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朝雲無覓_第二十四回 天隔兩方 秘密籌謀揭反旗(一)

天際漸冥,馬蹄聲促,一騎駿馬飛奔至東海王府。親兵跳下馬,一路疾奔入院。片刻,院落一陣**,苻堅、苻法騎馬奔出了府。驛道一路揚塵,十裏開外,終於與車隊匯合。

“堅兒……”苟太妃探出頭,噙著淚,眼巴巴地望著跨上馬車的兒子……滿布血絲的雙眸,蓬鬆的鬢角,爬滿下巴的淺淺胡渣……緩緩伸出了手。

握住母親的手,深吸一氣,苻堅擠出一絲寬慰笑意,卻難掩透骨的疲遝,道:“娘,兒子不孝——”

“別說了,什麽都別說。”苟太妃撫著兒子的手,連聲打斷,輕柔聲線夾著難抑的傲氣,道,“娘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放心,沒事。”

片刻,二旬開外的女子,柔柔弱弱地探出半個頭,眸光繾綣地凝著車外,蒙著淚花兒,抿著唇,似有千言卻道不出一語。

望及女子,眼波微漾,苻堅捎了眼關切,道:“曼青,委屈你了。府上眾人……可還好?”

淚滾落,白皙麵色一瞬煞白,嘴唇褪了朱紅,曼青合手顫顫地緊了緊,哽咽道:“宏兒他……”

咳咳……苟太妃攏著空拳捂嘴咳了咳,眸子卻盯著對坐,隱隱浮過一抹慍色。曼青急急垂下頭,咽回了話。

一怔,苻堅急忙掀簾鑽進馬車,為母親順著背,眸光卻穿梭在兩個女人之間,眉宇難掩疑雲,道:“娘,一路顛簸,莫不是哮喘又犯了?”

“不礙的。”苟太妃微微搖頭,拂了拂手,擠出一絲笑意,頃刻,微微斂眸,瞟了眼兒媳,嗔道,“曼青,娘是怎麽教你的?叫你寬心,寬心,偏不聽。不足一歲的小人兒,不過受了點點驚嚇,睡著了。大驚小怪什麽?”

咬著唇,強擠一絲苦笑,曼青微微抬頭,恭順道:“娘教訓的是,媳婦知錯了。王爺,怪我一時亂了方寸,宏兒……很好。”

劍眉微蹙,苻堅凝著妻子,正要開口……苟太妃撫了撫兒子的手,急急打斷,催促著兒子下車:“顛簸了一路,我餓了,回府再說吧。”

車軲轆嘎吱作響,婆媳對坐,默默不語。幽幽瞥了眼兒媳,苟太後掀起車簾望了眼車外,方壓著嗓子訓斥道:“身為王妃,便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氣度。你沒瞧見堅兒的氣色?啊?身為妻子,不能為丈夫分憂,倒要添亂不成?”

“娘……”泣然,曼青委屈地抬眸,下巴哽得輕搐,道,“可……宏兒……”

“你的宏兒不是在後麵車上嗎?”慍怒震得聲線微顫,淚盈眶卻竭力*,苟太妃緊了緊牙關,深吸一氣,頃刻,幽幽地仰望車頂,輕若無聲道,“此事……不得讓堅兒知曉。男人成大事,得心無旁騖。我……會想法子的,放心。”

竹林深處,幽謐瘮人……

若海焦慮地探頭張望,無奈漆漆夜幕裹著雙眸,四下瞧不分明,唯是循著馬兒啃草的呼呼聲,依稀瞧得見馬兒悠閑地甩著尾巴。

忽的,兩道犀利眸光從竹林那頭竄了出來。急切地騰了幾步迎上前,腳步竟是幾許歡快,若海壓著嗓子,殷殷道:“來啦?路上可還順利?”

一襲夜行衣,與夜幕渾然一體,連嘴鼻都捂得嚴嚴實實,唯見一雙黝黑眸子泛著冷光。見若海騰上前,黑衣人稍稍退了一步,掌心一比,拒人千裏模樣。

步子僵住,若海稍稍低頭,麵色瞧不分明,微顫的下顎卻是幾許落寞,片刻,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禮,道:“主公。這次……”

不等若海說完,司馬復稍稍轉身,冷冷道:“月影已就位,影武、玉兔也當隨行。若海聽令,遣冷風往秦國,冷雨往燕國,冷霜往涼國。”

“主公……”若海站起身,勸道,“目前時機恐怕還不成熟。涼國的棋子已廢,燕國、秦國——”

“行了!”眸光一閃,司馬復不耐地打斷道,“苦心經營多年,不能再等了。涼國月影既廢,玉兔叫什麽來著?”

“回主公,刀兒……”

“她既有心頂上,便讓她一試。傳令燕秦兩國,以三月為期,月影務必入主皇宮。”

一怔,若海不由貼近一步,憂慮、狐疑盡化作柔聲一語:“復,莫不是出了什麽岔子?為何這般著急?”

司馬復唯是淡淡捎了一眼,漠然道:“若海,我的性子你最清楚。少問多做。”

落寞垂眸,若海振了振,點頭稱諾,片刻,又不無擔憂地說道:“主公,埋入秦宮的眼線除了七七,悉數被殺。眼下連傳令的人都沒了。”

斜瞥一眼,一記冷笑,眸光微斂,司馬復轉身踱步,冷冷道:“傳令莫愁下山,她的人,她自有法子聯絡。”

目送黑影飄然遠逝,若海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才幾許忿恨地牽馬離去。

東海王府……

茶香撲鼻,苟太妃執壺起身,弓腰為對坐斟茶。苻法蹭地起身,雙手捧著茶杯,恭順地說道:“大娘,您別忙,您坐。”

慈愛一笑,眸光分明蘊含深意,苟太妃擱下茶壺,放眼幽空的房間,淡淡道:“法兒,娘叫你來,是有一事相托……”

書房這廂,燈火通明……

薛讚坐在客座,禁不住探長脖子張望書桌那頭。苻堅掌著信箋,眸光幽深,蜷指輕輕磕了磕桌案,陷入沉思。

薛讚抿抿唇,瞧了眼對麵淡然安坐的權翼,眉角一枯,催問道:“王爺,呂尚書怎麽說?”

回過神來,唇角微嚅,浮起一絲解嘲笑意,苻堅搖搖頭,淡淡道:“誰不是頭掛在刀柄環上?”

蹭地起身,薛讚急不可耐地一捶案,忿忿道:“真不料呂婆樓竟如此膽小怕事。”

權翼揚手扯了扯薛讚,使了使眼色,勸道:“呂尚書雖謹小慎微,卻心懷大義,稍安勿躁。”

瞥了眼信箋,“王猛”二字赫然醒目,苻堅折起信箋,起身踱近書案前的青銅燭台,幽幽地點燃了信……

微妙的關係迎著暖春漸染暑氣的微風,發酵得越來越詭異。

苻生依舊黃昏祭母,隻是不再來去匆匆,或是獨自在涼亭舞劍,或是倚在長廊吹奏胡笳,或是凝著滿院的木槿出神……這時,宮人總會把顏兒推出房。顏兒不聲不響,冷若冰霜。

視而不見……若有若無一瞥……時不時遠望……目不轉睛凝視……遠,那點雪白,孤若冰山雪蓮,漾漾溶入烏眸,激起千裏素雪,凝了戾氣,萬裏霽光籠了心扉,無塵無埃的清零……苻生不氣不惱,倒似獨修的道人,貪婪無聲的靜謐,又似懵懂的癡男,著了巫蠱,中了迷香,唯是不言不語,癡癡凝望,間或幽幽一笑。

如此,一晃大半月……

這日黃昏,宮人把顏兒推進了涼亭。傷口新愈,刺癢難耐,顏兒攤開手,低眸瞧著,紗布早已除去,結痂的傷口斑駁地綴在掌心。

咳咳……

抬眸,隻見苻生清了清嗓子,背著手大步走了過來,他身後……一怔,娥眉不由微蹙,泛起一絲疑雲,顏兒並未起身,唯是微垂眼瞼,聊作行禮。

凝了一眼,清淡一笑,苻生瞟了眼身後,便踱步落座對麵石凳。苻法低眸瞧了一眼,頓在了涼亭外。

“愣著幹嗎?進來啊。”瞥了眼顏兒,苻生朝苻法招招手,指指身側石凳,道,“不在正殿,你我便是兄弟。坐。”

“臣惶恐,謝皇上賜座。”苻法拱手行了一禮,方緩緩落座。

“冬兒……”顏兒朝身後使了個眼色,稍稍點頭便要告退。

苻法微微一愣,低瞥一眼苻生,麵露驚色,哪個女子敢當著聖駕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