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塵花種_第九回 西疆皓月 涼宮行醫...
孫夫人無奈住步,轉身稍稍欠了欠身子,握著顏兒的手卻不由地緊了緊。顏兒撲閃著熠爍的眸子打量起迎麵之人,商賈裝扮,言談舉止卻盡顯士家的儒雅。
商賈恭恭敬敬地施了禮,請道:“孫夫人,在下從涼都遠道而來,隻為求見孫大夫。”
手稍稍鬆了鬆,孫夫人堆滿笑意,禮數周全地一口回絕:“求見……萬萬不敢當。這位爺有所不知,我家老爺出診向來不出雍州。”
一怔,商賈顯然驚到,自己分明不曾說明來意,她竟如何知曉?回念一想,既是名醫,眼下的情景想必見多了,瞧自己並無病患,猜也該猜到是替人請醫的。商賈連連又施了一禮,索性攤開了說:“孫夫人,我家老爺本是要親自拜會孫大夫,無奈病重,實在挪不得身子,醫者父母心,還望孫大人移步。酬金多少都無礙的。”
笑褪盡,孫夫人稍稍別了別臉,眸光渙散地盯著村口,淡淡道:“這位爺一來便識得老身,想是有備而來。隻是……實在不好意思,請回吧。”說罷,便牽著顏兒,領著近侍,繞開商賈徑直往回走。
“且慢……”情急之下,商賈跨前一步,顧不得禮數,伸手一攔。孫夫人一驚,定定地瞅著這人,麵露一絲不悅。
緩緩縮回手,又行禮致歉,商賈誠懇地求道:“孫夫人,在下之所以候在這兒等您,並不去府上叨擾孫大夫,便是聽過孫大夫當日的誓言,才出此下策……”
眼眶一紅,孫夫人猛吸一氣,急急別過臉去。
“外婆……”顏兒急忙攙住孫夫人。
倩紅也連忙從身後趕了上來,一把扶住夫人,暗歎一氣,出口回道:“爺既然知曉,又何必提老爺和夫人的傷心往事?還是請回吧。”說罷,便攙著孫夫人顫顫地回走。
一回府,孫夫人便悶進了佛堂,念經禮佛,足足大半日不曾出屋。任憑顏兒軟泡硬磨,孫夫人就是不肯開門。
顏兒無精打采地倚在佛堂門前,撅著小嘴,默默候著,抬眸瞥了眼日頭,晌午都過了個半時辰了。
孫老爺拖著步子,麵色凝重地走了過來。顏兒直了直身子,迎到外公跟前,朝房門努了努嘴。孫老爺撫撫外孫女的頭,低歎一氣,眉間掠過一抹哀戚,對著房門輕聲道:“夫人,出診涼國,我應下了,明日一早便啟程。”
嗙……佛堂裏,似銅器砸落地麵的聲音,頃刻,門嘎吱開了……
一手攀住房門,孫夫人弓著腰,一手揉著膝蓋,直勾勾地瞅著丈夫,眸光竟現了一絲怨怒。
嗅到不妥,顏兒趕緊跨過門檻,攙住外婆。孫夫人輕輕拂開顏兒,眸光愈發尖刻,冷冷質問道:“老爺,你應過我什麽?竟忘了嗎?當年若不是你去外地出診,慶兒怎會中了流矢?怎會……”
嗚咽……孫夫人無力地倚在門上,續又埋怨道,“慶兒才十二歲啊……”
微微張唇,深抽一氣,孫老爺咬咬牙,盡是倦怠地說道:“慶兒的死,是為夫的……錯。我不該妄博虛名,撇下家小,遠走給匈奴王劉淵治病。我立下的重誓,從不曾忘。今日,我……我破誓……隻是為了佩兒。”淚一顫,孫夫人抬眸直直地盯著丈夫。
孫老爺扯了顏兒一把,無力地揮了揮手。憂慮地望了眼孫夫人,顏兒會意,悻悻地退下,回眸間,隻瞧見孫老爺湊近妻子低聲耳語,孫夫人則一臉木然。
不知孫老爺究竟說了什麽,孫夫人終是應了,唯一的要求便是孫老爺得帶上顏兒。許是當年,丈夫遠出未歸,自己拉扯著一兒一女,流寇進村劫掠,手無縛雞之力,未能護得兒子周全,心有餘悸吧。孫夫人執意丈夫帶上顏兒,唯恐悲劇重演罷了。
孫老爺本不想拖著顏兒上路,唯是拗不過妻子,加之,相請的商賈也欣然應允。孫老爺不作他想,吩咐顏兒扮成藥童模樣,翌日清晨便上了路。
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十日後終抵涼都姑臧。
孫老爺牽著顏兒落車,商賈趕忙迎上搭了把手,客套道:“孫大夫,委屈您這些日子在此處落腳歇息。”
柱子捧著包袱,樂顛顛地邁進高門大院,不住環視四下,嘖嘖嘀咕:“這還委屈?本以為西疆是貧瘠之地,不想這院落比雍州首富喬老爺家還來得氣派。”
院落中央立著一扇石屏,巨蟒浮雕分外醒目,足足一怔,柱子驚愕地瞅著孫老爺,支吾道:“老……老爺,這……這家……”孫老爺蹙著眉,捎了眼警示,微微搖頭,牽著顏兒緊隨扈從朝裏屋走去。
稍作停當,商賈便驅著馬車,接孫老爺一行出診。馬車一路疾馳,落車後又是七拐八彎地穿堂入院,一行甚是隱秘。
癡愣愣地隨著外公,顏兒禁不住四處張望,仰頭間瞧見一彎新月晃悠悠地劃過朱漆角樓,金色琉璃瓦頓披一襲朦朧霓裳。
“外公,這是哪兒?”顏兒緊了緊步子,好奇地歪側著腦袋,輕輕扯了扯孫老爺的衣襟。
孫老爺慈愛一笑,瞥了眼領路的商賈,壓著嗓子叮嚀道:“顏兒乖,一會見了這兒的主人,外公跪,你便跟著跪,切莫多言。”
訝然,顏兒嘟嘟嘴,輕輕點頭,心下卻納悶,跪?跪過佛刹,跪過月影宮神龕,跪過孫佩兒,跪過佛堂,這回……竟是跪誰?西疆涼州如今是涼王張重華主事,莫非……環顧四周,心一瞬提至嗓子眼,該不會是涼王宮吧?
思量間不覺已入殿住步,肩頭被輕輕一按,顏兒順從地隨著外公跪下行禮,餘光偷睨,隻見一襲月白中衣由著藏青錦服攙著蹣跚踱至主榻落座,藏青錦服默默站著,候在一側。
“孫大夫快快請起……”
聲若晨風,暖意濃濃,心頭那絲怯弱一掃而空,顏兒禁不住抬眸偷瞟,榻上男子不足三旬,皓白麵色,濃眉朗目,尤是唇角微揚的那絲細弧,似隱隱藏著一縷笑意。相較之下,那襲藏青錦服麵色冷峻,眸光隱隱透著一股戾氣,顏兒瞟及一眼,便急忙低下頭來。
“謝陛下。”孫老爺拽著外孫女兒起身,瞥了眼身後瑟瑟發抖的侍從,捎了眼寬慰。柱子咽了咽,竭力振了振。
“賜座。”笑意愈濃,唯是眉間隱藏一絲痛意,男子揮手一揚,道,“有勞孫大夫風塵仆仆而來,孤感激不盡。”
“謝涼王陛下,陛下折煞老夫了。”孫老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方謙遜落座,道,“老夫才疏學淺,蒙陛下不棄,定當竭盡全力。”
涼王?張重華?顏兒一怔,定定地抬眸瞅著榻上之人,君王隻在皮影子戲裏瞧過,隻在月影宮講習裏聽過,今日還是頭一回見,心底一陣雀躍,不由浮起一絲微笑。
張重華微微點頭,不留意瞥見定睛打量自己的小藥童,水靈靈的眸子,粉嘟嘟的雙頰,竟一時些許走神。
孫老爺低瞥一眼身後的外孫女,眉角微蹙,佯裝清了清嗓子。顏兒愣地埋下頭來。張重華微微一笑,讚道:“這位定是府上的千金吧,果然生得冰雪聰明。”
孫老爺尷尬地擺擺手,解釋道:“殿宇之上,本不該帶她來。無奈兵荒馬亂,家中人丁單薄,賤內實在放心不下,隻得領著來了。還望陛下恕罪。”
“嗬嗬……此乃人之常情,換做是孤的千金公主,孤遠行也必定帶在身邊。”爽朗一笑,頃刻麵色幽然一沉,張重華正了正身子,揚手拂了拂額角,鬢發的細汗映著宮燈浮著一縷熒光。
孫老爺騰地站起,請道:“陛下,可否允老夫請脈?”
微微點頭,張重華伸出左腕……望聞問切,孫老爺微蹙眉角,掩好張重華的袖口,問道:“陛下可是關節劇痛,肌膚麻木,間或不良於行,伴有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