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章 夢城幹屍

杜潤秋突然發現,自從他來到千佛峽以來,就沒看到過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每天都是陰沉的,灰茫茫的一片天,灰蒙蒙的石壁……唯一的亮色就是河流兩邊紅黃相間的榆樹。不,更絢麗多彩的顏色是有的,但都深藏在那些黑暗的洞窟裏,被描繪在石壁上,遠離陽光。

杜潤秋坐在千佛峽洞窟入口處的石階上,百無聊賴地抓著一把枯草在那裏玩。黑箱車終於在這天早上姍姍來遲,龍勇也有事可做了,一切似乎終於進入了正軌。可憐的豆子被埋掉了,畢竟,總不能讓法醫來幫一隻貓驗屍吧?

馬愛蓮和彭懷安都坐在辦公室裏。兩個人都麵色蒼白,表情呆滯。馬愛蓮曾經一度恢複過的熱情和好心情,好像又完全不見蹤影了。

曉霜的臉出現在門後,她朝杜潤秋招了招手。“秋哥,坐那幹嘛,我衝了三杯奶茶,過來喝杯,暖暖身子。”

對於早上隻吃了一個冷大餅的杜潤秋,這話他愛聽。杜潤秋跳起來,急急地跑了回去。

房間裏很暖和,還彌漫著一股奶茶的香氣。曉霜和丹朱正一人捧著一杯在喝(她們帶了充足的零食!),桌子上除了給杜潤秋留著的一杯,還有一樣東西。

昨天在那個美麗的池塘邊上找到的“淨瓶”。

杜潤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滾燙噴香的奶茶。他的兩眼卻緊緊地盯著那個淨瓶。他並不懷疑丹朱說的——那是觀音菩薩的淨瓶。他在足夠多的圖畫和塑像裏見過同樣的東西,屬於觀世音的“標誌”的羊脂白玉淨瓶。

瓶插柳枝,拋灑甘露,不就是觀音菩薩最基本的人間形象嗎?

“丹朱,這淨瓶真是個寶貝嗎?”

杜潤秋自認這句話問得並沒有問題,但丹朱卻一下子笑了出來,笑得掩著嘴格格格地笑個不停。她笑夠了,才說:“秋哥,你這話真像是孫悟空說的。”

杜潤秋呆住。“這話跟孫悟空有什麽關係?”

“你沒看過西遊記嗎?”丹朱笑盈盈地說,“孫悟空被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弄得沒辦法,隻好去南海找觀音菩薩幫忙。觀音對他怎麽說來著?她說,我這淨瓶裏的水可以滅他那三昧真火,隻是你又拿不動瓶兒。若是派善財龍女跟你一同前去,你見我這龍女貌美,淨瓶又是個寶貝,你倘若騙了去,又到哪裏去尋你?”

她說起來婉轉玲瓏,巧笑嫣然,杜潤秋聽得隻是傻笑。丹朱話頭一轉,又說道:“我家裏有幾位長輩,對古董非常內行,我也懂點皮毛。你看這瓶子,高有半尺,是用一整塊的羊脂白玉雕出來的,先不說上麵的雕花有多精致,光這塊玉已經是價值非凡了。看看這塊和田白玉,幾乎看不出什麽瑕疵……這淨瓶,可真應了你那句話——真是個寶貝!”

杜潤秋舔著嘴唇,搓著雙手,小聲地問:“那……值多少錢?”

“羊脂白玉,白玉之最。”丹朱輕輕地歎了口氣,“上百萬吧!”

杜潤秋差點把杯子裏的奶茶都灑了出來。“多少?多少?你再說一遍?不會是冥幣吧?”

“去你的。”丹朱笑著說,“我是認真的。”

杜潤秋吞了一口口水。“那……我們把這寶貝怎麽辦?”

曉霜捧著杯子,一直笑。“秋哥,你跟孫猴子一樣,存心不良。怎麽著,是不是想昧下來給自己了?”

杜潤秋整了整臉色,一臉嚴肅地說:“當然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丹朱搖了搖頭。“秋哥,這淨瓶來得實在是太蹊蹺,我們先放著吧。有些東西很邪門的,別為了錢丟了命,那可不值呢。”

她說得很是認真,杜潤秋也無從反駁,隻得閉嘴。隻是一瞬間,他似乎隱隱地記起了什麽,好像在什麽時候,誰提醒過他一句什麽?他又想了一想,卻想不起來了,隻得先把這個問題扔到一邊。

“我們要不要告訴龍警官他們那個崖縫裏麵的事?”曉霜問。

丹朱搖搖頭。“說什麽呢?告訴他們,那裏有個小湖,有個竹林,有幾塊石頭?”

杜潤秋忍不住笑了。“說得是,隻要沒發現屍體,警察才不會管呢!”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又有點什麽模糊的念頭在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並不清晰,卻讓他不安。他不明白這不安來自於何處。

曉霜注意到杜潤秋有點木然的表情。“秋哥,你怎麽了?”

杜潤秋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好像知道些什麽,但卻串不到一起。其實,我覺得事情還沒完。我有種感覺……楊翰的死應該隻是個序幕,真正發生的事我們並沒有看到。還有豆子,它死得很慘,也很莫名其妙,誰這麽惡毒要去殺隻小貓,還要挖它的眼睛?”

他突然興奮了起來。“對了,對了,我想到了,豆子的死,是不是因為什麽邪術,要用它來害人的?”

曉霜跟丹朱對望了一眼,兩個人臉上都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曉霜拉長了聲音,說道:“秋哥,胡說八道。沒有人害人用貓的!一個不小心,你的邪術恐怕就會害著你自己!不過……”

她的聲音放輕了,“如果有隻貓在護著你,我又想要害你,那我肯定會先設法把那隻貓給弄死的。”

杜潤秋被她那冷森森的腔調嚇得不輕。他記得以前也聽到過類似的說法,說的是黑貓能鎮邪。“你是認真的?你真的認為豆子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死的?”

丹朱和曉霜又互相看了一眼。丹朱說:“秋哥,你想想,這個地方這麽荒涼,這兩天路又不通,肯定不可能是外人來幹的。就算有個虐貓惡魔,這地方這時候也太不合了。所以,殺死豆子的人,肯定就是住在千佛峽的這幾個人。水月觀音總不會跟一隻貓過不去吧?難道這豆子會發神經,去壁畫上抓她的臉?”

杜潤秋“嗨”了一聲。他的豐富想象論壇又開始發揮作用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這貓最喜歡楊翰了,說不定在水月觀音殺死楊翰的時候,豆子也在!它說不定就對著水月觀音的臉用爪子抓了過去……所以它也死了!”

丹朱反駁說:“那豆子也該死在第三窟啊,怎麽死在外麵了?還有,豆子能跳多高?它能竄到水月觀音的臉上?那都快有一個成年人那麽高了!”

杜潤秋對她的反駁,沒話可說。想了半天,他總算想出了一句話。“也不是沒可能,你想,也許水月觀音真的從上麵走下來了呢?”

正在這時,有人在“篤篤篤”地敲門。杜潤秋一個激靈,朝丹朱和曉霜做了個“別作聲”的手勢,才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龍勇。龍勇臉色發黑,眼圈也是青的,像是經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杜潤秋看到他那臉色,再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黑甜一覺,暗自得意。

“你們都起來了?到那邊來再錄個口供吧,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杜潤秋“啊啊”地答應了兩聲,說:“好好,馬上來,馬上來。”他突然想到那個瓶子還在桌子上,本能地不願意讓龍勇看見,也不想讓他進來,用自己的身子把門給遮住了。

龍勇也並沒怎麽在意,隻是淡淡地說:“好,我在那邊等你。”

杜潤秋等他一走,就把門關上了。他一回頭,看到那個淨瓶早不見蹤影了,嘿了一聲,說:“你們兩個手腳還真快,我是白做小人了。”

丹朱柔聲地說:“我倒不是在意它值多少錢,隻是它來得實在奇怪,我們還是先留下來吧,看看情況再說。”

杜潤秋聽著她的話,忍不住笑了。“什麽事拿給你說,就合情合理。放在我嘴裏,就變成了俗人了。”

這次龍勇的手下來了不少,兩個法醫,三個警察。辦公室臨時讓出來,給龍勇用,這時不但龍勇在裏麵,還有一個作筆錄的警察。桌子上放著一盞台燈,龍勇坐在桌子後麵,一張臉深深地藏在了陰影裏。

杜潤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龍警官,有什麽快問吧。”

龍勇“唔”了一聲。“那邊,你那天的筆錄,你簽個字,就可以走了。那兩個女孩子呢?叫她們也過來簽個名。這地方不是小姑娘可以久呆的,快走吧。”

杜潤秋完全呆滯。他已經打點了滿腹的話來應對,但龍勇這番話讓他徹底沒了作為。旁邊那個警察把筆錄拿了過來,杜潤秋匆匆掃了兩眼,隨手簽下了大名。他想了想,試探地問:“你就不問問,我們昨天晚上為什麽要出去?”

龍勇眼裏閃過了一絲精光,但臉上卻一點表情也不變,隻是淡漠地說道:“你們三個,整天想看這想看那的,是不是跑出去想玩偵探遊戲?”

“我們是看到有手電的光,所以出去看看的。”杜潤秋一邊說,一邊緊緊地盯著龍勇的臉,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點端倪來。他當然也早想到了,那個莫名其妙消失在崖壁裏的神秘人,就是馬愛蓮,彭懷安,龍勇這三個人中的一個。丹朱和曉霜跟他睡在一屋,自然是不會是她們。三選一,這個單選題已經是非常好選的了。“但是很奇怪,那個人走了一段路,就突然地消失了。”

龍勇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化,隻是眼睛裏的光芒閃動了幾下。“竟然有這樣的事?那你們找到了他嗎?”

杜潤秋有些失望,當然這也是在情理之中。龍勇是個有經驗的警官,如果這麽輕易就被他給試出來了,人家還當什麽警察?

龍勇對那個作筆錄的警察說:“小林,你去把筆錄給兩位小姐,讓她們看過後簽字。”

小林答應了一聲,拿著本子出去了。龍勇等小林走得不見了,才說:“你們昨天除了找到豆子的屍體,還幹了些什麽?”

杜潤秋沒提防他問得這麽直接,嘿嘿一笑,說:“敢情你是把你的下屬給打發出去了,就是想跟我私下討論一下啊。”

“我不想嚇著這些年輕孩子。”龍勇簡潔地說。“說說看,昨天晚上我就想問你了。”

杜潤秋笑了笑,說:“真的沒什麽,什麽人也沒看到。”

“哦?”龍勇相當敏銳,“沒看到人,那看到了什麽別的?”

杜潤秋把崖縫後麵的那個相當特異的地方,向龍勇描述了一番。他本來就是幹導遊的,那口才簡直是不得了,把那地兒描述得天花亂墜,說得活脫脫一個世外桃源。可是任憑他怎麽說,龍勇卻是毫不動容。

最後,龍勇問:“說完了?還有什麽遺漏的沒?”

杜潤秋見他這反應,實在失望。“說完了,沒了。”

龍勇這次稍微有了一點反應,又問了一句:“沒有遺漏的了?”

杜潤秋心裏一動。確實,他有意“遺漏”了一點,那就是在山石上發現的淨瓶。他瞟了龍勇一眼,心裏暗自思忖起來。龍勇毫不動容,也不驚訝,一定是知道那裏有那麽個地方。這不奇怪,龍勇是當地的警官,與千佛峽裏麵的人關係那麽深,他沒理由不知道的。不過,看這樣子,龍勇連淨瓶的事情也知道?

這個千佛峽裏藏著的秘密,是不是就跟不見天日的洞窟一樣黑暗?

龍勇盯著杜潤秋的眼睛看,似乎想看出他心裏藏著的事。杜潤秋不僅說謊不臉紅,裝傻充愣的本領也是一流的,咧著嘴也回盯著龍勇看。龍勇盯著他看了一會,見杜潤秋一點怯場的表示也沒有,隻得揮了揮手,說:“好了好了,你帶那兩個女孩子走吧。這世界這麽大,有的是好地方,為什麽要到這裏來?這地方……”

他說了半截,又不說下去了。杜潤秋哪肯放過,揪著問道:“這地方怎麽了?說啊,說啊。”

龍勇對杜潤秋的這種厚臉皮和窮追不舍的勇氣實在是刮目相看,問道:“你說你叫杜潤秋?身份證號碼多少?”

杜潤秋莫名其妙地抓了抓頭。“作筆錄的時候不是寫了嗎?你要幹嘛?”

龍勇白了他一眼。“查下你的案底!”

杜潤秋“啊”了一聲。“我可是良民,良民啊!龍警官,你可別冤枉人,冤枉人不太好吧!我可是身家清白……你為什麽這麽說?”

“你太油了,整一個老油條。說吧,是不是以前因為招搖撞騙進去過?”龍勇一本正經地說。

杜潤秋哈哈大笑。“這玩笑可開大了,龍警官。”他發現話題已經被龍勇岔開了,想再拉過去,龍勇哪裏還給他這個機會?

“走吧走吧,跟你那兩個漂亮小姑娘一起走吧。我還忙著呢。”

杜潤秋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走出了辦公室。回到房間,看到曉霜和丹朱正在收拾行李。他“哎呀”一聲。“怎麽?你們兩個真的打算走?不想把這件事弄清楚了?”

丹朱歎了一口氣。“當然想找,但是我們留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要我們離開,才可能有變化,明白麽?而且……”她又歎了一口氣,這口氣歎得更重了,“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已經在這裏住了三天了,要再不洗澡,我會瘋掉的。”

杜潤秋差點昏倒。“這……就這個原因?”他咂了咂嘴,“女人啊,女人!”

“好啦好啦。”曉霜關上了她的旅行箱,“我們先去G市住幾天,找個好點的酒店,這地方我實在住不下去了。”

這時候杜潤秋才想起,上次曉霜和丹朱去紅珠嶺,住也就是那裏最高檔的一家紅珠嶺賓館(如果不是住在那裏,也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千佛峽的住宿條件實在是太簡陋,連熱水都要省著用,更不要說洗澡什麽的了,也難怪這兩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住不下去了。

“我上次留下了那個出租車司機的電話,跟他談好了,他已經開車往這邊走了。”曉霜說,“中午就可以到了。”

杜潤秋又咂了咂嘴。“這一趟,可不少錢啊。”

曉霜用力瞪他。“放心,不要你出錢!”

杜潤秋聳了聳肩。“你兩個家裏麵究竟是幹什麽的?瞧你們花錢那個灑脫勁。我不是沒見過有錢人,但是你們真有點不一樣。”

杜潤秋的行李倒是很簡單,一個大背包就了事了。他原本想去跟龍勇、馬愛蓮道個別,曉霜和丹朱卻一再催他。杜潤秋有點不樂意地說:“住了幾天,總得說一聲吧。我們又不是不付出租車司機錢了,這麽著急做什麽?”

丹朱淡淡地說:“他們巴不得我們走呢。”說了這句話,她停了一停,又說,“其實,是我還想去一個別的地方。”

上次那輛出租車,果然停在上麵等他們。司機見到他們,十分驚奇。“我的天,你們幾位在這裏呆了這麽久?”

杜潤秋把所有的行李都扔進了後備箱,自己坐進了副駕駛座。“是啊,我們太迷那裏的壁畫了,所以呆了這麽久啊!”

司機“哦哦哦”地點頭。“我就說呢,你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啊!”他又轉過頭問曉霜和丹朱,“剛才電話裏,是不是說先去夢城?”

杜潤秋吃了一驚,也回頭去看丹朱。丹朱卻是一臉平靜,隻是回答:“是啊,麻煩你車開快一點兒,我們想在夢城多逛一會。今天晚上,還要趕到G市住呢。”

“好哪,好哪!”司機一邊說,一邊發動了車,“我開快點,你們可以看兩三個小時!其實,夢城真的很沒什麽看的,不就是那個人頭鼓,人頭碗,怪嚇人的!今天風沙那麽大,哎,又會聽到鼓聲的!”

司機果然把車開得很快,杜潤秋望著車窗外的漫天黃沙,感歎於這戈壁的壯闊蒼涼。隻聽丹朱問道:“師傅,你知不知道現在夢城裏麵除了那人頭鼓,人頭碗,還有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

司機想了一會。“這個啊,我上一次去,已經很久了,我得想想啊。好像有個什麽拐杖,雕著八仙,挺值錢的。嗯,還有個珍貴的象牙佛,不過是複製品。對了對了,還有個很嚇人的東西,一具千年的幹屍!”

丹朱輕輕地“哦”了一聲。“幹屍?誰的?”

“都是幹屍了,又上千年了,誰知道呢?”司機嘿嘿地笑,“看起來怪嚇人的,我都不敢多看!你們兩位小姐,保證看一眼就嚇跑了!”

丹朱隻是微笑,杜潤秋盯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丹朱這時候想去夢城,一定不止是因為興趣,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對他們現在而言,還有什麽更重要的事?除了在千佛峽發生的事之外。

杜潤秋努力地想把夢城跟千佛峽聯係到一起。丹朱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絕不會做無用功。夢城是這附近唯一有觀音柳的地方,而千佛峽的水月觀音像上也畫著觀音柳,而且那觀音柳十分靈異,又會變色,又會斷掉。這算是表麵上的聯係,另一個內在的聯係更有意思,那就是——水月觀音的顏料裏用了一個女人的血,為的是讓壁畫上的水月觀音永葆青春。夢城裏的人頭鼓是用男人的頭和背上的皮做成的,用以警示後人。

但是,一個讓人厭憎的貪官,和一個癡情的女人,這實在是太相徑庭。

杜潤秋不是個喜歡動腦筋的人,這麽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就開始頭疼了,然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曉霜叫他,杜潤秋才不情願地揉了揉眼睛。

“到了?”

確實是到了。夢城就在對麵,那彎快要幹涸的河流,那幢灰色的建築。杜潤秋側耳聽了一聽,風聲之中,依稀又聽到了鼓點之聲。他真的不知道,究竟是鼓點的聲音是他的幻覺,抑或是真實存在。那沉悶而密集的鼓聲,忽急忽徐,忽遠忽近,像從天邊滾滾而來。

“走吧。”丹朱輕輕地說。“我們進去看看。”

到了夢城的門口,三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有個賣門票的地方,賣票的大叔正眼睜睜地等著他們。但那株觀音柳,讓三個人都移不開視線。

在水月觀音像上看了那麽多次,這次總算是那麽近地接觸到了實物。

那本來是一株極美麗的植物。柳樹本來便是娉婷多姿,形如美女,這觀音柳尤其纖柔多姿。隻是本來碧綠青翠的一株觀音柳,因為缺水而變得枯黃。杜潤秋看著這觀音柳,又想起第一次看千佛峽的水月觀音像,淨瓶中的觀音柳就在幾分鍾之內由綠變黃。

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是神鬼之事,又怎麽解釋?

“你們在看觀音柳?”賣門票的那個大叔終於忍不住,主動走過來跟他們搭訕了,看來也是個在這裏孤單得要命的人,跟楊翰一樣。想到楊翰,杜潤秋又是一陣陣的難受。

曉霜已經擺出一副甜得要死的笑臉,跟大叔搭話了。“是啊是啊!好漂亮的觀音柳啊!大叔,它為什麽要叫觀音柳呢?”

“喔,我們這裏傳說,觀音菩薩曾經用它的葉子來熬湯來救人,又因為它長得像柳樹,所以就叫觀音柳啦!”那大叔很熱心地介紹,然後就問,“你們是來旅遊的嗎?哎,來我們這裏的人實在太少了,我也一個月沒見到客人啦!”

這話就跟楊翰的開場白一模一樣,杜潤秋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傷感。曉霜忙說:“是哦是哦,我們就是來旅遊的,剛從千佛峽回來。大叔,在你這兒買票嗎?”

杜潤秋掏出錢包,買了三張門票,咕噥著:“這裏居然還要十塊錢一張!”

大叔連忙說:“沒辦法,沒辦法,這是規定的,也不是我定的啦!”

丹朱笑了,說:“這值什麽,走,進去吧。”

那夢城的外表已經讓他們很失望了,就一幢極其普通的灰色磚房。進去了,更失望,就隻有幾個玻璃的陳列櫃,放著不多的一些陳列品。杜潤秋對什麽文物的從來不感興趣,歎了口氣,說:“又是這些。”

曉霜和丹朱走到了陳列在正中的人頭鼓和人頭碗前麵。那人頭鼓呈褐黃色,顏色已經變得黯淡,鼓麵還有些汙髒。如果不說,倒是看不出是個什麽東西,也不覺得有多駭人。反而是那個人頭碗,是用一整塊人的頭蓋骨雕成的,“碗”裏已略微地發黑了。杜潤秋看了一會,隻覺得毛發直豎,於是把眼光移開了。

這一移不得了,他剛把眼光轉到了右邊,“哇”地一聲叫,跳了起來。

在陳列廳的最右邊,果然如那個司機所說,一個玻璃罩裏麵,放著一具幹屍。杜潤秋猛然看到,真是嚇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慢慢了走了過去。

這幹屍保存得十分完好。杜潤秋記起了馬愛蓮所說的,在這個地方,氣候幹燥又少雨,屍體不僅不容易腐壞,保存時間也可能會很長。

那是具男屍,中等身材,看麵部特征,應該當年活著的時候是個長得不錯的男子。但奇怪的是,這幹屍就那麽放著,連個介紹都沒看到。杜潤秋去問那大叔:“這幹屍是哪來的?”

“你們不是說你們去過千佛峽嗎?就是在那裏挖出來的。”大叔笑嘻嘻地說,對自己的展品十分得意,“因為千佛峽以壁畫為主,沒地方放這幹懶得,夢城又是相隔最近的一個景點,就放在這裏了。”

杜潤秋“哦”了一聲。他總算是開始弄明白丹朱的用意了。他貼近丹朱,壓低聲音問道,“你認為這是誰?”

丹朱繞著玻璃罩走了一圈。她看起來並不害怕,審視得相當專心。她的視線,停留在幹屍的右手上。“注意看他的手指。”

杜潤秋朝幹屍的右手看去。這雙手,本來應該是一雙修長的手,但如今已經風幹得不像話,手也成了雞爪樣。丹朱說得沒錯,這幹屍的有好幾根手指上,都有著很不小的鼓起的包。

丹朱伸出了她自己的右手。杜潤秋看到她的中指,吃了一驚。丹朱有雙極漂亮的手,但她的右手中指,也有一個隆起來的小包。沒那麽突出,但也能看得出來。

他抓住了丹朱的手,翻過來翻過去地看。“這是怎麽回事?”他發現丹朱的手指近看可不是完美無瑕的,指尖上繭子很厚。

丹朱輕輕掙脫了他的手。“練字的結果。長期握筆,都是那樣。”她瞟了一眼杜潤秋的手,似笑非笑地說,“秋哥,看樣子你小時候都不練字的。”

杜潤秋理直氣壯地說:“現在都用電腦,還有幾個人寫字的?簽名我倒是會!”他又著意地看了一眼丹朱的指尖,“那你的繭子是怎麽回事?你不會是用指尖握筆吧?”

“當然不是。”丹朱不屑地說,“那是練琴練的。”

杜潤秋好奇心頓時上來了。“彈琴?你彈什麽琴?”

丹朱卻不回答了。她輕輕鬆鬆地把話題繼續帶回到了“幹屍”上。“秋哥,你看看,這個人一定是常常握筆的,就算是過了千年,成了幹屍,手指上凡握筆的地方隆起的包都能看清楚,而且手指也因為握筆的時間太長而變形了。”

杜潤秋笑了,說:“你真行,觀察力這麽仔細,恐怕你會搶了龍勇的飯碗吧!”

“你太誇獎我啦,”丹朱眨了眨眼睛,“我肯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刻意來觀察他的手指的。你說,秋哥,在千佛峽,會常常拿筆的人,會是什麽樣的人?”

大叔一直在背後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候插了一句。“抄經的!”

丹朱和杜潤秋都回過頭來看他。大叔見他們的注意力都轉了過來,很是高興,忙不迭地解釋道:“在古代,整個G市附近的洞窟修建都很繁榮,寺廟間的交流也很多。他們的交流方式,就是把經文互相傳抄。在雕版印刷術發明之前,抄經是個很費時間很費人力的事,所以比較有點經濟實力的寺廟,都會花錢請人來抄,而不光是僧人來抄,因為太多了,抄不完!”

杜潤秋“哇”一聲:“大叔,你真是淵博!我靠,這裏碰上的人,怎麽個個都這麽有學問,比起來我真是文盲!”

大叔被他表揚得很不好意思,笑著說:“哎呀,這些都是常識,我們這裏的人都知道的。畢竟,壁畫是我們最大的財富,是我們的寶藏哦!”

丹朱蹙著眉頭,正在思索。她輕聲細語地問道:“大叔,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幹屍本來的身份,嗯,會是一個畫師?”

大叔楞了一下。“哦,畫師,這個,也有可能。畫師也是在千佛峽可能出現的、會長期執筆的人。”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具幹屍,“這我倒沒想過,哦,因為以前來過的專家也說,應該是抄經的人,他們也沒說過會是畫師。不過,真的,真是有這個可能的。”

丹朱唔了一聲,突然,她揚起了頭,眼裏有種新的光芒。“專家?哪位專家?是不是……千佛峽研究所的那位所長?”

大叔忙說:“是啊是啊,就是他!他每年都會到夢城來,我見過好多次了!”

“真是奇怪。”丹朱低聲地對杜潤秋說,“連我這種外行都看得出這具幹屍一定是個畫師,所長居然會看不出來?”

杜潤秋已經留意到,幹屍的手上有些深深浸進去的彩色的痕跡,雖然年久日深,這色澤也早已褪得不成樣子,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這個人生前每天都在接觸各種顏料,日濡月染,才會留下這經千年不褪的色澤。

抄經的人不符合這一點,因為經書都隻會用黑色的墨汁抄寫,所以這具幹屍的本來身份,是位畫師無疑。

老所長絕不是不學無術,他怎麽可能連這一點都留意不到?

杜潤秋突然記起好一陣沒聽到曉霜的聲音了,他一看,曉霜正坐在台階上,手裏拿著個速寫本,正在對著那人頭鼓人頭碗畫速寫。杜潤秋湊過去一看,畫得十分細致逼真。他忍不住說:“又不是沒帶相機,拍兩張照就得了,你畫什麽畫啊!”

“秋哥,你不懂。”曉霜簡單地撂下了一句,又埋著頭繼續畫她的速寫,弄得杜潤秋好沒意思。

丹朱也走了過來,注視著懸掛起來的那人皮鼓。她幽幽地說:“沒人敲它,怎麽會有鼓點的聲音?……”她又輕輕地笑了一下,說,“做個鼓警示後人也就罷了,做個人頭碗,難道還有人敢用它來吃飯?”

杜潤秋也注視著那個用人的頭蓋骨雕成的“碗”,想著這碗可是得等著把人殺了,然後用利器把頭骨小心地切開(還得是個對人體構造很有研究的人!),剝掉人皮,生生地把一整塊頭蓋骨剝離出來……想到這裏,杜潤秋的喉嚨發出了很響的“格”的一聲,引得曉霜丹朱都盯著他看。

曉霜停了筆,問:“秋哥,怎麽了?”

“呃……不舒服,有點想吐。”杜潤秋匆匆地說,“我到門口去透透氣。”

杜潤秋走出了那幢房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吸又吸進了幾粒沙子,杜潤秋“咳咳”地想把沙子咳出來,直咳得麵紅耳赤。

他正在閉著眼睛一陣狂咳,忽然間,他又聽到了鼓聲。站在這裏,鼓聲隻覺得更近了,就像是在耳邊敲擊的一樣。這次的鼓點聲,更大了,更急促了,杜潤秋一瞬間又回憶起了幾年以前,他在某個屬於天邊的所在聽到的鼓聲。那種奇異的古老和深沉,某種無法仿製的神秘蒼涼的韻味……

杜潤秋猛地睜開了眼睛。風很大,比剛才更大,夾著黃沙撲麵而來,吹得他睜不開眼睛。杜潤秋用手遮在額頭上,勉強地睜開了半隻眼,他以為自己是看到了幻景。

漫天黃沙中,那株觀音柳被吹得彎下了腰。一個女人,就站在觀音柳的旁邊。

從杜潤秋的角度,隻看得見那個女人的側影。雲髻高挽,肩披綠色帔帶,橘紅襦裙,一束烏黑的秀發垂在背上。她微微地垂著頭,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後頸。風沙裏她的衣袂狂舞,飄帶也隨風而舞,宛然是壁畫上走下來的飛天。

杜潤秋瞠目結舌地站在那裏,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個女人。他相信,那是個極其美麗的女人,身段輕盈,肌膚豐澤,膚光如雪。在這樣的風沙裏,她的衣裙依然是一塵不染。

那女人輕輕地伸出了一隻手。指如春蔥,腕上還戴著兩隻白玉的鐲子。她蔥管樣的手指一觸到觀音柳的柳枝上,那株瀕死的柳樹便發生了奇跡般的變化。

枯萎的柳枝柳葉就像是吸飽了水分一樣,驟然地青翠了,飽滿了。杜潤秋突然地想到了一個成語。

“枯木逢春”。

“你是誰?!”杜潤秋終於叫出了聲,也不管一捧捧的沙子是不是在往嘴裏鑽。他倒也並不覺得害怕,隻是覺得驚奇,非常非常驚奇。這個像幻影一樣出現在戈壁之中的古裝女子,就跟水月觀音的裝扮一模一樣,就連那豐潤而不見肉的手臂都如此相似。

“讓我看看你的臉!”

古裝的女人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叫喊一樣。杜潤秋聽到背後有腳步聲,知道是曉霜和丹朱聽到他的叫聲趕了過來,但他並不有回頭。他仍然牢牢地盯著那女人,生怕自己一移開目光她就會消失了。

“我的天。”他聽到丹朱在他身後,發出了驚訝的低呼聲。曉霜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古裝的女人折下了一段柳枝,緩緩地回過了頭。杜潤秋連呼吸都屏住了,正當她轉過臉來的一瞬,風沙大作,大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當杜潤秋揉著流淚的眼睛睜開的時候,除了漫漫風沙和一株色澤枯黃、被風沙打得垂頭喪氣的觀音柳,哪裏還有剛才那個女人的影子?

他隻記得她轉身的一刹那,胸前戴著的瓔珞閃著晶瑩的光彩。

“我……是不是我看花眼了?”賣票的大叔拚命地揉著眼睛,十分懷疑地問道。“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穿古裝的女人……”

杜潤秋相當堅定地說:“不,你沒有看花眼。剛才在風沙裏,確實有個女人,她折了一束觀音柳!而且,在她的手放到觀音柳上麵的時候,原本枯了的觀音柳也變綠了,活了!”

說完這番話,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但是,丹朱和曉霜卻沒有一點笑的表示。

丹朱的臉色相當蒼白。杜潤秋留意到她的右手似乎在緊緊地抓著什麽,往下一看,丹朱緊抓在手裏的,居然是那個從千佛峽得來的羊脂白玉淨瓶,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取出來拿在手裏的。這一刹那,杜潤秋又覺得想起了什麽,而且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一定是有人提醒過他要留意什麽,但是,是什麽呢?

曉霜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又拿起筆開始畫。過了幾分鍾,她把速寫本遞給了杜潤秋。“你看到的是她嗎?”

杜潤秋接過速寫本,上麵畫的就是剛才那個折柳的古裝女子。雖然隻是寥寥幾筆白描,但形神皆備。大叔也湊過來看,連連點頭說:“就是!就是她!她……她就像是從壁畫上走下來的啊!”

丹朱出了一會神,抬起頭來對杜潤秋說:“走吧,我們該去G市了,天快黑了。”

杜潤秋張大嘴:“現在就走?”

丹朱奇怪地說:“不走幹嘛?難道留在這裏?”她又說,“秋哥,不管我們看到的是什麽,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再看到了。走吧,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吃一頓好的,還有就是找個地方睡一覺。”

丹朱的態度有點奇怪,但杜潤秋也不可能在這個夢城過夜。丹朱說:“秋哥,你去叫那個司機,讓他把車開過來點,風沙太大,刮得我臉疼。”

杜潤秋答應了一聲。他走遠的時候,回了一次頭,見著丹朱正在跟賣票的大叔說著什麽。

看樣子,丹朱是有意把他支開的。

“剛才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你們想找的?”兩個小時後,他們總算在G 市最好的一家酒店住了下來。溫暖的燈光,厚厚的地毯,雪白的床單,潔白的浴缸……杜潤秋簡直眼淚都要下來了,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髒,一撲就撲到了床上。

原來自己也不真的是個願意吃苦的人。

曉霜在超市補充了一大堆零食,現在正在拚命地吃巧克力,美其名曰“補充熱量”。她也不怕長胖,吃了一塊又一塊,吃得牙齒縫都黑了。丹朱泡了杯茶卻不喝,隻是捧在手裏,時不時地輕輕抿一口。

“秋哥,你什麽意思?”

杜潤秋笑著說:“你們到千佛峽,不就是為了找出棲身在水月觀音壁畫裏麵的那個……怎麽稱呼?鬼魂?還是什麽?剛才在夢城看到的,我想就是她了吧。她叫什麽名字來著?……仙芝,對了,是叫仙芝。她真的就是那個被自己丈夫的虛情假意害死還癡情不改的女人嗎?”

“應該是吧。”丹朱的眼裏,有明顯的興奮之色。“總算是看到她了,沒白花我們這麽多時間。”

杜潤秋看著她,心裏卻有些疑惑。“我說丹朱,你們是不是太有錢有閑了?看到又怎麽樣?說給別人聽,也沒人會相信。運氣不好,碰到個厲鬼,還會害到自己。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麽?肯定不會僅僅是因為興趣那麽簡單吧。”

丹朱瞅了他一眼,笑了。“秋哥,你就別問那麽多了。讓你開開眼界不好麽?總有一天我們會告訴你為什麽的。”

如果是丹朱不願意說的事,那是怎麽也撬不開她的嘴的。杜潤秋沮喪地想著,決定先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丹朱望向了曉霜。“哎,曉霜,你別光顧著吃。事情辦得怎樣了?”

曉霜抹著嘴。“聯係好啦,明天他會見我們的。”

杜潤秋越來越覺得她兩個做事太有效率了。“你們又幹了什麽?”

“我聯係了G 市研究院的一位專家。”曉霜又拆開了一塊巧克力,“明天我們去找他,有些問題得請教他。”

杜潤秋警覺地問道:“是不是又是研究壁畫的專家?奇怪,為什麽不問那位老所長?他是這方麵的權威啊。”

“秋哥,”丹朱溫柔地說,“你不能太相信別人了。千佛峽裏麵的人——跟千佛峽有關的那些人,不管是馬愛蓮,彭懷安,龍勇,甚至是老所長,他們都可能對我們說了謊。他們都或多或少,在某些方麵對我們有所隱瞞。你應該也有所感覺,是不是?”

“……那倒是。”杜潤秋猶豫地說,“我想的沒有你這麽明確,但是,我確實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點說不出的古怪,總是有些排斥我們……”

“因為我們是外人啊。”丹朱說,“而且,他們肯定有不想我們知道的事。”

說完這話,她就站了起來。“我去洗澡,洗完了出去吃飯。”

杜潤秋等她一進浴室,就對曉霜說:“我回房間睡一會覺。”

曉霜正含了滿滿一嘴巧克力,含含糊糊地說:“好,一會洗完了我來叫你,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

杜潤秋答應了一聲。他走了出去,但卻並沒有回房間。

他下了樓,找了家離酒店最近的網吧。

雖然曉霜和丹朱帶了筆記本電腦,酒店也有電腦供客人使用,但是杜潤秋並不希望自己要查的東西被別人看到。雖然網吧的空氣並不太好,還得另外花錢,他也認了。

一個小時之後,杜潤秋從網吧走了出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望著麵前這個陌生的城市。

他們住的酒店坐落在G市最中心的地方。一個大型的綠化花壇中央,有一座十分顯眼的雕像。

一個身段嫋娜、肩披飄帶的女子,手持琵琶正在彈奏。奇怪的是,她持琵琶的姿勢是反的,就跟杜潤秋在老所長那裏看到的仙芝的畫像一樣。

剛才杜潤秋在網吧裏已經查過了資料,他已經不再一無所知。這座雕像是G市的標誌性雕像,也是千佛峽壁畫裏著名的一個藝術形象——反彈琵琶的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