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一章 真相

杜欣躺在紅珠湖旁邊的地上。覆在她身上的紅紗已經被揭去了。

她的容顏雖然蒼白,卻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完全沒有死亡的痛苦的表示,唇角竟然還帶著一個淺淺的寧靜的笑容。

她簡直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唯一的外傷,是她的額頭,在幾縷濕透的烏黑的頭發覆蓋下,擦傷了很大的一塊,血已經凝固了。

她的胸前綴著一朵白花,蒼白的花朵,花蕊就像是一線線的血絲。杜潤秋從來沒在紅珠嶺附近看見過這樣的花。

杜潤秋像個夢遊人一樣回到了房間。是曉霜扶著他回來的。

正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杜潤秋就像是大夢初醒一樣,立即按下了接聽鍵。

“孟老板?我托你查的事,怎麽樣了?查到了?……什麽?你說你隻進過那一批胸針?……你查得到你賣給哪些人……不,是哪些旅遊團隊帶來的遊客了嗎?什麽?你再說一遍?”

手機從杜潤秋的手裏滑到了地上。杜潤秋兩眼呆呆地望著前方,完全沒有了焦距。

曉霜連聲地問:“秋哥,秋哥,怎麽了?”

正在這時,譚棟和屈淵走了進來。屈淵把一個膠袋放在桌子上。“死者的遺物已經清點過了。她身上什麽都沒有,除了這個MP4,和一個四葉草形狀的紫水晶胸針。你們在杜欣身上見過嗎?”

杜潤秋盯著那個MP4,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了。隔著膠袋,他按了一下開關。

房間裏立即響起了一首英文歌曲。甜美而微微帶著感傷的調子,令人難忘,正是杜潤秋曾經聽過的那個旋律。

“When I close my eyes

I can feel my heart beating

Love in his eye can live my own life

What a wonderful time

Pretty rained after shower

My heart is full of joy and smile……”

“我早就應該想到了。”杜潤秋突然說了一句,他的聲音很低。“她們聽的是同一首歌。”

丹朱和曉霜都探詢地把目光投向了杜潤秋。杜潤秋在抽煙,他平時是不抽的。他麵前的煙灰缸裏全是煙頭,他的臉在煙霧籠罩裏,依然能看到他眼裏滿是血絲,胡子也沒有刮。

“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歌嗎?”

“yesterday was a lie。”丹朱輕輕地說,“這首歌本來就叫yesterday was a lie。那是陳慧嫻唱的一首英文歌,很不出名,但是很動人。怎麽說呢……是一種美麗的回憶的哀傷。我喜歡這首歌,每次聽的時候,我就會有種感覺,好像自己正走在下著細雨的街道上,一個個陌生人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微微的陽光,灑在身上——夕陽的逆光……”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聽到從杜潤秋的方向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她也停住了。定睛一看,杜潤秋的肩頭正在不斷地**,壓抑的哭聲模糊地傳了過來。

杜潤秋在哭!

四個人都驚呆了。杜潤秋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居然當著四個人的麵,不顧臉麵地哭了起來!

“秋哥,秋哥,你怎麽了?”曉霜輕輕地走到了杜潤秋的麵前,膽怯地小聲問道。

杜潤秋往沙發的靠背上用力一仰,伸手蓋住了眼睛。“我想,杜欣喜歡這首歌,是因為這首歌就像她自己的寫照一樣。丹朱,你剛才唱的,就是杜欣生命中最美妙的一段時光,那時候她的生命裏隻有陽光和鮮花。哦,是呀,就連雨都是美麗的,因為有她所愛的人在身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消失了。

“等等。”丹朱忽然說,“秋哥,你為什麽說這首歌是杜欣的寫照?你究竟知道什麽我們不知道的?”

“……我知道的,太多了。”杜潤秋恍恍惚惚地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杜欣這個人。從來就沒有杜欣……”

“你瘋了!”屈淵忍耐不住地站了起來,“沒有杜欣這個人?怎麽會沒有杜欣?我見過她,跟她說過話,她的屍體現在還在外麵!”

“聽我說。”杜潤秋打斷了他,“有些事你並不清楚。”

四個人都注目在他身上,杜潤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點燃了一支煙。他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紫水晶胸針,輕輕地放在了杜欣那一枚的旁邊。

譚棟跟屈淵同時吃了一驚。隻聽杜潤秋慢慢地說:

“這個世界上,有兩枚一模一樣的胸針並不奇怪,因為它們是在流水線上生產的。孟老板說——就是杜欣第一次遇到那個奇怪的女人的水晶店的老板——這種胸針是他水晶店所在的Y縣的水晶製造工廠生產的,隻生產了一批,大約一百個左右,都被他給買了。”

他又把這兩枚紫水晶胸針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屈淵聽到他把現場的證物“私藏”了,那張臉黑得簡直嚇人。譚棟卻沒有發作,隻是說:“好吧,我們注重結論,過程怎麽樣並不重要。小杜,你對這胸針有什麽想法嗎?”

“我讓孟老板查過這批紫水晶胸針都賣給了誰。”說完這句話,杜潤秋又解釋說,“你們應該知道,會去這種旅遊景點的水晶店買水晶飾品的人,基本上都是旅遊團裏的遊客,由導遊帶去的。遊客買了東西,導遊和所屬的旅行社都是有提成的。所以,即使過了幾年,隻要孟老板還保存著當時的單據,那至少能夠查到是哪個旅行社屬下的哪個導遊帶著遊客去買的,因為凡是導遊在遊客買了水晶飾品後,都會‘簽單’作為提成的證據。”

“你查到了?”屈淵警惕地問。

“我查到了。”杜潤秋說,“那家旅行社我有朋友,我又托他去查。運氣不錯,他查到了。那個旅遊團裏麵,就有在紅珠嶺死掉的那個女人。”

眾人默默地整理著思路,杜潤秋說的很仔細,但是理解起來有點複雜。屈淵說道:“你是說,那個女人很可能就當年經過那家水晶店的時候就買過紫水晶胸針了。可是,她為什麽還要對著杜欣問,她的胸針是在哪裏買的呢?”

“對了,就是這個問題。”杜潤秋說,“不過,我托人去查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有底了,所以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已經有答案了。我們先不說這個——先說說杜欣殺人的事。”

屈淵的嘴唇動了一下,又從側麵看了譚棟一眼。譚棟笑了一笑。“我是不是個無神論者,這無關緊要,但是,總不能讓我們以‘女鬼殺人’來給這案子作了結吧?那樣的話,我這副局長也別當了。”

曉霜卻不管譚棟,嚷了起來:“我們不是已經討論過了,是那個名字帶金字五行也屬金的女鬼怨氣太重,才會附在杜欣身上殺人嗎?這還有什麽好討論的?”

“你們忘了一件事。”杜潤秋低聲地說,“杜欣的丈夫,是在來到E山之前就死了。那個女鬼,能跑這麽遠嗎?如果都能跑到這麽遠的地方去附身殺人,那她一定是個法力高強的鬼了,還需要在這裏路遠山高地眺望家鄉嗎?”

譚棟的兩眼發光,銳利地注視著杜潤秋。丹朱呼吸已有些急促,臉色泛紅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杜欣的丈夫在酒店心髒病發作意外死亡,並不是一個意外事件,也絕不是女鬼作祟,是嗎?”

“丹朱說得對,那很簡單。”杜潤秋的聲音更低了,臉也藏在煙霧裏幾乎看不見,“她可以輕易地慫恿自己那個心髒不好的丈夫,爬上景區的最高點看風景。有可能,在途中石崇林就會心髒病發作了,不過,沒有。到了晚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不知道,有可能他真的就在睡夢中死了,也有可能……他想要藥,但是杜欣不給他,結果也是一樣的……”

曉霜雙手抱著肩頭,緊緊靠著丹朱,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發抖。“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是她的丈夫啊!”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杜潤秋說,“這應該是警方調查的問題了。”

“我作過一些調查,還不全麵。”屈淵說,“我還不知道她是怎麽認識石崇林的,但是,她為什麽嫁給他我了解到了。她的男友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杜欣拿不出這筆錢來,那至少需要上百萬。石崇林幫她付了錢,我相信條件一定是要杜欣跟他結婚……”

他還沒說完,曉霜就大叫了起來:“不會吧!現代社會還有這樣的事?賣身救男友?杜欣也太偉大了吧!佩服,佩服,她還不如去社會募捐呢,也比嫁個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醜男人強吧!”

丹朱若有所思地說:“難怪她跟石崇林年紀差得那麽多。後來呢,她的男友呢?”

“還是死了。”屈淵無奈地說,“沒辦法,白血病這個病,並不是有了錢就一定能治的。有錢是首要,然後要找到匹配的骨髓移植;就算骨髓移植了,也可能會有並發症。杜欣那個男友,在大半年後還是死了。”

他忽然很古怪地笑了一下。“對了,有個很有趣的事情,我忘了對你說了,杜潤秋。”

杜潤秋呆了一下。“什麽事?”

“杜欣那個男友,跟你長得有點像。”屈淵忍不住笑,一邊笑一邊說,“連身高都跟你差不多,真的,我當時看到照片時的第一眼,我還真以為是你借屍還魂了呢!”

以杜潤秋本來的脾氣,聽到這樣的笑話肯定要再添點笑料。可是杜潤秋隻是睜大了眼睛,半張著嘴沒有回應,倒弄得屈淵有點無趣。

杜潤秋臉上漸漸現出了十分酸楚的神情,但他卻笑了,那絲無奈的笑意掛在唇角,卻比哭還淒涼。

“丹朱問過我,相信前世今生嗎?我不知道,但是或者有某些潛在的東西是會遺傳的。石崇林看上了杜欣,就像是當年的石姓軍閥看上了那個叫什麽什麽金的女孩一樣。他不惜代價地要得到這個女孩子,而他得到了。我不知道杜欣為什麽會這麽恨他,也許是因為她的青春和純潔葬送在了這個卑鄙的男人手裏,也許因為這個男人表麵上答應了救她的男友事實上卻食言。總之,她是決定了,有朝一日她要殺死這個男人。”

“我一直就對一件事覺得奇怪,那就是為什麽杜欣那麽確定她丈夫登上了那個風景區的最高點就很可能心髒病發作?就算是她事先做了功課,她也不應該這麽確定,除非她是很了解很了解那個景區。當然,後來我終於找到答案了。”

“她在石崇林死後,仍然扮演著杜欣的角色。當然,過不了多久,杜欣就會消失了。可是就在那時候,一件她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了。有一個女人,丹朱,曉霜,那時候我們都看到了,就是那個毛毛躁躁地跑過來,一次又一次地問她,她戴著的紫水晶胸針是在哪裏買的——那個燙著黃卷發的中年女人。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那個胸針或者是紫水晶本身有什麽玄機,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那個胸針就跟梁喜所說的一樣,是批量生產的,一點秘密都沒有。那個女人的目的就是杜欣本身——說清楚一點,她發現了杜欣的某個秘密,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她麵前,威脅她,或者是想要她給錢堵住自己嘴。”

“所以她死了。”

杜潤秋閉了一下眼睛,他的聲音也哽咽了。“接下來,就是梁喜。梁喜也發現了同樣的秘密,甚至發現得更多,所以,梁喜也必須死。”

“為什麽?”譚棟是個十分穩重的人,這時候也沉不住氣了。“她的秘密?什麽秘密?她殺了她丈夫的秘密?”

“不。”杜潤秋說,他的眼神和聲音裏,全是苦澀。“我說過,杜欣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她以另一個女人的身份,出現在了紅珠嶺。這才是杜欣真正的身份。梁喜和那個倒黴的女人,都是因為發現了這一點,才被殺的。這跟那個算命的瞎子被殺完全是兩回事,那個瞎子的死是因為他看到了女鬼,而梁喜和那個女人是因為看出了杜欣的真實身份才死的!”

“另一個女人的身份?!”屈淵再次站了起來,緊張得呼吸都粗重了起來。“誰?”

譚棟的犀利的眼光,掃過了曉霜,然後落在了丹朱身上。杜潤秋注意到他的目光,搖了搖頭。“不是曉霜,不是丹朱。她們都曾經跟杜欣同時出現過,所以絕對不可能是她們。”

丹朱突然震動了了一下。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沒錯,除了我們,這個事件中的女人還有一個。”

杜潤秋低下了頭。他的聲音,低沉而暗啞。“我剛才說過,那個死去的女人,她也有一個跟杜欣一模一樣的胸針。是在幾年前,她跟著一個旅行團經過Y縣孟老板的水晶店的時候買的。簽單上的導遊名字是……”

屈淵叫了起來:“英虹!!!”

五個人都同時沉默了下來。刹那間,房間裏變得令人難以想像的靜,靜得讓人感覺到一陣死寂的氣息。

“我向同行打聽過英虹。”杜潤秋說,“她是這裏本地人,很早就當了導遊,跑的就是M縣到E山這條線路。那個紫水晶胸針,一定是那時候她工作的時候介紹那個女人買的,當然英虹不可能想到這個女人後來會發現了她的秘密。英虹自己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她一定很喜歡,我很懷疑英虹那個紫水晶胸針是她男友送的,她才會就連以杜欣身份出現的時候也戴著。那個女人,她肯定是看到杜欣的胸針,覺得杜欣似曾相識。她不知道杜欣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她聽說了杜欣的丈夫突然死亡……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聰明到把這些事聯想到一起的地步,但是她至少知道杜欣一定很害怕別人知道她原來的身份。”

杜潤秋喘了口氣,又說:“英虹的朋友說,有幾年英虹突然像是消失了一樣,她的朋友再沒一個見到她的。這肯定就是她跟石崇林結婚的那段時間。可是今年,她又出現了,偶爾會回來帶一兩個旅遊團,然後又消失一段時間。她已經在為她的殺人作準備……作為這條線路的導遊,她當然清楚一個心髒病的人爬上去有可能發生什麽事。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到英虹的時候,她是在紅珠嶺酒店等她的客人來。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再見過杜欣……”

丹朱喃喃地說:“是的,沒錯,我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們同時出現。她們是看上去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長黑發,皮膚白皙細致清麗的杜欣;爆炸頭,劉海蓋了半個臉,皮膚黑黑,常常戴著墨鏡和美瞳,化妝很濃,一副非主流打扮的英虹……我真傻,我怎麽就沒想到她們倆是一個人呢?”

“她很仔細,當她以英虹的身份出現的時候,她會灑上濃烈的香水,而杜欣是不用香水的。我對女人的味道很敏感,甚至也沒發現這一點。但是,我曾經在遠處錯把英虹認成了杜欣,畢竟身材體型是改變不了的。”杜潤秋甩了甩頭,強自振作地說道,“不管怎麽說,我相信丹朱所說的話,那個女鬼確實附身在了杜欣身上,杜欣常常並不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麽!當杜欣發現她在別人房間的浴室裏,而浴缸裏是那個威脅她要揭穿她身份的女人,她嚇得大叫了起來,然後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們聽到的叫聲就是她的,至於現場的那一切不可思議的東西,都是女鬼製造的而不是杜欣……在玻璃上寫‘帶我回去’的,不是杜欣,是那個女鬼!”

“可是,梁喜呢?”曉霜問道,“梁喜是真的中毒死了啊!”

杜潤秋回答:“我一直以為梁喜中毒而死的那一碗,就是我給杜欣,杜欣不要,我才給了梁喜的。但是,事實上不是這樣。杜欣……哦,英虹……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比較?……英虹那天晚上正忙著接待那些遊客,直到比較晚的時候,她才有空去找梁喜,並給他一碗自己家裏做好的毒菌子。我從她祖奶奶那裏買的,自然是沒毒的,但是,那時候唯一在我身邊的人,就是杜欣了,隻有她有對菌子下手的機會,比如在裏麵拌上一把什麽藥!我們吃的菌子的毒,隻會讓我們難受而已,跟梁喜所中的劇毒,根本是兩回事!你們隻會對死去的梁喜作解剖,但不可能對活著的我們作解剖!所以你們警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和曉霜究竟中的是什麽毒!”

“經過我們對盆子裏剩下的菌子的檢驗,裏麵並不僅僅有一種菌子。除了青杠菌,還有少量的叫‘毒傘’的菌子。”譚棟說道,“那是一種劇毒的菌子,有的顏色是褐色,跟青杠菌差不多,在切碎了燒熟了之後,是很不容易分辨的。這就是梁喜致死的原因,而你,小杜,你和林小姐,我們確實不可能知道你們確切中的什麽毒,隻會想當然地認為你們是吃了有毒的菌子。因此,我們也會忽略真正受害的對象——梁喜,我們會以為他隻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救治而死亡的。這種作法,很聰明,這個杜欣不簡單。”

“那麽她的祖奶奶真的是她祖奶奶嗎?”曉霜吐了吐舌頭,問道。

“我想英虹是被收養的,她一定是當年那個女孩的後代。”杜潤秋說,“英虹看過她祖母的照片,知道自己跟她長得很像,所以平時都是一副非主流打扮,生怕嚇著把她養大的祖奶奶。直到那一次,‘杜欣’遇見了老奶奶,她祖奶奶終於歇斯底裏地發作了……我不知道,在那個老人生命的最後,英虹有沒有對她說出實話?老人知道自己一直疼愛的英虹的本來麵目,不知道會怎麽想?她那麽老,那麽虛弱,恐怕會嚇死她……”

譚棟臉色沉重地轉向了屈淵。“馬上徹底調查英虹和杜欣的資料!”

屈淵立即答應了一聲,和譚棟快步走了出去。丹朱忽然叫了一聲:“譚副局長,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譚棟扭過頭來。“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懷疑你嗎?”

“當然。”

譚棟清了清嗓子,有點不自然地說:“我有個親戚就是你說那個大師的後人,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了。你……”他指了指丹朱的脖子,“你那個八卦錢就是那位大師送給你的叔公的,天下就此一枚,絕對不像紫水晶胸針一樣有重樣的。”

說完這話,他就轉身走了。丹朱沉思了一會,轉向了杜潤秋。“那在紅珠峰上麵,推了你一把的也是英虹了?”

“如果不是你,那就肯定是英虹。隻有你們兩個人跟我在一起。”杜潤秋閉上了眼睛。“她想殺我滅口,就像殺死梁喜一樣……她已經發現我很敏感,而且,我是跟她一起發現梁喜的現場的。昨天,當我把咖啡杯摔破了一小塊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了我在發現梁喜屍體時那種不協調的感覺來自於何處了。我給梁喜的碗,是完好的,可是當我和英虹進去的時候,那個碗碰掉了一小塊……可是,窗戶下的地毯上,並沒有碗的碎片,一片都沒有。杜欣,她害怕我有所發現……我跟她過於接近了。梁喜也是……”

杜潤秋再次仰靠在了沙發上。他的臉上,全是茫然的疲憊。

“她留下遺言說……‘我帶著她走了’。杜欣帶著那個要占據她身體的女鬼死了……這是她的選擇?……”

丹朱忽然輕輕地繼續唱起了歌,唱的是那首歌的後半部分。

“When they w*e up I'm so lonely,

Cause you broke my heart

My darling I ask who am I

Yesterday was a lie

My love don't leave me all behind

Help me to open my eyes

See the truth of my life

What a wonderful time……”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活過。”杜潤秋的聲音再次哽咽了。“我真的希望,我能幫她睜開眼睛,讓她看清楚她的昨天都隻是個謊言……我真的希望,能夠讓她看清楚,她的真實……我是真的,真的希望她幸福……我相信她一定很痛苦,畢竟很多時候她也是身不由己……可是,梁喜……如果她沒有殺梁喜……我……我……”

“你知道她為什麽在你摔下山崖的時候拉了你一把嗎?”丹朱幽幽地說。

杜潤秋茫然地抬起了頭。“為什麽?”

“不僅因為你長得像她的男友,也因為,你確實給過她一段很短暫的快樂的時光。”丹朱微笑了,但她的眼睛裏卻有淚光在閃動,“我曾經看到過,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在樹林裏的那天,陽光像金雨一樣灑下來……她在對著你笑,天真得像個小女孩。”

杜潤秋捂住了臉。他忽然站起來,衝了出去。門被他摔了過來,在風裏來回搖擺。

曉霜呆呆地坐在床沿,過了很久,才說:“這一切是真的嗎?”

“……哦,我不知道。”丹朱的聲音也是恍恍惚惚的,“我現在也不知道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謊言了。”

她從包裏摸出了一張照片,放在桌上。“這是我在英虹家裏找到的。”

一張邊角破舊不堪的泛黃的照片,因為年久日深,連照片上的人的臉都模糊了。但是曉霜仍然依稀能夠看清照片上一個年輕女人秀麗的臉部輪廓。

“哦……她真的很像,很像杜欣。”曉霜低聲地說,“你打算把這張照片給秋哥嗎?”

丹朱的回答是打燃了火機,把那張照片燒成了灰燼。“為什麽要給他?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人應該向前看,而不是活在過去,不是嗎?”

曉霜沉默了一會。她轉過身,從行李裏把那本線裝的“錄鬼簿”捧了出來,然後撕下了其中的一頁,再次打燃了火機。

兩個女孩看著那一頁泛黃的舊紙,在火光裏漸漸化成了灰燼。

“接下來,我們應該去哪裏?”曉霜問道。

丹朱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疲憊的神情,跟她的年齡很不相符的疲憊。“去我們應該去的下一個地方。”

“你認為秋哥會加入我們嗎?”

丹朱瞅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曉霜說:“他好像覺得很有意思……”

“是的。”丹朱打斷了她,聲音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冷酷。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了那本“錄鬼簿”上,一動不動。“可是,這並不僅僅是遊戲,也絕不僅僅是一次快樂的旅行,你跟我都很明白這一點,而且,一直都明白。”

杜潤秋再次來到了元帥樓前。風吹過樹林,刮得樹葉呼呼亂響。

他並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現在站在這裏的時候,他卻確確實實地對自己長久以來的信仰再次產生了懷疑。

有些地方,真的具有“氣氛”。杜潤秋不懂風水,什麽龍騰虎躍,風水寶地,他完全不通。但是站在這座元帥樓前麵,他始終有種莫名的感覺,那就是站著就覺得寒滲滲的,好像地下的濕氣全部在朝他腳底鑽似的,哪怕他穿了厚襪子雪地靴也是一樣。

他注視著麵前的別墅。欄杆都是原木的,但卻沒有一點被白蟻侵蝕過的痕跡。杜潤秋記得,就算是最新修的幾座樓,也不管上麵塗了多少防白蟻的塗料,仍然免不了要受白蟻的蠶食。但是這元帥樓,雖然有濕氣的腐蝕和長年的磨損,但是卻看不到白蟻留下的痕跡。也許,白蟻對於這個陰森的地方也會退避三舍?

木。參天巨樹和木製的建築都可以算作木。

火。跟元帥樓遙遙相望的紅珠峰就是火。

水。紅珠湖裏都是水。

土。元帥樓就建在土上。

金……杜潤秋想到這裏的時候,突然覺得從腳下竄起來的濕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他實在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想像,還是確實如此,隻感覺整個人都凍得有些發僵,連手都是冰冷的。

他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譚棟站在他的身後,臉上的神色有些遲疑,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話。杜潤秋也沒有主動開口,他倒不是不想說話,隻是連嘴都懶得動一下。

“小杜,離那兩個女人遠一點。”譚棟終於迸出了這樣一句話,把還處於麻木狀態的杜潤秋震回了現實。他兩眼瞪得像銅鈴一樣,直直地注視著譚棟。

“兩個女人?你說的是……曉霜和丹朱?”杜潤秋的驚異難以言表,事實上他根本就覺得丹朱和曉霜還是兩個女孩,根本談不上女人。

譚棟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過了頭去。“總之,你最好別跟她們攪和在一起。相信我,我說這話是為了你好。”

“為什麽?”杜潤秋絕不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尤其是,這話完全不應該從極端謹慎和很少有個人情緒的譚棟口裏說出來。

譚棟盯著他。一瞬間,這個副局長的麵具卸了下來。他的聲音激烈,雙手甚至都揮動了起來。“為什麽?你認為這件事就這麽簡單嗎?你認為杜欣——英虹的死,就是一切的結束嗎?你認為她們來到這裏,是偶然的嗎?你以為,杜欣死在水裏,胸綴白花,旁邊是紮根在湖邊的千年古樹,身上披著紅紗,而她帶走的冤魂是個本命為金的厲鬼,這些都隻是巧合嗎?”

“什麽……你說什麽?”杜潤秋目瞪口呆,幾乎無法消化他的話。“你是說,杜欣的死,不是自殺?”

“她應該確實是自殺。那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不再是杜欣,也不是英虹,所以她選擇死亡,對她而言是最好的事。”譚棟說到這裏,聲音漸漸地輕了下來,麵容也漸漸地變得平靜了。

他彎下腰,把一朵深紅色的小花,輕輕地放到了地上。杜潤秋認得那是紅珠峰上的返魂花,所有人都說不能摘的花。

“願生者不朽,而死者……往生。”

杜潤秋怔怔地說:“你不說讓死者安息……而是……往生?”

譚棟笑了一下,轉身就走。“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的。”他停頓了片刻,“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去查一下以前的舊報紙。時間大概是……對,應該是在去年十一月,C市。你也是C市的人吧?”

“你要我找什麽?”杜潤秋在他後麵叫。

“你隻要看到了,就一定會發現的。”譚棟的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把杜潤秋一個人拋在了那裏。

“他在跟你說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丹朱站在了他的身後。白色的大衣下,露出了紅色的長裙,鮮豔如火。

杜潤秋看著她的臉。丹朱的容顏,清新如露珠。“他說,願生者不朽,而死者往生。誰是生者?如何不朽?”

丹朱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杜潤秋仍然盯著她,問:“你為什麽這種表情?”

丹朱微微仰起了下巴。她渾身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美麗得像個晶瑩的發光體。“那可是這個世上的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哦,秋哥。不管是活著的人,還是死去的人。你要跟我們一起嗎?”

——紅珠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