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二章 李信之死
交換之事王綰全權負責,嬴政為了曆練公子扶蘇,便讓其帶著來到秦楚交接之地。
扶蘇第一次參與國家大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來到甘泉宮,用稍稍委屈的語氣對那霓裳說:“姐姐,我該做些什麽呢?”
那霓裳笑了笑,她知道扶蘇是個乖乖男性格的人,第一次麵對兩國外交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她抬起頭看著扶蘇的臉說:“你跟姐姐學習了數年,不能說滿腹經綸,也算是才學八鬥吧。今日你代表秦王和楚國實行外交,這是你踏入政壇的第一步,恭喜你,蘇兒,你長大了。”
扶蘇微微苦笑說:“可是今日之事丞相全權負責,我隻是陪同啊?”
“可在別人的眼裏可不這麽看。”那霓裳轉身看向遠方,院中的落葉無可奈何的落在了地上,“你不想承認也不可以,很多人已經把你看成未來的繼承人了。”
“啊——”扶蘇嚇了一跳,“父王現在正值壯年,怎會有人有此想法,其罪當誅!”
“法不誅心,蘇兒!”那霓裳收住了笑容,“秦變法百年,從未有過亂殺亂罰之事,定罪要有根據,不可因一句話而製其死罪,如此秦國還有誰敢說真話,秦國如何在天下立足!”
扶蘇很少看見那霓裳嚴肅的表情,低著頭暗暗的說:“姐姐,蘇兒知道了。”
“出發吧,姐姐陪著你去。”
“太好了,叫上隳兒姐姐!”
那霓裳搖了搖頭,真拿他沒有辦法。
商淤郡南秦楚交界
兩軍陣前,旌旗招展,伴隨著鄉野寒風,吹的人瑟瑟發抖。那霓裳雖坐在馬車裏,也潛意識的拉了拉身上的絨毛披肩,她看著扶蘇在前方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戎裝的立在軍前,心中頓時溫熱起來。
項燕打馬上前,拱手道:“丞相日理萬機,還能親自前來,老夫感動。”
王綰也向前行去,立刻還禮說:“老將軍過謙了,您都不畏嚴寒,晚輩還能故作矜持嗎?”
“那咱們就長話短說,事情辦完都了了心思。”
“老將軍說的是,請。”
項燕一招手,李信在兩人的陪同下騎著馬出現在了王綰麵前。正如蒙武所說,項燕的確將他代為上賓,不是為了將此人當作籌碼,而是的的確確欣賞這個年輕人。他清楚的明白,對於嬴政,不可能從他的手中換回一寸一毫的土地與城池,想得到這些,隻有開戰!此時李信出現時,發髻整齊,身著便裝,隻是精氣神沒有了往日的睿智。
與此同時,項蓉蓉也從馬車裏出來,她畢竟是秦國妃子,即便不是作為交換人質,也貴為王妃,理當上賓。
項燕很滿意,看了看王綰身邊的少年,笑著說:“這位應該就是公子扶蘇吧?”
扶蘇很意外,但還是很鎮定的回複著:“老將軍洞察力如此驚人,晚輩正是秦王長子扶蘇。”
“哈哈哈。”項燕大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像你這麽大年紀的孩子能不避開我目光的,你還是頭一個。”
王綰聽了稍稍有些不悅,心想我大秦長子,未來帝國的繼承人如何會怕你的眼神?就因為勝了我大秦一仗嗎?可是兩國之間不可無禮,便笑著回複:“老將軍過獎,公子還需曆練。”
“敢問項老將軍,此次秦楚之戰,楚國戰勝的原因是什麽?”扶蘇突然問道。
項燕一愣,王綰也很詫異,隻有身後的那霓裳的嘴角微微揚起,沒有人想到在眾目睽睽之下惜字如金的公子扶蘇會突然向項燕發難,看來人們對他真是小瞧了。
項燕終究身經百戰,理了理思緒來到了扶蘇馬前,認真拱手謙虛的說:“老夫勝在運氣,秦國輕敵了。”
“項老將軍何必過謙,秦國二十萬孤軍深入,楚國雖主力軍隊十五萬,但加上各地守軍和各族私兵不下三十萬。二十萬攻三十萬,勝算自然不大。戰線太長,後勤不力,攻城太多,需分兵防守,且人心不穩,如此說來,秦國如何不敗,楚國如何不勝?”
“好!”秦國前排將士已經拍手稱快,在秦國論戰成風,連士兵之間都會鬥鬥嘴比比武,將領之間就更不用說了,個個慷慨激昂。
項燕側身看了看已經亢奮的秦軍,轉眼直視扶蘇說:“公子洞察著實一針見血,不知公子有何對策?”
“老將軍不要忘形過早,以為勝了秦軍一次就可以拯救已滅四國。”扶蘇雙手握著馬頭繩挺直腰板說,“四國老世族已齊聚楚國,準備借楚國之力複國,現已直逼穎川。希望老將軍不要忘了,我大秦主力還未出現,真正領兵之人還未出馬,請老將軍勸那些烏合之眾不要以卵擊石,最後連起碼的富貴都留不住!”
李信聽到“真正領兵之人還未出馬時”血液的循環頓時加速,眼神迷惘,那顆高傲的頭稍稍低下,心中無比感傷。
在人們的眼裏,終究是以成敗論英雄!
項燕很吃驚,看著眼前目光炯炯的少年心中感歎:贏氏子孫果然個個英雄豪傑,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便有此等見解,當真讓人不敢小覷。想想楚國王室個個紈絝,如此看來,楚國滅亡是遲早的事情了。
“公子的話,老夫自會轉達。”項燕不想再作這樣無謂的對話,轉手對王綰拱手道,“丞相保重,老夫告辭。”
“老將軍慢走。”
王綰一行人緩緩向鹹陽走去,一路上眾人默不作聲,似乎沒有完成任務的喜悅。扶蘇的眼睛目視前方出神,至於想的什麽或許隻有他身邊的那霓裳知道。王綰坐在車裏一字不發,深怕傷害了那位年輕將軍的那顆脆弱自尊心。
對於李信,他的自尊心已經收到了極大的傷害。
那霓裳看著身邊的扶蘇,心中由衷的欣喜,蘇兒,你真的長大了,你已經擁有獨立思考與臨危不亂的能力,從項燕的眼神中就已經明白,楚國的國運不長了。她看著穿戴整齊在高頭大馬上低頭沉思的李信,感歎一代名將就這樣被擊垮,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她知道,李信的信心已被徹底摧毀,至於能否振作,隻有看他的造化了。
幾日的路程似乎很短,眾人在路上似乎沒有多少話語便到了鹹陽城。王綰對大家招呼一聲便回府準備複命,扶蘇一行人直接回到甘泉宮,隻有李信,對任何人的招呼都視而不見,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李信平安歸來的消息傳開,很多故友理所當然的登門拜訪。年輕的李信,卻閉門謝客,獨自一人反鎖在幽暗的屋裏,任誰也不敢去打擾他。對於相識的不相識的人的恭賀,他無法接受;對於真誠的不真誠的祝福,他視作侮辱。在他二十餘年的成長生涯中,隻有勝利、勝利還是勝利,沒有失敗。更沒有敗的如此之慘,以致讓秦國用一個女子將其換回,而不是靠土地城池談判而歸。
恥辱,極大的恥辱!
李信用心的思考著王翦在廟堂上的忠告,心中終於產生的敬佩之情。孤傲的他,沒有服過任何一人,這一次真的要對王翦服服帖帖了。一切皆被王翦言中,不由的讓他感到無地自容。更重要的事情在於,此次歸來,必定要被定罪。在回鹹陽的路上,他已經聽說蒙武章邯等人被削官剝爵,甚至有人去當了夥夫。若讓他李信去燒水做飯,不讓他領兵打仗,真的不如去死了。
然而,棄用李信已成定居。
這一點,李信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想到蒙武在危難之時的冷靜,想起那句一切以大秦有生力量為根本的至理名言再一次感到慚愧。那些他曾經不屑的老將,那些他曾經不服的功臣,到了關鍵時刻都表現出了棟梁之才。而自己,打了幾場勝仗後便沾沾自喜,對天下大事之輕蔑如浮雲般冷眼。他愧對大秦,愧對秦王,更加愧對在戰場上埋骨他鄉的大秦英烈。
這一刻,他想到了死。
他抬頭看看房梁,準備用一根白綾結束生命,可是這種死法太女人,而且死後麵部表情極其難看,極大的損害了自己的英雄形象。他想到了服毒,這樣從表麵上看死後和睡著沒什麽兩樣,可以保住自己英俊的臉龐,可惜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尋找適合的毒藥。
對,還是用手中的寶劍吧,這是學成後臨下山時老師親授的。本想用這把寶劍建功立業,博得萬世流芳,沒曾想竟然走到了如此境地,想想都讓人神傷。
“師傅,徒兒先行一步。”一壺溫酒穿過咽喉,一劍紮進了自己的心髒,劍柄頂住了桌角,讓他立在中央。
李信就這樣含恨離開了,他以為所有人都不會原諒他,所有人都會看不起他,事實上,在開明的秦國,沒有人會像他想的那樣。
看來,人真的不能太順,從小就沒經曆過失敗,一路小跑般的長大,處處優於人前,一旦受挫,便會選擇輕生。
他對不起父母的養育,對不起恩師的栽培,對不起秦王的器重,對不起死去將士的靈魂。
可是,我們不能忘記這位年輕將軍的曆史功績。
很快,李信的死傳到了還在頻陽的嬴政那裏,與此同時,四國合縱的消息也同時擺在了秦王君臣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