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塵花種_第八回 雍水幽幽 改名換姓...

雍水幽幽,水盡南天,煙波影沉……泣聲淒淒,夾著淙淙水聲,似撕開霧靄一道細縫,飄飄漾漾。婦人蹚著河水,流水滑過腰際,拂了把淚,神色淒然,木木地朝水心踱去。

“小姐,使不得……回來啊……”岸邊,侍女模樣的女子牽著個小女孩,焦慮地騰上騰下,扯著嗓子大聲哭喊。

婦人稍稍一頓,水已漾至肩頭,幽幽扭頭,哽咽著哭道:“小翠,帶顏兒回雍州,替我給爹娘磕頭……女兒不孝……求他們撫養顏兒成人。”

“娘……娘……”小女孩哭著喊著便要往水裏蹚。

婦人驚到,死命搖頭,竟往回蹚了兩步,無奈水流湍急,已被生生困住,喊道:“顏兒乖,以後聽外公外婆的話……長大後,嗚……回長安找哥哥。告訴峰兒……娘舍不得你們,娘是沒法子。”

“娘……娘……”

小翠顧不得,攔腰抱住小女孩,朝著流水大喊:“小姐,老爺夫人不會怪您的,回來啊……是姑爺寵妾休妻……峰少爺從建康回來,就會有轉機。回來……您這般想不開,不是正中了那個毒婦的奸計嗎?回來呀……”

“嗬嗬……”仰天長笑,淒冷蝕骨,婦人任著淚水滑落臉際,幽幽闔目,揚聲笑道,“顏一山,這……就是你盟誓的天長地久嗎?我恨……我悔……苟南春,你不得好死……”削肩一歪,褐色錦袍一漾,漆黛發髻沒入碧水,激起一暈漣漪,瞬間,水麵便平靜無波了。

小翠呆住,顫顫地扯了扯嘴角,跌跪地上,僵僵地摟著狂哭不止的小女孩,喃喃若癡:“小姐……沒了……沒了……”

“哼……自行了斷,倒給爺省事了。”一抹狠戾之音不知何時從暗處的蘆葦叢裏冒了出來。

小翠嚇得一哆嗦,緊了緊懷翼,扭頭隻見三個惡人黑布蒙麵,手持大刀逼了過來。小女孩顯然也被嚇到,竟止住了哭泣。

“你們……是……誰?”

領頭的冷冷一笑,目露凶光,喝道:“有怪莫怪,我們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說罷,朝身後使了個眼色,兩個跟班緊了緊刀柄直逼過去。

“是苟南春?啊?她給多少錢……回雍州……給你雙倍……別殺……我們……”小翠怯怯地把小女孩藏在身後,慌亂無措地哭求。

“恐怕你出不起價,殺!”

刀鋒一亮,碧水濺起一抹紅光,噗通……小翠墜落淺水,雙眸圓睜,無力如囈:“跑……快……顏……”

小女孩一聲尖叫,撒腿奔逃,領口卻是一緊,已被拎了起來……

蘆葦叢映著朝曦,一點亮光一閃而逝……烏黑的眸子,驚恐無助地凝著蘆葦叢的亮光,小女孩輕聲抽泣……

“老大——”惡人揪著小女孩拎得老高,緊了緊刀柄,終是揚不起刀鋒。

“沒用的東西!”領頭的大聲一喝,令道,“扔河裏!”

噗通……河水水波四濺,粉嫩小手撲將不止,漣漪驟起,片刻,指尖已漸漸沒入幽黑水麵。蘆葦叢的那點亮光忽地一瞬耀目,葦叢窸窣,嗖地竄出一道黑影……

烈日,若海雙手叉腰,站在馬前,冷眼瞅著七七拖拽著身子蹣跚在蘆葦叢裏。手心刺辣辣鑽心得疼,蘆葦葉鋒似利刃劃過手背落下道道紅痕,七七吃力地來回蹚行,一雙布鞋沾滿了濕漉漉的淤泥。若海不叫停,七七壓根不敢住步,心下卻納悶,這身幹淨衣裳分明是若海才叫自己換上的,怎麽?

“好了……跟我來吧。”若海蹬上馬,冷冷一喝。七七追趕著馬兒一路小奔,人哪裏奔得過馬,不過一炷香時辰,已氣喘籲籲連跌了幾跤。若海隻是間或回望幾眼,眸光冷得出奇。

熹微,又渴又餓,七七隻覺頭重腳輕,眼瞅著不遠處樹下悠然啃草的駿馬,仰麵飲水的若海,不由咽了咽,緊了緊步子。

見七七趕了上來,若海起身把水囊係在馬鞍上,冷冷道:“等你半天了……一路上教你的可懂了?”

七七怯生生地點點頭,額際滲出一層細汗,口幹舌燥,猶豫再三,終是不敢開口討水喝。

不耐地瞥了一眼,若海漫然問道:“叫什麽?”

“七——”

“嗯……”

迎麵眸光如刀,七七急忙耷下頭來,咬咬唇,細聲道:“顏顏。”

“嗯……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再走個一裏路,進了村口照我教你的做。”若海蹭上馬,一拉韁繩便要回奔。

“若海——”

一緊韁繩,若海扭頭回望,嚅嚅唇角,依舊冷若冰霜,道:“往後一切靠你自己,該找你的時候,我自會出現。駕——”

癡癡地望著灰蒙蒙的揚塵和落日餘暉下的那抹顛簸背影,七七深吸一氣,轉身朝著炊煙嫋嫋的村落蹣跚挪步。

“孫大夫……孫大夫……勞您出來瞧瞧,這女娃娃在村口哭著找外公……孫大夫……”身形臃腫的中年大嬸牽著七七,頓在一處院落前,伸長了脖子揚聲高喊。

頃刻,一家丁顛顛地迎了出來,湊近中年大嬸耳語了幾句,瞟了眼七七,皺了皺眉,便拔腿往院子裏奔。七七抬眸望著眼前院落,土牆高門,牌匾上孫府二字風蝕得些許模糊。

“顏兒怎麽會來這兒?”年過五旬的老頭,蹙了蹙眉,捋了捋山羊胡,朝家丁揚揚手,示意引路。

鬢角泛白的老婦人,眸光一沉,撂下碗筷起了身。老頭扭頭,揚手隔空按了按,道:“夫人,你先用膳……我去瞧瞧就是。”

老婦人執意不肯,硬是隨了出來,一路憂慮地叨叨:“這外孫女兒還是繈褓裏見過,這麽些年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吧?怎會……”

冥色灰蒙,三抹身影糊糊地飄了過來……心騰至嗓子眼,七七周身一搐,小手不由一陣哆嗦,眼眶一紅,急急閉目,強吸一氣,睜眸間已掙開胖大嬸,撒腿跨過了門檻,直撲老婦人懷裏,哭出了聲:“外婆……外婆……”

“哎喲……孩子,這是怎麽了?啊?”老婦人懷翼一抖,俯身慌亂地捧起汗噠噠的小臉蛋,淚盈了眶,瞟了眼院門,急切問道,“孩子不哭……你娘呢?佩兒呢?”

娘?喉際一哽,淚已淌了滿麵,七七抽泣著,兩年來深埋心底的悲戚,對母*思夜想的眷戀,一瞬,通通順著淚水倒將了出來。

老頭一見這情形,也慌了神,踱出院門張望,又急急問胖大嬸。胖大嬸隻是一個勁搖頭,歎道:“就她一個……在村口找我問路,說尋孫大夫您,哎……”

究竟是怎麽被老婦人摟抱著進屋的,七七已渾然不覺,隻是自顧自地哭個不停。堂屋,老婦人摟著七七,不斷抹淚,已失了主心骨,喃喃地問著丈夫:“老爺,這……”

孫老爺愁悶地瞧了眼對坐的夫人,又瞥了眼泣不成聲的小泥人,幽幽起身。

俯身湊近七七,孫老爺抬手疼惜地撫了撫蓬鬆雜亂的頭發,哄道:“顏兒乖,告訴外公……這是怎麽了,啊?”

倒抽一氣,七七木木抬眸,淚眼汪汪地凝著孫老爺,潮紅的臉色隱隱騰起一絲愧疚緋紅,哽咽道:“外……公,爹……休了……娘,娘……投江了,惡人……拿著刀……追我們,小翠……嗚……把我藏在蘆葦裏……她……嗚……”

生生跌退一步,孫老爺隻覺兩眼發黑,幸得家丁上前攙了一把。孫夫人眸光一滯,淚唰唰而下,顫巍巍地抖著手,晃了晃七七的肩,癡癡傻傻道:“佩……佩兒……怎……麽了?”

埋下頭,七七顫顫地開不得口,這彌天大謊再扯一回……如何開得了口?心揪愧疚,羞赧難耐,七七雙手捂麵,哭得愈發狠了,心被愧疚啃噬得堵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