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廟堂之爭1
秦,興樂宮。
議事殿堂,森嚴威武。長明燈四周點燃,油亮的鬥拱支柱照相呼應,大殿的中央,有一條被燃燒的火熱的水流,遊離貫穿,獨特盎然。
扶蘇趕到時,廟堂已經威嚴矗立了文武重臣數十名,而嬴政也高坐王位,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到來。扶蘇想著那霓裳的囑咐,恭敬大方的來到廟堂中央,像嬴政行禮問安後,又禮貌的向各位前輩大臣問候,舉止談吐,盡顯高貴風範。
“長公子儀表堂堂,尊長敬賢,實在是我大秦之幸、大王之幸啊!”王綰站在最前方,轉過身來,看著扶蘇,環視著眾人笑著說。
“英雄出少年,假以時日,長公子定是我大秦棟梁。”蒙恬欣賞的接道。
“是啊是啊,今後之重任還需長公子挑起啊!”附和聲一片,嚴謹的話語中似乎也夾雜著別的話音。
往日的秦國議事大殿並非如此輕薄,不知是扶蘇過於年幼還是天生的親和讓所有的大臣都倍感輕鬆。扶蘇紅著臉,低著頭偷偷的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父王,想求助父王讓眾人停止喧嘩,以解焦點之危。
可是,嬴政閉目養神,不置可否。似乎此事與他無關,高高掛起。
“各位長輩叔伯,請問今日廟堂議事的主題是我扶蘇的未來以及相貌儀表嗎?”
一席話,讓眾人頓時啞口無言,剛剛還在喧嘩的廟堂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哈哈哈哈……愛卿們何必拿小兒說笑,傳出去不怕別人笑話嗎?”嬴政終於開口了。
“哈哈哈……”廟堂一陣哄笑。
“蘇兒,你已到弱冠之年,為父今日議事關係到帝國之命運,叫你前來,望多聽聽前輩的訓教。”
“蘇兒明白!”扶蘇一拱手站立在一旁,準備聆聽今日的各位高見。
嬴政在王位上輕輕前仰,順了口氣對眾人說:“今日召見眾愛卿,想必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了。有兩大方略需得議決,一、對齊對楚,孰先孰後;二、對楚對齊,各需幾多兵力。唯兩大方略議定,各官署方可全力謀劃。先從用兵次序議起,望各抒己見。”
蒙毅看嬴政說完,環視眾人補充道:“書吏與史官已就位,請吧。”
此時的蒙毅,已擔任秦王內侍官,專門負責君王起居與日常工作生活,相當於今天的警衛長。
殿中一時默然,眾文武都知事關重大,皆沒有先發之意。
“以臣之見,還是先聽聽上將軍的說法。”王綰回過頭微笑的看著白發蒼蒼的王翦。
“丞相說笑了,我還沒有緩過勁來,還是先聽聽晚輩們如何說吧。”王翦拱手對著王綰回禮。
嬴政看著滿臉皺紋的王翦心中百感交集。曾幾何時,這位風燭老人還隻是中年棟梁。短短數年,已兩鬢斑白,再與一般新銳大臣將軍同列,風貌已渾然融入了老臣之列。
“小高子,給上將軍賜坐。”
趙高低頭哈腰的搬來一把椅子給王翦送去,恭敬程度讓人駭然。
王翦感恩戴德,對著嬴政深深鞠躬,坦然的坐下了。
“小高子,賜黃米酒。老將軍體寒,請飲下此碗。”
“謝王上……”王翦老淚縱橫。
先是眾人對少年扶蘇的一陣玩笑,後又君王對老臣的體恤照顧。鐵血秦國何曾有過如此溫馨的場麵。嬴政,也露出了他溫柔的另一麵。
“末將有話!”一名年輕將領脫穎而出,拱手向嬴政及各位示意。
“李信請講!”嬴政目光炯炯,看著自己的愛將。
“齊楚兩國,皆為大國。然兩大國相比,卻有不同。”李信做過軍中司馬,思緒敏捷,口齒清晰,是王賁、蒙毅等將領無法比擬的,“楚國地廣人眾,齊國地狹人寡。論士氣民心,楚國多戰精悍勇猛,齊國偏安全無憂患,伐齊伐楚,不言自明!”
“你的意思,先伐齊國?”嬴政問。
“王上明鑒!”李信得意的站回了隊伍,得意洋洋的看著眾人撇過來的眼神。
憨厚的王賁低頭皺眉,若有所思著,慢吞吞的走出隊伍,對嬴政說:“末將之見,論戰事,確實楚國難,齊國易。然,若說先易後難,末將不以為然。”
“少將軍差異,先易後難,滅國一直如此方針!”李信大聲反駁著,他的眼中就沒有看起過王賁。
“李將軍過於死板也!”王賁雖然寡言,但涉及軍事從來不會謙讓,他大步走到殿中的天下地圖前,指點道,“滅國自韓國開始,是先易後難。但不能探作一成不變。趙魏燕三國,孰難孰易?趙難,燕次之,魏最易。為什麽我大秦鐵騎偏偏先攻最難的趙國?其後,燕國一戰而下,魏國水到渠成。若先攻燕或魏,未必有今日的大好局勢也!”
“你的意思是先攻楚國?”嬴政低聲的問。
“正是!先攻難,易者可能不戰而降!”王賁的眼神呆呆的看向前方,仿佛沒有注意李信不服的眼光投射而來。
“這下好了。”嬴政苦笑著說,“李信一說,王賁又一說。二位上將軍,寧無一言乎?”
“嗬嗬嗬……”王翦笑嗬嗬的捋著胡子,“一杯米酒下肚,稍稍有些迷糊,還是蒙將軍先說吧。”
蒙恬笑了笑,對著王翦拱了拱手,說:“老將軍寡言搪塞,定是讚同少將軍了。王上,臣的意見與少將軍大同小異。大同,先攻堅滅楚,戰勝後,齊國可能不戰而下。小異,滅楚之戰仍需提防齊國暗助楚國。究其根源,還是在於當年齊國抵禦燕軍六年苦戰,楚國始終是田單的後援的前車之鑒,否則不可能有田單複國。為此,楚國有難,齊國不會無動於衷,若全力攻楚,則可能疏忽齊國的小算盤。”
(樂毅伐齊的這段史實在這裏不便詳談,如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查看史料,我們繼續描述廟堂之爭。)
“上將軍所言,恰當先行攻齊。”李信煽風點火的喊。
“李將軍勿要曲人之意。”蒙恬帶著無耐的口氣說,“我的意思是應該先攻楚,但必須提防齊國搗亂!”
年輕氣盛的李信依舊不依不饒,蒙恬的話音剛落,他憤然起身又道:“先攻楚,齊國有暗中援助之可能。先攻齊,楚國則不會再度援齊。當年田單複國數十年來,齊國多次拒絕楚國合縱抗秦之情,楚國春申君主政時,甚至與齊國斷邦絕交。總而言之,楚人怨齊久矣,齊國遇難,楚國必不來源。齊國滅亡,我大秦沒有了東方之患,全力南下,楚國可一戰而下!”
高昂的分貝在大殿回蕩,空靜的廟堂回響著他的士氣回聲。
年少的扶蘇第一次看到如此廟堂爭執,心中既激動又興奮。那霓裳告訴過他,秦國朝堂人才濟濟,去時不要輕易說,隻需認真聽即可。
扶蘇牢記在心,他無意的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兩位重臣,他們一直沉默,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們二人,眾人都明白,沒有他們二位的建設性意見,嬴政是不可能下決心的。
嬴政心情很是舒暢,朝堂清明對一個君王來說是最欣慰的一件事了,他饒有性質的左右看看,對近在眼前的王翦與李斯說:“二位是不是該為寡人謀劃謀劃了?”
李斯正待發言,王翦一把攔住,坐在椅子上對大家拱手說道:“老臣鄙見,請大家分析,不足之處,還望指教。”
大殿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都清楚這是上將軍的自謙之詞,均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