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4章 在天堂的地方就有地獄

腳下的青石板路筆直地伸向前方,因為長年被車馬碾壓踩踏,青石板上的車轍印子如同被人刻上去的一樣,樓子規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青石板的路用久了,會變成這副模樣。“該換了,”樓子規沒頭沒尾地跟寧小藥說了一句。

“啥?”寧小藥和小海東青一起看著樓督師,一人一鷹都沒聽懂。

樓子規指一指腳下,說:“這些青石該換了。”

寧小藥低頭看看地,還是沒鬧明白督師這是啥意思,難不成做了皇帝,修路的事也歸她管?沒聽說當皇帝還要負責蓋房子修路的啊,再說了,寧小藥抬腳踩踩路麵,很是困惑地跟樓子規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樓子規又默不作聲地往前走,這一回他沒再讓寧小藥扶著他。

寧小藥莫名其妙,談人生不是這樣談法子的啊喂啊!

小海東青跟寧小藥說:“督師想修路?”

寧小藥想了想,這條路可長啊,“那誰出錢?”寧小藥問了小鷹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兜裏還有一包糖豆,一分錢沒有,指望她修路?

小海東青果斷閉嘴了,鷹沒錢,他主人也沒錢~

路能掀了換新,一個王朝呢?樓子規問自己,一個王朝要怎樣才能起死回生?

寧小藥跑到了樓子規的身邊,問:“喂,你真的要修路?”

樓子規扭頭看寧小藥。

寧小藥一雙很大的眼睛呼閃著,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個窮光蛋,寧聖上就想找個地方去哭一回,皇帝是窮鬼,這還能好了嗎?

先前一直猶豫不決的事,這時有了決斷,樓子規站在空曠無人的長街上,跟寧小藥說:“當皇帝吧。”

寧小藥瞪圓了眼睛,襯得臉更小了,這人知道她性別為女了,還讓她皇帝?!

“我知道你有你的無奈,”樓子規說。

寧小藥猛點頭,這個是真滴,她過來那天她就是皇帝了。就是寧玉,到底能怪這倒黴妹子什麽呢?命都在謝氏父女的手裏抓著呢,她有什麽辦法為自己的人生作主?

“你想擺脫謝氏父女,我幫你,”樓子規微微彎了腰,小聲跟寧小藥說。他的呼吸中還帶著中藥的清苦味道,跟空氣裏的花香混在一起,讓寧小藥有些找不著北。

“我們的事,”樓子規又說:“以後再說好不好?”

寧小藥眨巴著眼睛,說:“什麽事啊?”不把太子的死算到她頭上了,她跟樓督師之間還有什麽債沒清?

寧小藥是真不明白,不過在樓子規想來,這世上哪個女子不重貞節?寧小藥這是在跟他假裝不知呢,“走吧,”樓子規直起了腰身,繼續往前走去。

“啊?哦,”寧小藥走在了樓子規的身邊。

寧小藥對那晚的事閉口不談,讓樓子規鬆了一口氣,但沒走上幾步,樓督師卻又在心裏唾棄自己了,占了人姑娘的清白身子,卻死裝不談以後,原來自己就是這麽一個混蛋東西,父親和哥哥們若是還在,一定會活活打死自己。

“我,”眼見著街口就在眼前了,樓子規低聲跟寧小藥說:“我日後不會娶妻,聖上還在朝堂一日,我就不會娶妻。”

寧小藥……,這樣子,黑老大會不會咬死她?

“日後,”樓子規語調微微有些失常地道:“日後我一定給你一個交待。”

寧小藥還是沒聽明白,督師不娶老婆,要給她什麽交待?(你倆睡過了,你忘了嗎?!)

遠遠地,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樓子規見寧小藥踮腳張望,便道:“九門提督府的兵馬到了。”

寧小藥一副很懂的模樣哦了一聲,其實九門提督是什麽,她一點都不明白。

兩個人走到了街口,九門提督陶諶帶著人馬也到了這個十字街口,看見樓子規,陶大人就是一愣。

“進去吧,”樓子規十分冷淡地說了一句。

陶諶坐在馬上衝樓子規一抱拳,催馬前行,跑過樓子規身邊時,才看了站在樓督師身後的這小矮個兒一眼。隻這一眼,陶大人就在馬上一晃身子,刑場那天他也是在場的,寧小藥的模樣他看得清清楚楚,聖上怎麽也在?

“走吧,”樓子規走到了寧小藥的身後,催了寧小藥一聲。

寧小藥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麵前的這支軍隊。

陶諶見寧小藥走了,心頭疑惑重重,樓子規什麽時候成了聖上的親信?太師與聖上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方才那個人就是九門提督,”樓子規跟寧小藥說:“他是謝太師的三女婿,先前在南方水師為將,九年前被太師調入京師當了九門提督。”

寧小藥原本還覺得跟前這支軍隊明火執杖,盔明甲亮的很威風,一聽當頭的又是謝太師家的親戚,寧聖上就什麽感想也沒有了。

“你在太師府裏,沒有見過他?”樓子規問。

寧小藥:“嗬嗬。”這得去問寧玉,她哪知道啊。

十字路口左拐,又是一條筆直的長街,寧小藥沒走上幾步,就聽見不遠處有小貓崽子叫喚的聲音傳來。寧小藥側耳聽聽,發現不對,小貓叫她能聽出意思的,這聲音她聽不出在說什麽,“小孩子?”寧小藥問樓子規,這大晚上的,怎麽會在小孩子在街上哭呢?

樓子規看看不遠處的竹棚,抬手指給寧小藥看,說:“那裏有粥棚,白天裏有富戶施粥,流民們應該就在附近等著,好明日盡早領到粥飯。”

還有免費發吃的人家呢?寧小藥往前跑,覺這種好事她不能放過,結果等跑到竹棚跟前了,寧小藥發現這裏也是左右兩邊各一條深巷,深巷裏的情景……,寧小藥傻站在了竹棚前,滿眼的難以置信。

深巷裏坐滿了人,全都衣衫襤褸,老人小孩,甚至是正在壯年的年輕人都是麵黃肌瘦的模樣。左邊的深巷中,有婦人抱著一個小孩兒在哭,周圍的人卻都是一臉的木然。

寧小藥聽了聽,沒再聽見剛才那個小孩的哭聲,心頭有些發慌,寧小藥快步跑到了這婦人的跟前。

婦人抬頭看寧小藥,嘴裏發出哭音,眼中卻沒有淚水流出。

寧小藥伸手就摸婦人懷中的小男孩,手下的皮膚還有溫度,隻是心髒已經停止跳動了。寧小藥收回了手,她沒有讓死者複生的本事。

“我兒病了,”婦人跟寧小藥說。

寧小藥抿著嘴,小男孩最多三歲,身子像個蘆柴棒,肚子卻很大,高高地鼓著,這是饑餓性水腫,這個小男孩是餓死的。

“死了,”不遠處的一個老婦人聲音嘶啞地道:“別再抱著了。”

婦人便又開始哭,抱著小男孩搖晃著,哄這小男孩睡覺的樣子。

寧小藥往後退了一步,這個世界沒有喪屍,沒有汙染,天藍水清的,這個世界還是有人會餓死?看看這條深巷中的人,就這麽掃上一眼,寧小藥就發現,這裏的小孩子都有饑餓性水腫。

幾個瘦脫型的男人這時慢慢地向寧小藥包抄過來,寧小藥一看就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肩膀上還停著一隻海東青,搶不著錢,他們也能把這隻海東青搶下來,拿去集市賣錢不說,就是自己吃,那也是一頓美餐。

寧小藥卻在這時一跺腳,氣急敗壞地往巷子外跑。

幾個男人眼看著就要把寧小藥給圍上了,麵前一陣風過,寧小藥就消失不見了,幾個男人嚇了一跳,這是見鬼了?

寧小藥跑進了街右邊的深巷裏,一樣都是瘦骨嶙峋,神情麻木的人群,小孩子身子枯瘦,小肚子挺著,一巷的人看見寧小藥就像沒看見一樣,饑餓讓人們失去了好奇心。

樓子規靜靜地坐在了竹棚裏的長凳上,看著站在巷中不動的寧小藥。太師府也許是個牢籠,但那也是個用錦繡珠玉堆起的牢籠,樓督師相信這是當今聖上第一次親眼見到流民。

寧小藥兜裏還有一包糖豆,可她不敢拿出來,末世裏求生的經驗讓寧小藥知道,這包糖豆一拿出來,這些就會發生哄搶踩踏,老人和小孩子們受不住這種折磨的。

“你要奴仆嗎?”右手邊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寧小藥扭頭看過去,一個小女孩坐在那裏,身前的破席上,躺著一個老人。

“我不要錢,你能救我爺爺嗎?”小女孩仰著頭看寧小藥。

寧小藥走到老人的跟前,看一眼老人肋骨凸出的胸膛,衝小女孩搖了搖頭,說:“他死了。”身體已經出現屍斑,這個老人家已經死了至少兩個小時了。

小女孩低下了頭,沒哭,隻是把露著爛綿絮的被子往上拖了拖,蓋住了老人的臉。

寧小藥看見這小女孩的身後還睡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你弟弟?”寧小藥問。

小女孩點點頭,突然就又抬頭看著寧小藥說:“公子爺,我們給你做奴吧,給口飯吃就行。”

寧小藥說:“你多大了?”

“十歲,不,我十二了,”小女孩慌忙道:“我有力氣,我可以,我什麽活都會幹。”

“我也是!”

“我們也是!”

……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寧小藥的身邊就圍上了許多人,都想給寧小藥做奴,什麽都不要,隻求一口飯吃。

寧小藥很無措,她知道怎麽給人治病,知道怎麽砍喪屍,可沒人教過她怎麽應對這場麵。原來這個世界也有不美好的地方,半蹲在老人的屍體前,寧小藥狠狠地摳著自己的手掌心,軍團裏的神父沒有騙她,有天堂的地方就有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