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 失蹤
就算是在上午,陽光充足的時候,元帥樓也是陰暗的。它正好在山崖的下麵,後麵又都是參天大樹,一走到這邊,杜潤秋就又有了那種涼颼颼的感覺。他不自覺地抬起頭,去看二樓轉角處的那間房間,雖然他也知道,鬼是絕對不會在白天出現的。
元帥樓早已經清理完畢,周圍仍然拉著警戒線,不讓人進入。這是幢掩映在參天大樹的陰影裏麵的木質結構的別墅,幾乎整幢樓不分晝夜地都被籠在陰影裏。是的,陰暗,這就是元帥樓給人的第一感覺。又因為它是在湖的旁邊,遠遠的都能聞到一股濃重的潮氣。
杜潤秋現在隻覺得奇怪,自己前幾天怎麽有膽住在這個地方?
譚棟見他們過來了,居然微笑著過來招呼了。“怎麽樣?看你們都恢複得挺不錯啊?一個個氣色都挺好的!”他的眼光,有意無意地在丹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這自然也逃不過丹朱的眼睛。丹朱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杜潤秋使勁在自己臉上搓了兩把。“看看,這麽搓都搓不出點血色來,還是一張灰不溜秋的臉,還說我氣色好!恢複得不錯!”
譚棟早已知道了杜潤秋的脾氣,也不以為忤,一笑置之。曉霜看著那群當地人已經拿起鐵鍬鋤頭在元帥樓的四周開挖了,忍不住問道:“這是在幹什麽啊?”
“聽說,這元帥樓下麵,可能會有重要的證物。”譚棟輕描淡寫地說道,“所以找了些人來挖一下,看能不能挖到。”
“你想挖的是一具屍體吧?”杜潤秋開門見山。譚棟顯然是大吃了一驚,他緊緊地盯著杜潤秋,眼睛裏的光芒閃爍不定。過了好一會,他才說:“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們昨天在紅珠峰上就發現了一具屍體。”杜潤秋很是得意,他讓這個深藏不露滴水不漏的譚副局長也大大地驚了一把。“不不不,確切地說,不是一具屍體,是一具骷髏。哈哈,還是一具很好心的骷髏,要不是它,我也變屍體啦!”
他笑得開心,譚棟卻一點笑的表示都沒有,仍然緊盯著他說:“怎麽回事?你怎麽這麽說?發生了什麽事?”
杜潤秋把昨天在紅珠峰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譚棟皺著眉聽著,然後問:“你確定,是有人從背後推你?”
“紅珠峰上的風,遠遠達不到會把人刮下去的地步。”杜潤秋聳聳肩,說,“確實是有個人在後麵用力推了我一把,這個我當然確定。我自己絆著了,跟被人推了一下,是兩個概念,這個區別根本不可能混淆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殺你?”譚棟一字一字,十分謹慎地說。
杜潤秋沉默了一會。“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想把我推下山的人,總不可能是善意吧?如果不是抓住了那個骷髏頭,我現在……”
他沒有說下去,一時也沒有再開玩笑的心情了。謀殺絕不是玩笑,那個想把他推下山置他於死地的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你沒有看到推你的人?”譚棟又問。
“如果看到了,我早就來向你譚局報案,請你抓人啦!”杜潤秋大聲地說,“是從我背後推的,我根本沒有機會回頭。何況,那時候紅珠峰上的雲霧特別濃,濃得兩米之外都看不見人,我就算回頭了,那個人隻要跑得快一點,我也看不見他的!”
“你要小心。”譚棟盯著他,緩緩地說,“謀殺不是玩笑。”
這句話,跟剛才杜潤秋想的一模一樣。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譚棟又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殺另一個人。凡事都有原因的。這個人,他一次不得手,也許還會有下一手。你想想,會是為什麽?要知道原因,我們警方才能順藤摸瓜地查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杜潤秋有些無精打采地說,“我這個人,什麽秘密也沒有,也沒得罪過什麽人。我不知道為什麽有人想殺我。”
“有一個可能。”丹朱忽然說。她回視著譚棟的眼神,清清楚楚地說,“他有可能知道了某個秘密,這個秘密對於某個人是致命的。所以那個人要殺死他,以保證這個秘密不會泄漏。”
她又轉向杜潤秋,更清晰地說:“所以,秋哥,你一定要認真地想想,你究竟知道什麽?你一定知道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才會讓某個人不顧一切地要殺你滅口!”
“……我能知道什麽?”杜潤秋有些語塞地說,“我整天胡說八道的,誰會相信我的話?我本來就是個吹牛撒謊都不打草稿的人,誰會拿我的話當真?……”
“我會。”丹朱認真地說,又瞟了譚棟一眼,“譚副局長也會。”
譚棟微笑著,杜潤秋覺得看多了他的微笑,本來覺得讓人舒服的笑容,也讓人感覺很假了。“是啊,小杜,如果你知道些什麽,不管是多細枝末節的事,都一定要對我們警方說……”
“我昨天晚上十二點睡覺做了N個惡夢今天早上忘了刮胡子沒有吃飯還被曉霜從床上拎了起來這些都要對你匯報嗎?”杜潤秋一口氣說完這個長句,譚棟盯著他,丹朱盡力在忍笑,曉霜已經“吃”地一聲笑出聲來了。
“秋哥,你可真逗!誰要聽你那些雞毛蒜皮的事?”
杜潤秋聳了聳肩。“我隻是想表明我真的沒有什麽事隱瞞。”
“也許那是一件你根本沒有留意的事。”丹朱說,“不用去想,秋哥,也許到某個時候,你靈光一閃,那件事就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你腦子裏麵了。你一定知道什麽,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她說得杜潤秋心裏也是惴惴不安,喃喃自語:“我知道什麽呢?我究竟知道什麽呢?”
這天早上陽光燦爛,到了下午卻下起雨來了。一場猝不及防的暴雨,澆得一群人躲避不及,個個淋成了落湯雞。雖說旁邊就是元帥樓,但卻沒一個人願意進去躲雨的。譚棟叫人拿了一疊塑料雨衣,一人一件地穿上,繼續冒雨作業,一個鋤頭一個坑地在那裏忙活。他如此敬業,杜潤秋卻覺得沒必要陪著他淋雨,一手拉著丹朱,一手拉著曉霜,三個人濕淋淋地回到了將軍樓。
洗過澡,換過衣服,吃過晚飯,已經差不多九點了。曉霜和丹朱打著傘到樓下買零食去了,杜潤秋一個人端著杯熱茶,站在窗前看著被雨水洗得碧色一片的紅珠嶺。除了對麵的紅珠峰仍然是醒目的赤紅色,紅珠嶺簡直是浸在一片深碧的顏色裏,那種碧幽幽的顏色是美麗而帶著些詭異的。
“你在看什麽,秋哥?”丹朱和曉霜拎著兩大袋零食走了回來。杜潤秋有點恍惚地回過頭,說:“沒什麽,就是看看風景。”
丹朱沉默地朝他看了一會。“你沒有打個電話問下英虹她祖奶奶怎麽樣了嗎?”
杜潤秋正要回答,忽然聽到有人在急火火地砸門,一邊還在大叫:“杜潤秋!杜潤秋!你在不在?在不在?”
杜潤秋聽著聲音很熟,再一想,可不就是那個最近大為失態的酒店經理?他走過去把門打開,嘴裏嚷嚷著:“叫什麽叫?叫什麽叫?老子還沒死呢,叫魂啊?”
對男人,他可從來不客氣。
酒店經理的模樣十分狼狽,渾身濕透,頭發以很好笑的形狀粘在頭上,活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湯雞。他一臉的焦灼,對著杜潤秋就問:“杜欣呢?杜欣沒跟你在一起?”
一聽到杜欣的名字,杜潤秋那吊兒郎當的態度馬上就變了。“杜欣?杜欣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今天一天都沒見過她了!”
“她失蹤了!”經理哭喪著臉,一攤手說。“我還抱著一線希望,以為她是跟你一起上山的……”
“上山?上什麽山?”杜潤秋打斷了他,“她去哪了?你倒是說清楚啊!”
“她……她去爬山去了!”
經理一語驚人,不僅杜潤秋呆住了,曉霜和丹朱也麵麵相覷。杜潤秋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問:“就算她爬山去了,你又怎麽會說她跟我一起上山的?”
“這裏就你一直在勾搭她,她一個女的怎麽會一個人去爬山?我當然以為是你約她去的,好兩個人獨處,繼續勾搭……”經理說得振振有辭,理直氣壯,杜潤秋這時候卻實在是笑不出來了。
“喂,喂,你可別血口噴人,我們可是清白的!我問你,她什麽時候去的?去了多久了?怎麽會說是失蹤了?”
“下午就去了!”經理的臉哭喪得更厲害,“一直到現在,也沒見人回來呀!”
杜潤秋原本並不以為意,爬山嘛,是很正常的,他倒覺得經理有些小題大做草本皆兵。聽經理這麽一說,他是真緊張起來了。“下午?現在都幾點了?你怎麽知道她上山去了?上哪座山?你看到她上去了?她帶手機了嗎?”
“你一連問這麽多問題,叫我回答哪一個啊!”經理喘著氣說,“她讓廚房幫她準備了一些吃的,我問她要做什麽,她說她要去爬山,散散心!我一聽她是要去爬元帥樓背後的山,我就有點緊張,當地人都不敢爬到那山頂的!我就勸她,說那山路不好走,尤其是到了半山上麵,根本就沒路了!可她說沒關係,她隻是去爬著玩玩,散心而已,爬不動了自然就會下來!我也沒話說了,她就去了!”
“然後呢?”杜潤秋直到這時候,都還覺得杜欣說的話挺正常的,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她是四點鍾去的,我想她那身體能爬多高啊,肯定要不了兩個小時就會下來了。可是等到六點半,天都快黑了,還沒見到下來,我就擔心了,打她的手機,她接了。我對她說晚飯好了,她什麽時候能回來?她笑著說,她好像有點迷路了,叫我們不要管她,她自己會回來的,可能會多花點時間!”經理一口氣說到這裏,用手捋了捋還在滴水的頭發,說,“說完了她就把電話掛了,我在那裏很焦急,再出什麽事,那可怎麽辦啊!過了十多分鍾,我又繼續打她手機,這次根本就沒人接了!我一直打,一直打,打了幾個小時,也沒人接,最後手機居然關機了!”
“你是傻子啊!”杜潤秋罵了起來,“你打了幾個小時,那還不打了幾百個?那手機怎麽著電也用光了,不關機才怪呢!”
“我著急啊!”經理的頭都耷拉了下來,“我著急才會一直打啊!”
杜潤秋惡狠狠地說:“你著急?你著急怎麽不報警?從她上去到現在都多久了,你現在才來說?你都幹什麽去了?”
“……你知道,紅珠嶺酒店出了這麽大的事,再也經不起任何事了啊……”經理囁嚅著說。
杜潤秋更氣,毫不留情地罵道:“你就是個豬腦子!你要昨天去報了警,把杜欣找到,什麽事都沒有!山上有多冷你不知道?萬一她失足了怎麽辦?被熊逮到了怎麽吧?遇到蟒蛇了怎麽辦?撞上野豬了怎麽辦?”
“秋哥,你別在那裏誇大其詞的。”曉霜撇撇嘴說,“又是熊又是蟒蛇又是野豬,你當這兒是動物園啊?”
杜潤秋回頭看了看她。他的眼睛裏,一絲一毫玩笑的意味都沒有。“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你問問他就知道了。”
他一手指著經理。經理十分沮喪地低下了頭。“沒錯,這山上有熊。前幾天,酒店裏才有人打死了一條從山上下來的碗口大的蟒蛇……”
丹朱說道:“就算是有熊,也不會隨便攻擊人的。”
經理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前些天,有幾個當地人上山去采菌子。他們聽到黑熊的叫聲……跟平時不一樣的叫聲。那是熊生了小熊之後的叫法……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他們怕極了,扔下籃子就回來了。誰敢去跟熊搶吃的?熊也是要出來吃菌子的,而且……而且它們這時候是見了人就會……就會……”
曉霜看看經理,又看看杜潤秋。兩個人的臉色,都非常凝重。她突然地打了個寒噤,吃吃地說:“你們……你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杜潤秋臉色陰沉地說:“我倒真希望是個玩笑呢。”
當天晚上,譚棟調了一隊人,又組織了酒店裏麵一些年輕的保安,一起搜山。杜潤秋自然也加入了這個隊伍。
領隊的是屈淵。他給了杜潤秋一雙專用的手套,杜潤秋後來才知道,這雙手套能派上多大的用場。
他曾經爬過這座山,但是也隻爬到半山腰為止。半山腰有個非常顯眼的標誌——一座廢棄的神龕。這座神龕是在山壁裏刻出來的,本來雕工就不精細,年久日深風吹雨淋,哪裏還看得出來原來雕是的什麽像?隻是神龕下麵的青苔地上,插著幾根半倒不倒的香,還有幾根燃盡了的蠟燭,顯示著這座神龕還是有人供奉的。
一般來說,走到這裏,就不會有人往上走了。到神龕為止,還有被人踩出來的路,但是再往上走,就完全沒有路了。杜潤秋頭上戴著頭燈,手上戴著膠皮手套,抓著那些長滿刺的樹藤荊棘,艱難地往上挪動。另一側是懸崖,真正的萬丈深淵,杜潤秋壓根不敢往那邊看上一眼。
他一邊向上爬,一邊心裏犯著嘀咕。他這樣強健的身體,爬這地兒都這麽困難,何況是嬌弱的杜欣?
但是譚棟在聽了經理的講述後,給出了一個無可辯駁的佐證,這也是他們必須馬上搜山的原因。由於紅珠嶺屬於風景區,這一帶的手機信號覆蓋得非常好,即使是在這高山上,手機信號也是很強的。經理給杜欣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杜欣的手機信號,仍然在紅珠嶺發射站的範圍。經理又提供了一個細節:曾經有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杜欣的手機是“該用戶暫時無法接通”。這說明在這半小時之間,杜欣在一個完全沒有手機信號覆蓋的地方。而當她的手機能夠再度接通的時候(雖然杜欣一直沒有接電話),手機信號的發射站就變了,這次是來自於山背後另一個片區的發射站。
“她一定是穿過了這片鬆林。”屈淵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現在他們的麵前是一片鬆樹林,棵棵都給人直聳入天的感覺。杜潤秋看著那一片黑壓壓的鬆林,心裏直打鼓。就算是白天,日照強烈的時候,這片鬆樹林一定也是射不進陽光的。更何況晚上……他們戴的頭燈,拿的手電,在這黑漆漆的大山裏,根本什麽都算不上。
“杜欣真的穿過了這片鬆林?”杜潤秋還是問了出來,他看了一看自己剛才走過的路,仍然是心有餘悸。有好幾次,他踩到了鬆動的石頭,石頭就往下疾墜,杜潤秋真的是非常害怕會砸到下麵還在爬的人。如果不是戴了雙特製的登山手套,他想自己的手恐怕早就鮮血淋漓了。那些野草,灌木,都跟鋸齒一樣尖利。
“手機信號的來源是不會有錯。”屈淵說,他注視著眼前黑壓壓的鬆林,“她確實是過去了。”
“好吧,那我們走。”杜潤秋下定了決心,往前大步走了幾步。屈淵看著他,有點譏諷地說:“我還以為你會臨陣退縮呢。”
杜潤秋瞟了他一眼。“我是想退縮,我也害怕。我跟你說,我一看到這鬆林,就心裏麵打鼓。可是沒辦法,我現在很冷——”他縮了一下肩膀,雖然他已經穿得盡量厚了,但是隻要一停下,滿身的汗就馬上被風吹幹了,冷得直發抖。耳邊隻聽到山上呼呼的風聲,像野獸的咆哮。這風聲,比在山下的酒店裏聽到的,要清晰和響亮十倍以上。“你覺得一個女人,能在這樣的天氣下撐多久?會凍死她的。所以我們一定要趕快找到她。”
屈淵用一種新的眼神打量著他,原來,他看杜潤秋的眼光一直都帶著不屑。“看來,還是我小看了你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還一直以為你就是個見了女人就會什麽都忘了的沒出息的人呢。”
“就算是個男的在山上失蹤了,也該來找吧。”杜潤秋說,“我沒這個能力就算了,能來找找,為什麽不來?”
屈淵笑了,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等找到了人,下去我請你喝酒!”
杜潤秋也笑了,但緊接著,他的眼裏又出現了深深的憂慮的神色。他跟屈淵,還有身後的那十來個人,在及膝深的潮濕的草地裏走著,*的鬆枝不斷地拂過他們的臉。不時的,有一滴水從鬆枝上滴下來,滴進脖子裏,冷得讓人渾身猛地一顫。
“我看,她可能是失足了。”一個警察低聲地說,“這麽黑,如果她沒有帶手電,什麽都看不到。她也肯定沒有帶指南針,在這樣一片漆黑的地方,她根本辨不清路……”
經理也跟在後麵,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他顯然不是常常鍛煉的人,走得直喘粗氣。“這裏有熊啊!熊啊!如果她被熊……”
屈淵回敬了一句:“熊不是視力不好嗎?也許根本就沒看見她。”
“那你可錯了。”杜潤秋大聲地說,“不是說現在這裏的熊在生小熊嗎?它生了小熊總要出來找東西吃吧?好吧你來了它就追著你不放了你就躺下來裝死了,熊是怎麽都不吃死物的,但是人家辛辛苦苦地跑來追你,你看追到了又是個死的,熊也生氣啊就往你身上一坐……”
所有人都無可奈何地聽著他扯著聲音,在漆黑的鬆林裏胡攪蠻纏。杜潤秋故作嘹亮的聲音,大概是這山上除了風聲之外最清晰的聲音了。“這一坐啊可不得了你們看我這身架子說不定還經得起它一坐最多斷兩根肋骨,但是換個瘦點的身體弱點的可不得了你們自行想象這一坐會坐成啥樣子……”
屈淵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你在胡扯些什麽?”
“說不定被一坐就叫出來了熊瞎子就發現你是裝瞎的了然後挖個坑把你埋在土裏要吃的時候就開始吃先吃頭再吃手這樣子比較新鮮……”杜潤秋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像是按了暫停鍵一樣,一下子就沒有聲音了。屈淵聽著他腳步也停了,就問:“你怎麽了?踩著蛇了嗎?”
“……我問你,屈警官,你們譚副局長今天挖到最後,挖到屍體沒有?”
屈淵楞了一下。他沒想到杜潤秋會在這時候問出這個問題。“沒有。”
經理帶著哭音地說:“我都說了沒有了的,你們偏要挖。這下好,把元帥樓周圍挖得全是洞,這還怎麽接待客人啊!”
杜潤秋狠狠地撂下了一句:“就你那鬧鬼的元帥樓,還想接待客人?你就做你的白日夢去吧!要我說,你還是多請幾個道士來作法吧!不然,從此以後,誰還敢來你的紅珠嶺酒店?嚇不死你丫的!”
屈淵卻像是不經意地問了經理一句:“你是酒店的經理,你自然最清楚紅珠嶺鬧鬼的事吧?”
經理本來就凍得麵青唇白的,被杜潤秋罵得一句話都不敢再說,再加上屈淵這輕描淡寫的“隨口一問”,他簡直都快哭出來了。“哎呀,天哪,鬧鬼,鬧鬼,我都快給嚇死了,你們還在這裏說!”他指了指周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深山老林,什麽東西都有,祖宗們,等下了山回去再說行不行?”
杜潤秋哼哼地說:“這裏就算是深山老林,有熊瞎子有蛇有野豬,也比你那見鬼的酒店好得多!”
他們一個個說話都很大聲,刻意地提高聲音,好像都是在自己壯自己的膽似的。雖然他們這一隊有十來個人,一半都是警察,還有幾個是退伍軍人出身的保安,但走在這鬆林裏,壓根沒有一丁點的光,隻有昏暗的電筒光,黃色的,一圈一圈地擴散在鬆林裏。
一根鬆枝又擦過杜潤秋的臉,他來不及避開,“哎喲”一聲,鬆枝在他的臉上擦出了一道血痕。杜潤秋又“哎喲”了一聲:“糟糕了,這下破相了!”
一群人保持沉默,沒人對他的“幽默”報以反應。杜潤秋自己也覺得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走了幾步,又說:“這鬆樹林好大一片,我們走了多久了?”
屈淵看了一下他的夜光手表。“快半小時了。”因為他們都害怕突然會竄出一條蛇來,或者從樹上掉下點什麽東西來——在黑暗裏,人總是會產生未知的恐懼感——所以都走得很慢,每個人都拄著一根樹枝,慢慢地往前探著路走。
杜潤秋轉過頭問經理:“杜欣的手機接不通,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七點到七點半吧。”經理回答。杜潤秋眉頭擰得更緊了,說道:“她這麽大的膽子?敢越過這片鬆林?那時候,天都黑盡了,還在下雨啊!她是怎麽通過這片鬆林的?我真是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屈淵困惑地說,方塊臉繃得緊緊的,“我一向認為自己膽子大,但要我一個人走這條路我也不敢。一個女人,居然敢在天色全黑的時候……走過這裏?”
“等等!”杜潤秋忽然架勢十足地一揮手,“我有個新的想法!”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恭候著他的高論。杜潤秋轉動著眼珠說:“也許……是有什麽東西在追她!那東西,比這片黑漆漆的鬆林更讓她害怕,所以她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過了這片鬆林!”
經理嘀咕著說:“胡說些什麽啊……”
屈淵卻說:“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不是都說這山上有熊嗎?有野豬嗎?”他把手電對著地麵,沉思地掠過滿是長草的地,“昨天這場大雨,下得實在是太不湊巧了。那種暴雨,會把杜欣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跡都給湮滅……我們很難找到她留下的任何東西……什麽都被衝掉了……”
“走出來了!”一個年輕警察忽然歡呼了起來,伸手指著前麵,“看,我們穿過這片鬆樹林了!”
事實上,既然穿過了這片鬆林,外麵還是漆黑一片。但是沒有那些重重壓在頭上的鬆枝,站在空曠的平地裏,感覺還是清爽了許多。杜潤秋第一個衝了出去,伸開雙臂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高喊。他的聲音回蕩在山穀裏,久久不絕。
一群人從鬆林裏魚貫而出。屈淵拿出手機看了看,果然,剛才在鬆林裏一直是完全沒有信號的,而到了這塊高高的平地,手機信號也有兩格了。他朝前麵走了幾步,想看看附近的環境,突然聽到一個當地的保安大叫了一聲:“不要亂走!旁邊是懸崖!”
屈淵硬生生地把腳給頓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向前踏了一小步,然後舉起手電,向下一照——這一照,又把他硬生生地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他再踏前一步,下麵就是萬丈深淵!
他用的是專用的強力手電,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手電,麵對這樣的懸崖峭壁,光束很快就被黑暗給分散了,屈淵根本沒辦法看到底。他腦子裏一暈,腳下也跟著一滑,踩著了一塊小石頭。地上本來就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屈淵人也往前麵一溜。他手一鬆,手電直墜了下去,雙手本能地向身旁抓去。
杜潤秋大吃了一驚,急忙跨前一步,拽住了屈淵的衣領,把他往後就扯。他情急之下,力氣比平時還來得大了許多,屈淵那很不輕的身體被他這一扯,居然也摔在了地上。屈淵摔得生疼,但是哪裏還有半點責怪杜潤秋的意思?
過了很久,仍然沒有聽到手電落地的聲音。每個人都覺得心驚膽戰,隻聽到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簡直像是在怒吼。經理小小聲地說道:“杜欣……她是不是……是不是……滑下去了?從這裏……”
屈淵從地上坐了起來,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暗不說話。杜潤秋站在旁邊,他戴著頭燈,可以看到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有可能。”屈淵慢吞吞地說。“我們警方已經想到這一點了。你說過,你在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裏,一直撥杜欣的手機,但是都是無法接通。剛才我們也證實了這一點,在鬆樹林裏,確實沒有信號。而到你能再次撥通她的手機的時候,卻無人接聽了。這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她一出鬆林就遇上了不測。否則,她不可能不接聽電話。這個時間段很短,非常短,可能隻有幾分鍾的時間,悲劇就發生了……”
他慢慢地環視著四周,“也許,就在這裏。也許就在……”他的眼光停留在剛才自己險些失足落崖的地方,“我從鬆林出來,是本能地一直在往前走,杜欣也完全有可能這麽向前走。但是,她沒有我幸運,沒有人跟她在一起,也沒有人伸手去拉住她……”
“你忘了一件事。”杜潤秋說,他的臉色陰暗得像濃雲密布的天空,“剛才我說,有東西在後麵追她,她才會不顧一切地越過這座密林。她……她……”杜潤秋困難地咽了一口口水,“說不定,真的是有某個人在後麵追她,而且這個人,一直跟著她出了鬆林,然後……然後……”
屈淵“騰”地站起了身,直視著杜潤秋。“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失足落崖,而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
“為什麽不可能?”杜潤秋反問,“想想,她回答經理的話是這麽說的——她一會就會回來了,她沒有任何理由在天快黑了的時候再繼續往上爬。這根本不合情理!除非,真的有個對她懷有惡意的人,在後麵追她,她才會鋌而走險穿過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