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錦官城

錦官城外,漆黑的夜裏。一處山勢較高的地方,一個人往天上扔了一枚煙火,煙火在天上爆炸開來,開成一朵巨大的綠色曼陀羅花,花蕊如流星雨四處發射,醒目極了。

過了三天。

正值初夏,蓮花窈窈窕窕,盛開在錦江裏。盈盈綠水邊,建著雕龍畫鳳的一座舞樓。

巨木搭成的舞台被朱漆漆得通紅,中間用金粉描了一朵巨大的金蓮。一朵粉色蓮花從後台慢慢旋轉而來。蓮花輕柔的蓮瓣慢慢綻開,原來是一群舞姬寬大的蜀錦水袖。舞姬們柔軟纖細的腰肢款款往後彎曲,露出一枝花蕊。

花蕊是位綠衣少女,手臂和腰肢輕靈地轉動著,有長長的綠色飄帶隨著江風旋轉飄揚。少女對著王建之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滿帶款款深情,櫻桃小嘴張開,露出如玉一般牙齒,歌聲清亮婉轉,唱著一曲采蓮曲。

晚日照空磯,采蓮承晚暉。

風起湖難度,蓮多采未稀。

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

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

舞台上舞姬們輕歌曼舞,王建之卻皺著眉頭,對這美輪美奐的場景提不起興趣。

“公子,最近來了一位清倌人,擅長舞劍,才貌雙絕,要不要看看?”老鴇畢恭畢敬說道。這蜀地多麗人,王公子作為本地的節度使公子,未來的土皇帝,最近卻對這些窈窕佳人沒了興致,讓老鴇誠惶誠恐。

最近有人賣了一位清倌人過來,長得還不錯,就是啥都不會,琴棋書畫、歌舞管弦,一律不通。

重金購買而來,居然完完全全是個草包!

老鴇大覺虧本,本來準備好好揍她幾頓,說不一定到時候她就什麽都會了,結果她說她會舞劍。老鴇將信將疑,試著讓她舞給那些王孫公子一看,居然很受歡迎。大約大家這麽些年,什麽樣了不起的舞蹈都看煩了,一見這英姿颯爽的舞劍居然很新鮮。

“看看就看看。”王建之不耐煩地說。其實蜀地多佳人,王建之以前也很滿意。可惜來蜀地實在太久,王建之已經看膩了那些白皙玲瓏的蜀地佳人。

若是南詔宮裏那位神采飛揚而又嬌豔美麗的公主願意嫁給自己多好。求親之時,公主好大脾氣,當場曆聲拒絕,拂袖而去。隻是玫瑰多刺倒也更加有趣,讓王建之心心念念。

這次看你嫁不嫁,看你究竟有多驕傲!

舞姬上台,梳著利落的垂練髻,綠色絲帶纏著發髻,一身綠色舞裙,彩帶飄揚,揮舞一把清亮的寶劍。

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

王建之本來懶洋洋的,向舞台上隨意瞟了幾眼,頓時注意力集中起來。老鴇緊張地看著他,隻見他目不轉睛盯著舞台,忽然站了起來。

老鴇笑得臉都爛了,得意極了,難道這賠錢貨居然有自己獨特的魅力?隻要將王建之牢牢地吸引住了,不怕挹翠樓不能日進鬥金,財源滾滾!

王建之幾步上前,伸出手來,將那舞姬的下巴抬起,仔細端詳。

老鴇心花怒放,整顆心都蕩漾開來,想不到這次無心插柳柳成行,精心排練的采蓮舞沒有人看,倒是這個劍舞讓王大公子這樣目不轉睛。

“賤人!是你!”王建之大怒,一腳將舞姬踢倒。舞姬站立不穩,摔倒在地,連忙跪下王建之的腳下,王建之一腳踏下,狠狠踩在舞姬背上。

“刷!”他抽出寶劍,比著舞姬的脖子,他的侍衛們紛紛跑上來,個個麵有怒色,對她怒目而視,團團圍住兩人。

“饒命!公子,饒命!”那舞姬被踩得劇痛,聲帶哭腔,連聲求饒。老鴇和其他姑娘們被嚇得瑟瑟發抖。王大公子一向對女人頗有風度,習慣好聚好散,就算他不喜歡誰,最多不理誰,今天這大發雷霆是為什麽?

“賤人,你排場那麽大,不是跑掉了嗎?你到底什麽來路?當日受何人指使刺殺我?”王建之大怒,再狠狠一踏,將那綠衣舞姬踩得口吐鮮血。

“公子,饒命,請聽賤妾說。”舞姬被王建之踏在腳下,劇痛無比,聲音悲切,苦苦哀求。王建之將腳暫時移開,那舞姬連忙誠惶誠恐地跪在王建之腳下。她嘴角流血,滿目哀傷。

在舞樓樓腳,有幾個高大的花瓶。裏麵長著幾叢正盛開得天香國色的白牡丹”夜光白”。花兒嬌豔欲滴,花枝風姿綽約。從花瓶後麵偷偷溜出一個人,他輕手輕腳往外麵走去,看上去輕功很高。

“賤妾本是南詔國清平宮高大人密訓的一個殺手,一家之命都在高大人之手。由於高大人得知本國太子與公子私下結盟。高大人這些年招兵買馬,早有不臣之心,怕太子勢力做大,所以派賤妾來刺殺公子。”舞姬哀哀切切地說。

“就你那武功?高泰鬆沒有那麽笨吧!還不實話實說。”王建之見舞姬說謊,又一腳踏過去,將那舞姬一腳踹在柱子邊。

“哇!”舞姬滿口腥甜,一彎腰,一口鮮血噴在舞台的地毯上,如一朵牡丹大小。她一見那口血,心裏灰了一半,自己這條命算是交代在這裏了。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花國君子,一貫憐香惜玉的王大公子下手這麽重,看來是真的怨恨自己當日的刺殺。可惜了,連續七八天來,什麽手段都使了,還是沒有混進節度使官邸,更談不上救拓跋宇了。她一時心灰意冷,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無論如何,也要再試試。

“公子,饒命。高大人本來的計策是讓賤妾假扮萬花樓的舞姬,待侍寢以後,再行刺殺。”萬花樓是南詔國一個王建之出使南詔時常去的妓院。

“說下去!”王建之遲疑不決,若是眼前這位舞姬當時果真假扮萬花樓的*,依照她的姿色,自己多半會招她侍寢,床榻之間,禍福難說。

“賤妾未經風塵,心生不願。所以擅作主張,自行刺殺,結果失敗了。後來……後來。”舞姬淚流滿麵,傷痛欲絕,說不下去了。

她本來顏色不俗,此時臉色淚光閃閃,更顯得楚楚可憐,如梨花帶雨。

“快說,不然……”王建之平日對女子頗為憐惜,從未打女人,盛怒之下,出手傷人,此時見她哀傷,也心生不忍。

“賤妾不但刺殺失敗,還暴露容貌,泄露身份。高大人大怒,殺雞儆猴,將賤妾全家殺掉。由於賤妾尚有蒲柳姿色,他將賤妾武功廢去,送於北川孟大人為姬妾。賤妾飽經折磨,又被孟大人夫人嫉妒,幾經轉賣,流落風塵。”

“不是說是清倌人嗎?”王建之回頭,對老鴇冷笑道。那老鴇驚愕失色,嚇得汗流浹背,渾身篩糠一般亂抖,不敢回嘴,跪下地上磕頭不已。

“公子,饒命啊,賤妾全家被人控製,身不由己做下對不起公子的事情,願公子恕罪。”舞姬跪在王建之腳下,淚眼汪汪看著王建之,拉著王建之的衣角,哭聲哀苦萬分,苦苦哀求。

她姿色美麗,今日更是盛妝打扮,此時哀傷無比,如風吹牡丹,雨打櫻花。本來怒發衝冠的各位侍衛們也軟下心腸,王建之也不再怒發衝冠。

侍衛們把王建之看著,看他怎麽處置這個女子。他們尤記得王建之曾經對她許過”娶你做妾,封你為妃。”的諾言。

“王鴻,你過來,這個賤人將你哥哥殺死,我將她交給你了。將她帶回府去,砍首挖心,祭奠你哥哥在天英靈!”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綠衣舞姬大驚失色,臉色蒼白無比,她將王建之腿抱著,苦苦哀求。

“小娘子,黃泉之下,你不要怪我!我王建之從來不殺弱女子。若是當日你將我砍幾刀,依你姿色,我也能原諒你。但是,你殺我兄弟,我必為他報仇。你說你是被高泰鬆所害,有朝一日我攻破南詔京都,必殺他全家,替你報仇!”王建之心生不忍,溫言說道。

“公子,你若是實在喜歡這小娘子。小娘子也是被逼無奈,就算了吧。”王鴻見公子如此說,連忙獻媚道。

“我雖然喜歡女色,但是怎麽會見色忘義!帶回府,挖心砍頭。”王建之一腳踢開舞姬,轉身就走。

王建之意興闌珊,帶著他的狗腿子就往回走。

戰爭摧毀了千家萬戶,使中原滿地瘡痍。然而地處西南的繁華大城錦官城作為”天府之國”的中心,由於大量中原人帶著無數財寶逃難而來,由於東川節度使王建之父子的統治有方,卻格外繁華起來。

王建之行在這繁華熱鬧的錦官城大街上,心裏卻很不耐煩,出門喝個花酒,也能遇到自投羅網的仇人,還是個女的,他最討厭殺女人了,真是的,你要做舞姬不知道跑遠做啊。