麵跑去。跑到了樓道上,他還是昏昏沉沉的,站住了辨明了聲音的方向——二樓(他自己住在三樓)。他心裏一緊:不會是丹朱和曉霜出了事吧?那個聲音他根本聽不出來是不是她倆的聲音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樓去,顯然他算是來得晚的,梁喜已經到了,正在拚命地捶打一間房間的門。這裏的房間門都是紅木的,結實無比,梁喜拳頭都捶紅了,裏麵的尖叫聲也聽不到了,門還是不開。

杜潤秋也跑上前幫忙,跟梁喜一起用力撞門。這時候,酒店的經理也帶著幾個保安跑來了,他跑得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杜潤秋一回頭看到他,立即叫了起來:“房卡!房卡!開門!”

經理捏著一張房卡,手卻在那裏發抖。杜潤秋一把把房卡搶了過來,剛拿到感應器附近,隻聽到“嘀”的一聲,顯然房卡是起作用了。但是他去推門,門仍然不開——裏麵是閂著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梁喜跺著腳大叫,他急得滿臉是汗,臉色發黃。“這裏是我一個遊客的房間,是不是他出事了?”

杜潤秋腦子一轉,叫道:“隔壁!到隔壁去,我們從窗子過去!”

經理還在那裏抖著手說不出話來,杜潤秋模糊地覺得有點奇怪,他跟這經理有幾麵之緣,還喝過一次酒,記得是個十分精明強幹的人。這些酒店經理,哪個又不是人精,見過大場麵的?怎麽今天晚上這麽失態,該他做的一點都不會做了?但是這時候他也沒時間去想那許多,一轉身看到丹朱和曉霜不知什麽時候也穿著睡衣站在後麵了,他也沒時間跟她倆招呼,急忙開了隔壁房間的門,衝了進去。

隔壁的窗戶是從裏麵閂上的。杜潤秋越急,越打不開,好不容易把窗戶推開了,他翻身跳上窗台,扶著牆就想翻過去。好在窗外有半米左右的地方可以落腳,又是二樓,倒也談不上危險。

兩間房間相距得很近,杜潤秋很快就站到了出事的房間的窗戶外麵。這是衛生間的窗戶,窗簾並沒有拉上,燈也亮著,但杜潤秋卻看不到房間裏的情況。

因為窗戶上全是水霧,非常濃重,幾乎完全隔斷了他的視線。

這一瞬間杜潤秋好像又想到了什麽事,但是他也來不及去想。他推了推窗,窗也是從裏麵閂上的。他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到在剛才翻過來的窗口探頭探腦的一堆人裏也有經理,就放開聲音叫道:“這窗閂上了,我打不開,可要用砸的了!砸壞了,可別叫我賠啊!”

一群人正緊張兮兮地等著他報告情況,誰也沒想到他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曉霜直翻白眼,經理目瞪口呆,梁喜急得頭上冒火,大叫起來:“賠!你他媽的這時候還在想著錢!砸啊!砸壞了我賠也輪不到你賠啊!”

杜潤秋嘀嘀咕咕地說道:“本來就是,我是助人為樂,難道要攬上不該攬的債務啊,我今年本來就時運不濟,窮啊……”

經理總算是回過了神,趕忙說:“你砸,你砸,都算酒店的,都算酒店的。我還要給你送錦旗呢!”

杜潤秋一聽來了勁,馬上說:“錦旗我不要,給點實惠的吧?比如獎金什麽的?”

這邊的人都快集體倒下了,梁喜這次眼睛都要冒火了,聲音都嘶啞了:“杜潤秋,你再在這裏胡說八道拖延時間,出了什麽事,都算在你頭上!”

杜潤秋一聽,忙說:“好好好,我這就砸窗子!我這就砸!”他又嘀咕了一句,“等會碎玻璃把我手劃傷了怎麽辦?”

酒店經理都快跪下來求他了,偏偏那地方又沒法子再過來人。“祖宗啊,你就趕快砸吧,醫藥費,獎金,都有啊!”

杜潤秋就等他這句話。他絕對是屬於身強力壯的那一型,這裏的窗玻璃也隻是普通玻璃,他用手肘對著右麵的那麵玻璃狠命地撞了一陣,隻聽到“啪”地一聲,玻璃總算是碎了。杜潤秋趕緊把頭縮到了一邊,等碎玻璃渣都掉下來了,他才伸出手從破洞探到裏麵去,把窗閂給打開了。

他順手把窗子給推開了。浴室裏麵本來是霧氣彌漫,但是房間外是相當冷的。雖然是盛夏,這裏夜晚的溫度也隻有幾度,杜潤秋要不是這一陣活動得劇烈,他早該凍得要死了。窗一開,冷風往裏一灌,頃刻間裏麵的水霧就散了不少,杜潤秋也很快看清了裏麵的景象。

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躺在注滿了水的浴缸裏。淋浴噴頭還開著,水一直在往她的臉上澆。染成了黃色又燙卷了的頭發,浮在水裏,像一堆枯黃的亂草。

杜潤秋做夢也沒想到窗子打開後看到的會是一個死人。他這一嚇,真是嚇得不輕,手不由自主地一鬆,人也向後栽去。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站在窗外,趕緊伸手用力抓緊了窗框,隻嚇得一背都是冷汗。

“怎麽樣?看到人沒有?”梁喜在那頭大叫。杜潤秋臉色古怪地轉過頭去,慢吞吞地說:“看到了。”

他的語氣,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杜潤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夜裏的冷風刺得他胸口發痛。

“但是,是個死人。”

酒店經理“咕咚”一聲就栽了下去,引得周圍的人一陣驚叫。杜潤秋實在不明白這個經理怎麽就像隻驚弓之鳥一樣,自己現在正麵對著一個死人,也沒他嚇得厲害。他猶豫了一下,對梁喜招了招手說:“我先進去看看。”

杜潤秋說完,又努力地吸了一口氣,從窗台翻了進去。

衛生間的地板是濕的,非常濕,就像是剛才有人在裏麵洗了個澡,又有意把水濺得到處都是一樣。杜潤秋掃了浴缸裏麵的那個女人一眼,因為淋浴噴頭的水一直在往她臉上澆,他沒辦法看清楚她的長相。但這時候靠近了,他能夠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睛是睜著的,像死魚一樣地向上翻著。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

這時候,梁喜也從那邊窗口摸過來了,跟著翻了進來。他一看到浴缸裏麵的死人,就連著倒退了幾步,一直又退到了窗口邊。杜潤秋正想跟他說話,忽然,他看到了一件東西,在浴缸裏麵閃光。雖然浴缸裏麵的水是滿的,但那東西並不小,又確實是亮晶晶的,杜潤秋的視力一向是好得出奇,這時候發揮了作用。

他彎下腰,伸手去撈那東西。一碰到水,他就楞了一下。

水是冰冷的。

杜潤秋本能地去試淋浴噴頭下的水,可是,噴頭放出來的水,是滾燙的,燙得他急忙把手給縮了回來。

奇怪。杜潤秋一麵想,一麵把那東西撈了出來。

他當即怔住了。

那是一個四葉草形狀的紫水晶胸針!

杜潤秋抬起頭,正好跟已經走到他背後的梁喜四目相接。梁喜有些吃力地說:“這個……這個……”

“這是杜欣的啊。”杜潤秋說,“我今天晚上還看到她戴著。怎麽……怎麽會掉到這裏?怎麽會……”

梁喜口吃地說:“這個……你知道這個東西都是批量生產,到處都有賣的,也許,也許這個女人也買了一個……”

杜潤秋忽然腦子裏有道靈光閃了一下。他在剛看到屍體的時候,就依稀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他知道這感覺來自於何處了。他看了梁喜一眼,說:“我們看看她的臉吧。”

“等……等等!”梁喜阻止他,“你不能破壞現場……”

“誰說我要破壞現場了。”杜潤秋說,“我把噴頭噴下來的水擋住也算破壞現場?”

梁喜語塞。杜潤秋伸出一隻手,接住了從噴頭上淋下來的水,這樣那個女人的臉就不會因為不斷快速噴濺下來的水而看不清楚了。她的臉一露出來,杜潤秋和梁喜都齊齊地發出了一聲驚叫聲。

“是她!”

那個一次又一次追問杜欣那個紫水晶胸針的女人!

杜潤秋雖然已經猜到會是她,但是一旦證實了,還是瞠目結舌。他跟梁喜兩個人,就呆呆地站在那裏,你看我,我看你。

“她不是我帶的遊客……她不應該住這裏啊……杜欣哪裏去了?……”梁喜喃喃地說。

“杜欣?”杜潤秋立即問,“這裏本來是杜欣的房間?可是,我明明看到杜欣是從三樓下來的。是不是她換了房間?”

梁喜沒有回答,杜潤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直到外麵有人用力打門,還夾著叫聲:“喂,你們趕快把門打開啊!”

梁喜這才如夢初醒,說:“我們還是先開門……”

忽然,他看到杜潤秋兩眼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後,臉上出現了十分驚訝甚至是恐懼的表情。杜潤秋這個人,一向都是嘻嘻哈哈胡說八道,梁喜從來沒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一時間感覺背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竟然不敢回頭去看。他好不容易才擠出了聲音,感覺連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你在看什麽?我背後……有什麽?”

杜潤秋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他背後,過了好一會,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帶,我,回,去。”

至少隔了一分鍾,梁喜才理解到杜潤秋這句話的含義。他非常機械地慢慢扭過頭,向窗戶望去。

衛生間的窗戶是相對的兩扇。左邊的一扇,已經被杜潤秋打破了。右邊的一扇,正在風裏搖晃。這一陣子,風特別大,外麵又是十分茂密的樹林,風吹過的“嗚嗚”的聲音,幾乎像是無數的野獸在咆哮。

右邊那扇完整的窗戶玻璃上,不知是誰寫了四個潦草的大字。

“帶我回去。”

這四個字,就在冰冷的夜風裏,迅速地散去。霧化成水,一滴滴地沿著玻璃,往下滴落。

那一夜,紅珠嶺酒店燈火通明。當地的警方——也就是E山的警方連夜趕了過來,一串警車加上運屍車嗚嗚地叫著停在了酒店的停車場裏。酒店裏大概也沒人再能睡得著,杜潤秋也不例外。

元帥樓暫時被封鎖了,杜潤秋也跟住在元帥樓的其他人一起,遷到了將軍樓。他站在木質扶手的走廊上,對著停車場的方向看了一會,正想回頭,卻覺得後麵有個人。他一看,是丹朱。

“外麵冷,丹朱,回房間吧。”杜潤秋說。夜裏的紅珠嶺,穿羽絨服也不會嫌厚的。

丹朱隻裹了件薄毛衣,臉都凍得有些發白。她遠遠地注視著那些停下來的警車,望了好一會,忽然幽幽地說:“秋哥,你看,那些警車上麵的紅燈像什麽?”

杜潤秋呆了一呆。紅燈就是紅燈,像什麽了?丹朱似乎也沒想等他回答,轉身就往房間裏走去。她的聲音飄了過來:“你不覺得像一顆顆紅色的珠子嗎?發著紅光的珠子?”

一股冷風吹了過來,吹得杜潤秋連著打了好幾個寒戰。他正拿不定主意是跟上丹朱還是留在原地,忽然,丹朱又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問他:“帶我回去,是什麽意思?”

杜潤秋呆了一下。他的臉色變了,聲音也沉落了下來。難得的,他的表情嚴肅了,甚至帶著某種傷痛的表情。

“我曾經有個朋友,她是我同行,一個女導遊。她的名字叫馬青。”

丹朱揚起了頭,詢問地看著他。“她怎麽了?她跟我問的事,有什麽關係?”

“她死在了這裏。”杜潤秋低聲地說,“就是這裏,紅珠嶺,元帥樓,你們住的203號房。警察一直沒弄清楚她的死因……最後他們隻能說,是意外。意外?你見過一個人能在浴缸裏溺死嗎?”

丹朱說道:“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