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朝雲無覓_第二十六回 大魚食蒲 夢魘大凶布殺局(二)

愕然,莫愁急望一眼若海,盡是驚恐,噗通跪下,求道:“主公,六兒她……主公可否看在莫愁份上,留六兒一命?六兒定能醫得好的,調教一個月影實在不易。論資質,六兒比七七強出許多,七七尚能入主秦宮,六兒更——”

“住口!”不耐地打斷,司馬復背手轉身,冷厲道,“月影宮不留廢人。況且,一個傻子管不住那張嘴,說點不該說的,你我,整個月影宮都會毀於一旦。”

淒然抬眸,又瞟了一眼若海,隻見一抹冷笑,不寒而栗,莫愁僵持著跪著,剛要開口,卻叫若海搶了先。

“主公,莫愁心善,一個素不相識的嬰兒都要出手相救,更莫說一手帶大的徒弟了。”

應聲猛然回頭,盯著竹籃,眸子騰焰,司馬復幾步上前,抬手出掌。

顧不得,莫愁一晃身子,擋在竹籃前,閉著眼,急忙求道:“主公,我已給孩子下了迷藥,他斷不會出聲的。求主公饒了他,明日一早我就找戶人家送了他。”緩緩收掌,黑衣稍稍退了退。

睜開眸,莫愁咬咬唇,似下了莫大決心,複又求道:“主公,我有一物,必是主公想要的。我願以此物換六兒不死。求主公寬限我一些時日。此物……”瞟一眼若海,莫愁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將信將疑,探究地瞅著莫愁,片刻,司馬復朝若海拂了拂手,俯身緩緩湊近莫愁……

東海王府書房,苻堅坐於案前,垂眸木然地凝著案幾上的密函,劍眉星目映著燭光泛著一抹冷光,俊朗不減,倒平添幾分冷毅,雙手伏於膝上,為桌案遮蔽。方和卻分明瞧見主子空拳緊擰,萬般隱忍模樣。

深夜密談,必涉要事,眾臣神色肅穆,靜待主子發話。

“各位……”薄唇輕嚅,眸光一瞬篤定,苻堅起身,凜凜環視,懇切道,“在座的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今夜邀各位秉燭夜談,共議天下之勢。望各位暢所欲言,為我指點迷津。”說罷,鞠了一禮,風度、霸氣、隱忍、自信皆在舉止一揮間。眾人皆起回禮。

難掩喜色,薛讚率先開了口:“王爺總算下了決心,此乃黎民之福。臣甘為馬前卒,請王爺恩準臣為前鋒,直搗長安。”眾人皆齊齊附和。

微張手臂,隔空摁了摁,苻堅微揚聲線,神色肅然,道:“自皇上登基,殺戮無度,朝中忠良屢遭滅族,黎民百姓不堪勞役。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昔,武王伐紂,傳為美談。我雖不才,唯願效仿聖人,救黎民於水火。望各位鼎力相助。”眾人皆是一振,當下歃血為盟。

眾人散盡,唯剩王猛一人。瞥一眼案幾,王猛憂慮道:“王爺與顏家小姐的淵源,臣也聽得一二。恕臣直言,王爺選七月中旬入京祭祖繼而舉事,該不會是……為趕在皇上中秋大婚之前吧?雲龍門之謀,地利人和王爺都已占盡,天時便尤為關鍵。王爺萬萬不可為兒女私情所累啊。”

唇角浮起一線苦澀細弧,苻堅起身,緩緩踱近,俯身坐於王猛對坐,凝眸淡然道:“景略,你我言淺交深。先生既對我推心置腹,我也不妨直言。一直以來,我雖憂心社稷,卻……從不曾真正下決心推翻*。我……此番起事,一則憂心黎民,二則為皇上所逼,三則……或多或少確是為了她。可,先生放心,七月之期,我早有打算,並非臨時起意。”

釋然一笑,王猛微微點頭。

東方淺露魚肚白,整座王府酣睡未醒。後院練武場,一道寒芒耀目,劍氣襲人,苻堅拔出五尺長劍,平舉當胸,明眸迎著劍鋒泛起一抹寒光,足尖一旋,飛身彈起,劍鋒化作一道飛虹,一瞬幻作無數光影,如水流瀉,劍柄懸掛的碧玉係穗飄逸得唯見一抹綠光,劍尖時虛時實,剛柔並濟,摧得梧桐綠葉飄飄墜落。

“誰?”寒光一斂,苻堅急收劍鋒,警惕地回望一眼長廊,細汗順著額角滑落,潤入劍眉,不由淺淺一蹙,眸子卻瞬即滌得柔若清水,道,“曼青,天色還早,怎麽不歇著?”

憂愁填滿雙眸,苟曼青緩緩踱了過來,揚起帕子,踮腳拭了拭冷毅的額角,心疼地說道:“打從長安回來,王爺便早出晚歸,日夜耗在雍山上。除了這個時辰在此練劍,哪裏……”

哽住,苟曼青縮回手,別過臉,輕輕拭了拭,柔聲道:“我知……王爺有淩雲之誌,我也知,王爺的……心思。可王爺既應了娘,納了……兩房妾侍,皇上又賞賜了……姬妾,便是為了敷衍未央宮,王爺也該留……府上……”臉褪得慘白,苟曼青咽了咽,接下的話實在出不得口,隻好局促地扯了扯帕子。

寬慰地握了握妻子的手,俊秀麵容浮起一抹淡淡憂愁,苻堅輕聲道:“娘差你來的吧?”一凜,苟曼青抬眸,噙著幾近奪眶的淚水。

又是寬慰地緊了緊手,苻堅貼近一步,似暗歎一氣,道:“我自有分寸,早點回去歇著吧。”

回眸望一眼倚劍沉思的丈夫,苟曼青戀戀地踱出院……那雙叫自己癡迷沉醉的眸子深邃若幽潭,可,一波一瀾都似與自己毫無關係,她,雖不曾見過,可那深潭碧波裏分明淺漾著一抹倩影,除了她還會是誰?那影,銷了他的魂,卻噬了自己的骨。不敢忤逆婆婆,親力親為地替丈夫操持納妾,不算苦,不敢忤逆婆婆,忍氣吞聲地咽下親兒真相,亦算不得苦……隻因全是為了他,為了他的安危,為了他的大業,便是再苦,自己也甘願悶聲扛下。可,唯是念及他那飄然遠逝的心,痛徹心扉的苦楚,苦不堪言,痛不欲生。自己終是失了他?還是,自己從不曾得到過他?抿唇深吸間淚滿麵,苟曼青背倚著院牆,仰頭望向鐵青的天際。

大汗淋漓,沾濕了明黃枕巾,雕龍眼罩晃個不停,眉角緊擰,眼角緊閉,苻生仿似被夢魘所鎮,不住地搖頭,口中囈語喃喃,一瞬,騰地彈起,氣喘不停。

“來人,來人,宣太史令!”

“康權,朕夢見大魚食蒲,作何解?”苻生跨坐禦榻上,發線處依稀可見層層細汗,陰了陰眸子,悶聲問道。

一凜,蒲乃國姓,大魚食蒲,乃大凶之兆,嗓子一哽,一瞬似憶及什麽,康權急忙埋頭,雙手輕顫。

“說!”

怒聲一喝震得臣子周身一凜。康權雙眸緊閉,睜眸間,快語稟道:“臣前日夜觀星象,見太白犯東井。東井,秦之分也,太白罰星,必有暴兵起於京師。輔以此夢,乃不祥大凶之兆。”

“混賬!”猛捶睡榻,哐……一聲悶響,苻生蹭地起身,大邁幾步,俯身逼近臣子,冷冷道,“朕的江山固若金湯,你竟敢危言聳聽,活膩了嗎?”

康權不住磕頭,連聲求道:“臣隻是依星象解說,不敢欺瞞皇上,更不敢信口雌黃。”

“哈哈……”一路狂笑,苻生踱回榻前,噗通坐下,幾許癲狂模樣,狂妄道,“太白入井,不過口渴想飲水罷了,與人事有何關係?啊?”

嚇得咽了口沫子,康權連連點頭附和稱是。

“滾!”冷喝一聲,苻生仰頭倒落榻上,眸子幽冷,凝著天頂,陷入沉思。

“皇上。”董榮跪在地上,探頭望了眼四仰八叉倒在禦榻上的主子,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不見聲響……董榮皺了皺眉,低聲道:“臣一直隱忍不發,隻因瓜田李下,怕皇上誤會臣是為了陷害顏家小姐才……今日,臣對皇上的忠心由不得臣再沉默。玉堂殿的孩子,皇上待若親兒,這是養虎為患呐!皇上聖明,這個道理如何會不清楚?否則怎會做夢都……”

“住口……”慢悠悠一語,苻生舒了舒手臂,枕在頭下,卻並未坐起。

見主子並未動怒,頓時有了底氣,董榮跪著挪近一步,道:“皇上,如今長安盛傳一段童謠,‘東海有魚化為龍,男便為王女為公,問在何處洛門東’,東海王苻堅……龍驤將軍……長安府邸恰恰……是在洛門東。”

榻上明黃動了動,片刻,緩緩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